第九十一章:浮出水麵

  翌日,嘉寧睜開眼,突覺前所未有的重壓,讓她疲累不堪。清晨早間,第一感覺就是這樣身心俱疲,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她支起沉重的身體,喚莫離進來,進來的卻是流蘇。


  “殿下,莫離不在。讓奴婢為殿下洗漱吧。”流蘇道。


  “嗯。”她下榻來,透過窗看外麵的天幕,問道:“莫離去哪兒了?”


  流蘇回道:“奴婢不知。”


  嘉寧想她興許是去羅雲門給清源長老請安了,所以才沒有交代,沒有再問了,讓流蘇伺候她到鏡前洗漱梳妝。


  洗漱換裝完之後,她又坐於昨夜莫離收拾好的玉案前,繼續看羅雲門近來的情報。流蘇為她傳來早膳,她沒有胃口食用,就讓她們撤下了。


  宮女們出去了,嘉寧在內殿獨處,一晌之後,察覺外殿有人靠近,她以為是莫離回來了,喚道:“莫離?”


  然而莫離卻沒有現身,也沒有應聲,她奇怪地轉頭看去,不見人影,隻見紗幔邊伸出一束鮮豔的花束,然後季長安的臉從紗幔後露出來,對她展現一個明朗而乖張的笑:“早上好啊,公主殿下!”


  “你怎麽來了?”嘉寧看著他拿著花走進來,問他。


  季長安直接在她麵前坐下,把花束奉到她麵前,笑嘻嘻道:“早上剛采的花,漂亮吧?來送你的!扶桑都快凋謝了,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出這幾朵……”


  嘉寧看看他,接過花束置於案角,眉宇不見舒展,一時不語,開口道:“未經允許就進我昭明殿,你好大膽,暗衛們就這樣放你進來了?看來是得換一批暗衛了。”


  季長安噗嗤笑出來:“大膽的事我做得還少嗎?不是暗衛們不行,是我太厲害,我進來他們沒有發現的好吧。”


  他撐在玉案上,凝望著她,一雙含笑的眼睛閃動柔光。她與他對視,道:“把手從我頭上拿開。”雖然是命令的語氣,似是嫌棄,實則隻是羞怯。


  季長安吐了下舌,把手指從她緊蹙不展的眉間移開,還不老實地在她側臉上滑了一下,才放下來。


  嘉寧心潮稍有漾動,扭頭不與他對視,而柳眉已然舒展,麵有桃色,微微垂首道:“我說把手從我頭上拿開不是說放到我手上……”


  季長安“收回來”的那隻手就大大方方地覆在她的手背上,聽她此言還不放開,反而將她的手握住拉到麵前,吻了下她的手背,挑逗她對她眨眨眼,她沒有掙脫。


  他們就這樣說了一些話,季長安把她哄笑了,嘉寧的心情好不容易才不似先前那般陰鬱,這也是他們之間好難得的輕鬆時刻。


  季長安說他重返羅雲門見清源長老的事,清源長老知道了當日長明殿發生的事,又知是嘉寧同意他回去的,卻說他不是很願意再收季長安入羅雲門,長老還道:“或許當初公主殿下是對的,你就是不適合當細作,都怪老夫執念了一回。”


  當時季長安問:“為什麽?我怎麽不適合當細作了?我身手好,我智商高,我反應快,我……”


  他將這些話複述給嘉寧聽的時候,嘉寧露出了與清源長老聽過之後一樣的無語表情,打斷他道:“你能不能把這一大串自誇的話省略了直接告訴我長老是怎麽回答你的?”


  季長安意猶未盡一般,最後道:“長老歎氣說,因為我心裏有牽掛,所以我是成不了一個優秀的細作的。”


  嘉寧疑惑道:“長老所言也對,當細作要心狠要無所顧忌,這是必需的……可長老說你有牽掛,你有何牽掛?”


  “這還用問嗎?”季長安握住她的雙手,上身靠近她,在她耳邊壞笑著柔聲道:“你唄。”


  嘉寧心頭一顫,上身往後仰拉開和他的距離,怪嗔道:“你又在調戲我!”


  季長安卻正色道:“反正無論如何,嘉寧,我心裏都是有你的,無論別人怎麽看你怎麽對你,無論你在什麽處境,我的心意不變。或許我一直用遊戲人間的態度麵對這個對我來說很陌生的世界,可是我能認真地說,你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牽掛。”


  “嘉寧,無論前途如何,我都是你的選擇之一,你永遠不要怕沒有後路,因為有我。”


  季長安離開昭明殿時,莫離剛好進來見嘉寧,兩人在門口擦肩而過,季長安對莫離眨眨眼,莫離瞪他一眼,卻並不驚訝他在此出現。


  莫離看到嘉寧神情溫和似有喜色,心中稍安,給嘉寧行完禮。


  嘉寧起身望著莫離,深吸一口氣,道:“莫離,有什麽壞消息你就直管告訴我吧,不用怕我承受不住而先讓他來哄我開心。”


  “殿下……”莫離回頭瞥了眼季長安遠去的背影,“是他告訴殿下的?”


  嘉寧道:“不,我有感覺的。”


  “說吧,是什麽事?”嘉寧問道。


  莫離看著嘉寧,向前進了一步,低頭說道:“殿下,今日早間莫離去給師父請安時,聽師父說,有細作得到情報,稱……譚老先生在自殺的當天總共單獨見過三個人,一個是五殿下,一個是殿下你……”


  “還有一個是誰?”嘉寧隱隱不安,聽莫離此言,就是害怕自己心底的猜測會成真。


  莫離回道:“在來昭明殿見殿下之前,譚老先生去見了……陛下……”


  果然啊,又是一大噩耗,這一切終於還是往她最不願意去想的方向發展了。


  嘉寧如鯁在喉,不能言語,失神了半晌:“怎麽會……”


  莫離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話說完:“當日陛下賞賜了譚老先生一壺美酒。”


  她的言下之意,敏銳的嘉寧立即領會,但她怎麽能這麽輕易接受:“隻是賞了一壺酒,這也沒什麽啊,譚老先生好瓊漿,父皇賞一壺酒以作恩賜,這又有何不妥?”


  莫離上前握住嘉寧有些顫抖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可是,殿下,譚老先生就是喝那壺酒才身亡的。”


  即使嘉寧已經不罰嘉懿禁足思過了,在這些日子裏,嘉懿依舊不曾踏出宮門,他現在太需要一個人靜靜,畢竟有那麽多迷茫的事情,有那麽多不願接受的事情。


  這天,許久不見的長樂進宮了,來韶華宮找他,是為了給他送一封信,是沈畫音給他的信,很短的信,寥寥幾句話。


  她在信中寫道:“嘉懿哥哥,雖然不甘心,但我也無可奈何隻能選擇放棄了。長安不好玩,我要走了,我想到外麵去遊曆,見識見識我南珂的大好河山,若你願意同行,今夜三更之時南城門外見。”


  嘉懿閱完愕然,“她要走?”


  長樂道:“她已經準備好一切了,就等你跟她走。”


  嘉懿的心被這封信猛然一擊,他隻是覺得突然,覺得更加迷茫,不知如何應答,但他很明白,他不願意失去畫音。


  長樂看他這樣,就知道他還有所顧及,勸道:“反正你又不想當儲君,不想蹚爭儲這趟渾水,何不就此離開呢?跟畫音去走天涯,遠離長安的是是非非,過瀟灑的日子。”少年的心思總是這麽美好,經不住豪情浪漫的引誘,習慣性地把一切往最美好的境界想。


  嘉懿心底是有這種衝動的,他未嚐不想遠離這一切長安紛擾?“可是,皇姐……皇姐若是知道,定會生氣的,會讓皇姐很傷心的……”


  長樂也顧念著這一點,拍了下他的肩,道:“反正我就隻跟你說一點,畫音可是下定決心了,她下定決心的事就不會回頭了,你若是不跟她走,今後就再無緣與她見麵了,你可想好了,是要留在這皇宮內做困在牢籠裏的小皇子,還是跟心上人遠走天涯做一回自由人,都取決於你。而且,你怕皇姐傷心,就不怕畫音傷心嗎?”


  “皇姐終會原諒你的,但畫音就不會了。”


  嘉懿的目光環視了一遍這宮苑深深,想著畫音,心一橫,便道:“好!我跟畫音走!”


  暮色低垂之時,出宮祭天狩獵之後,南成帝的禦駕回宮,在進聖崇門之前,昭明殿的莫離就得了消息,立即告知嘉寧,嘉寧即可趕往聖崇門,欲出麵迎接南成帝。


  出昭明殿前,莫離恰好收到北邊來的唐劍一常例回報。在路上,嘉寧問道:“青龍的回報上說什麽了?有什麽變故嗎?”


  莫離低聲回道:“沒有什麽變故,青龍隻是稟告了一些那邊的情況,說沈大人與衛大人配合得很好,基本上把北梁朝堂分裂成我們願意看到的局麵了,朱雀在後宮也很得勢,雖然魏太後因為周錦瑟之事對她似有猜疑,還有上官天元也對她處處提防,但荀韶陵盛寵猶在。更可喜的是,上官天元與荀韶陵明顯生了嫌隙了,荀韶陵不再似從前那般對上官天元言聽計從,兩人已經開始互相提防,就連身邊護衛展英也被荀韶陵調走了,看來荀韶陵是容不得身邊有萬朝宗之人了。”


  嘉寧淺笑了一下,道:“恩,很好。”


  莫離由衷道:“可,誒,雖知是我們的人在步步推動,但還是覺得這師徒二人分裂得似乎太快了些,二十多年的師徒啊,上官天元還為荀韶陵以性命作保,如今卻弄成這樣,他們的同盟關係是不是太脆弱了?”


  嘉寧目視前方,道:“有何奇怪的?二十多年的師徒又怎樣?若是荀韶陵沒有登帝位,那他們二人定然永遠同心同德牢不可分,但一朝及帝位,他們之間的關係就不同了,萬朝宗行的是督君監政之職,在一定程度上與帝位是對立的,萬朝宗的權越大皇權就越受威脅,荀韶陵以為萬朝宗開始監察他了,他又怎能不忌憚?故而在君王身邊埋眼線是細作機構與君王相容的大忌,我們偏偏讓上官天元犯了這個大忌,他們之間怎能不生嫌隙?”


  嘉寧後來的話莫離就沒有聽進去多少,她垂頭沉默了片刻,待嘉寧語音落下之,她抬頭望了嘉寧一眼,眼中滿是頓悟後的驚異,滯愣地開口:“殿下……羅雲門行的也是督君監政之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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