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風波再起

  魏太後擺駕安延殿,荀韶陵出殿相迎,行禮罷,他扶太後入殿,道:“近日兒臣政務繁忙,疏於請安,不知母後近來可安好?”


  “誒……”魏太後神思凝鬱,顯現憔悴之色,道:“自錦妃去了,哀家是一日也不得安穩啊。”


  “未有及時關切母後,是兒臣之過,望母後節哀,保重鳳體,不若,兒臣心也難安。”他安撫道,扶魏太後在絲塌上落座。王公公引宮人端上香茶,荀韶陵親自奉於魏太後。


  魏太後見他如此賢孝,心有安慰,喝了口茶,臉色稍霽,不再哀歎,轉而問道:“皇兒,哀家聽聞今日早朝時你又與天元長老起了爭執,是嗎?”


  荀韶陵差不多知道魏太後的來意了,回道:“是。兒臣與師父在分派兵部尚書衛如深主管整備南征軍務的決議上,小有分歧。”


  “小有分歧?哀家可是聽說皇兒你都直接怒斥長老憤然離朝了,難道哀家聽聞的不是實情?”魏太後盡量柔和地詢問。


  荀韶陵垂下首,抑住眼底的怒氣,道:“恩,是實情,但母後放心,並沒有那麽嚴重,兒臣隻是一時氣惱而已。師父近來日日上朝議政,這本無可厚非,但他常常與兒臣意見相左,在兒臣為整備南征焦頭爛額之時,他非但不為兒臣分憂,隻會勸諫兒臣這人不能用那事不能做,指指點點的,實在教兒臣心煩意亂。”


  魏太後道:“皇兒啊,對於朝堂之事,哀家也不能多言,隻不過,哀家相信,天元長老的勸諫再讓你煩憂,也是真心為君上謀劃為北梁著想,若他的諫言皇兒不能加以耐心受納,那朝堂上還有誰的諫言可聽呢?你是一國之君,應當宏量,勿要與長老計較,他為人如此,一生小心,難免多疑些,你隻當多多包涵,至於他的諫言,有心明辨即可,不能排斥不納啊。”


  荀韶陵附手叩禮,道:“母後教訓得是,兒臣自當謹記。”


  魏太後和藹一笑,點點頭,又吩咐宮人將她親手做的糕點拿上來擺在桌上,給荀韶陵品嚐。她拂手屏退宮人,笑看糕點,娓娓而道:“這些啊都是你小時候喜歡吃的,在你去南珂前,每次跟你師父練功完,都會跑到哀家的寢宮來吃哀家做的點心,還喜歡跟哀家說今日跟師父學了什麽,明明萬朝宗的技法都是不能對外說的,你卻還要向哀家展示……你一去南珂就去了十年,少有回國,哀家是日日夜夜心心念念啊,你這一回來,卻連容貌都變得讓哀家認不出了,也不知你的口味有無變化,這些糕點哀家也是許久不做了,今日做了給你拿點嚐嚐,你吃吃看,是不是還跟小時候一樣?”


  憶起兒時之事,荀韶陵也有些許感慨,心裏順暢一些,掂起一塊千層糕細細品嚐,露出笑容,不禁讚道:“恩,還是如兒時一般,雖許久不做,母後的手藝一點都未有生疏啊。”


  太後掩嘴歡笑:“你就是哄哀家開心,都這麽多年了,哪能一點都不變的?”


  荀韶陵道:“的確一點都沒變啊。”


  她望著荀韶陵轉而歎道:“是啊,這學會的手藝啊,還真是不易生疏的。一樣的,皇兒啊,長老當年的教誨,你也不當相忘啊。”


  荀韶陵還想再拿一塊糕點的,聽聞此言後,手一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對魏太後淺淺笑言:“恩,兒臣明白,師父的教誨,兒臣時刻謹記在心,縱數十年光陰荏苒也莫不敢忘,更何況師父如今還能在堂前日日提點,兒臣多有受益。”


  魏太後望他神色,似看出他微有不悅,順手將一盤他最愛吃的糕點推至他麵前,神情親和得儼然如尋常慈母,繼續道:“皇兒也不應忘天元長老當年的恩情啊,若不是他相助,哪會有如今局麵?可以說你走向皇位的每一步都有長老的功勞啊,這麽多年,你在外潛伏,朝內又都是靠天元長老維持著,你雖為皇,尚是年輕,今後穩固朝政還是要指望他老人家的,皇兒就聽母後一言,跟天元長老多多修好吧,不能因君臣之分而生疏了。放眼北梁朝庭,難道你還能找出一個比天元長老更值得倚重的良臣嗎?”


  魏太後雖然語調輕緩,循循教導,但話中之意已經很明確了,放眼北梁朝庭,沒有一人能比上官天元更了解荀韶陵的成皇之路。他掌握著那麽多內幕隱秘,荀韶陵隻能保持與他同一陣線,不然他就是個很大的威脅。目前,荀韶陵最好的選擇就是倚仗上官天元。


  即使魏太後真有勸解荀韶陵與上官天元修好之意,奈何荀韶陵聽來就是這個意思了。他頜首道:“是,兒臣記住了。”


  或許魏太後也有那個意思,所以她又補了句:“皇兒,為大局計,你隻當多多忍耐才是。”


  對魏太後而言,在對付很有細作之嫌的未央這件事上,上官天元是與她同戰線的,而她也不能不與荀韶陵一般對上官天元有忌憚之心,畢竟,他知道得實在太多了。荀韶陵登上皇位的這一路,所有隱秘黑暗,都掌握在他一人手上,他們豈能不防?

  說完這事,魏太後又開始了此行的第二個目的。


  她知道最近荀韶陵多去錦繡宮,十分寵信未央,若是此時跟荀韶陵說那時錦葵對她說的種種,又擔心沒有證據,讓荀韶陵心中不快,以為她也跟天元長老一般多疑了也不好。


  魏太後便借思周錦瑟所懷的龍子胎死腹中之事,說起了皇嗣的延綿,提醒荀韶陵不要專寵,要恩及各宮,一是能維持後宮的和睦,二也有利於皇嗣綿延。


  她最後建議荀韶陵,在後宮發生悲事不久,為安撫各宮重現喜氣,而大封六宮,給眾妃盡皆晉位。


  魏太後話言至此,荀韶陵隻好答應,準備擬旨大封後宮,升眾美人為昭儀,晉原來已封的昭儀及嬪位。


  商議將畢時,她笑著,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闌妃嘛就不用升了吧?反正她已及妃位,在宮中算是獨占高枝兒了。”


  荀韶陵還是有些為未央著想的,他道:“這恐怕有些不公吧,母後,既然大封六宮,怎能獨遺她一人?”


  魏太後耐心道:“不是獨遺她一人,隻是她已及妃位,再往上……就過了吧?要是覺得不公,哀家自會備一份豐厚的賞賜,去好生安撫她,闌妃甚是賢良,想必不會計較太多的。”


  荀韶陵便遵了太後的意思,不複多言。


  在荀韶陵頒旨大封後宮之日,魏太後果然召未央到了鳳鸞宮,對她賞賜諸多,且以細言相勸讓她不要介懷,眾妃也都在場,也都歎魏太後對未央的仔細關切。


  未央向太後言明自己遵禮法不會有任何異議,並信服太後與皇上的旨意。


  她雖是如此表明心跡,而比起魏太後的和藹體貼,在眾妃眼裏還是差了些。眾妃都在想未央不可能完全不介懷。魏太後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她欲在下次見荀韶陵之時提一提未央的態度冷淡,似有不服之意。


  然而當天下午,未央就為受封的眾嬪妃們都備了一份禮物,按照宮閣遠近,一一親自送到各宮中為諸嬪妃慶賀,一舉彰顯和善大度,就這樣堵住了魏太後與眾人的口。


  曆經此事,未央深諳魏太後居於後宮的手段,她也隱隱感覺到,某些事已經展露端倪了,比如,她與魏太後的較量。


  這一夜,荀韶陵為了合魏太後的意,翻了新封嬪妃的牌子,錦繡宮就閑下來了。趁此機會,如意暗中通知了唐劍一。深夜時,唐劍一潛到未央寢宮的窗下,與她以紙筆對談。


  自從那次殺周錦瑟之前的會麵差點被撞破後,為防錦葵,他們就選擇了這樣深夜無聲的交流,談話完就將紙燒掉,不留痕跡。


  今夜,未央找唐劍一是為了說魏太後有意針對她的事,她懷疑上官天元已經和魏太後通氣了,他們都要對付她。唐劍一讓她和如意萬事小心,先不要有吸收情報的行為,暫時以防範及自保為主。


  他們終於還是說到了那夜那個未有完成的約定,雖然他們一直故意忽視不再提起,但這始終是唐劍一的一個心結,他問她:“那夜你為何改變了主意不肯離開了?”


  未央靜默了許久,才在紙上寫道:“家國之誌,莫不敢忘。”


  他卻有質疑,問道:“果真隻是因為這?”


  她回道:“是的。身為細作,當為細作之事。你放心,今後,我再不會退縮。青龍你也莫再因我動搖了,你若是真的幫我逃走了,那就是背叛羅雲門你可知?”


  想到當時的那個決定,唐劍一又怎麽不知道自己在做怎麽樣的一件事?隻是他真的想給未央一點自由,她讓他不忍心了。


  隔著牆她不知他的心傷,隻收到窗縫裏傳過來的紙上,那冷冰冰的話語:“忠死羅門,莫不敢負。”


  她在這句話下寫:“共勉之。”便熄了燈。而他悄然離去。


  又一夜,荀韶陵親臨錦繡宮,未央伺候他就寢。美人盡去珠釵,烏發傾瀉而下,錦紗褪去,旖旎絕美,躺在他身側。


  他眉目含笑,卻是在思量別得事,輕撫她的容顏,歎道;“誒……情劫難逃啊……”


  她驚了一下,縮進他懷中,問道:“陛下……為何發此感歎?”


  他道:“朕隻是想到了一件大喜事。”


  “既是喜事,當高興才是。”她心裏有些忐忑。


  “對北梁來說是喜事,是該高興,可對南珂來說就是麻煩事了,此時南邊不知有幾人愁幾人不能安眠呢。”荀韶陵似乎心情很是舒暢。


  聽聞此言,她心裏愈發不安,為南珂擔憂起來,麵上巧笑?,問道:“臣妾能知道是何事嗎?”


  他笑道:“說來你定然不信,南珂的昭明公主棄羅雲門不顧,與一男子私奔了。可曾記得,朕跟你說過,朕是跟一個人調換了容貌才變成這樣的?與昭明公主私奔的就是那個人。蘇嘉寧啊蘇嘉寧,再厲害的女子還是會被情所困啊……”


  “我的確不信……”她瞬間怔住,他話中的每一個字,她都不願意相信,聲如蚊鳴,微微啟唇如此說道。


  他的目光投來,她自然地換上一副舒展的笑容,而錦被下,玉指緊攥,指尖幾乎嵌進了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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