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顧家母女帶著莫離又趕了數日路程,返回長安。


  家中父子三人知曉了她們即將進城,顧清風早早騎馬去城門口等候她們的馬車,顧清玄與顧清桓商議著明日入春闈之事,先去試場周圍走了一遭熟悉環境,趕在她們到家之前回來了。


  不出顧清玄所想,原本不屑於投公卷請禮部之人保薦的顧清桓,在看到其他學子紛紛找門路投行卷時,也有些急了。


  他一直留心著,找了個適當的關口跟顧清桓談了一番,勸他作了文章,給禮部尚書董燁宏送去,正式拜作他的門生,請他在試前保薦。加上應考文章早不在話下,這登榜得功名於顧清桓而言已有十成把握。


  顧清玄寬解顧清桓:“清桓,父親知道你不屑於靠公卷得功名,事到如今你心裏還是不很樂意對嗎?”


  顧清桓道:“是……我總覺得,這樣無異於舞弊……禮部還好,畢竟由皇上直察,不敢胡來,可那些給其他大官皇族投行卷的,有多少不是作假文章以金銀求保薦,如此實在不公!敗壞仕子風氣!前一段日子竟有人拿重金來求我給他們代筆寫行卷文章,真是豈有此理!真不明白這試前投卷試後保薦於選才何益!”


  見他如此義憤填膺,顧清玄笑道:“我兒莫急,這投卷舉才本是有大益的,仕子們試前投卷,官員為之作保,試後考卷一出,以兩卷學問綜合考評學子取仕,這不但能為朝廷選得真正有才之士,也是對官員的一項考核,官員舉得良才也能證明自身有才能,若舉的是庸才,倒黴的還是自己,先皇如此設計,何說無益?隻是到了這幾年,隨著官治鬆散科考不嚴,歪風就開始吹了……”


  “我記得幾年前就有許多考生上門來給父親投行卷,其中不乏有才之士,為何父親從不為人保薦呢?父親從不收門生,按理說,多多舉才在朝堂培植自己的勢力不是更好?”


  顧清玄諱莫如深地搖搖頭:“不,你要知道,什麽事都有好壞兩麵,大功大利都是雙刃劍,我不收門生,就是不想自找麻煩。”


  “父親是早料到這種考製會有今日之歪風?”


  “誰人不能料到?隻是我比較謹慎罷了。”他道。


  “父親當年考科舉時,不還沒有投卷這一回事嘛?可見考製數十年一變,這投卷入試也長久不了!”顧清桓拂袖道。


  顧清玄看看他,道:“好啊,你有此遠見最好,如果當真看不得這種歪風,你去廢除不就好了,就看你能不能入朝為官了,父親就等著看你在朝堂上大展拳腳整肅官治!”


  顧清桓也大笑起來,後來一想:“誒父親,這投卷應考是先皇一人主張嗎?還是有人倡議?”


  顧清玄回道:“自是有人倡議。”


  “誰?”


  “當今相國,當年的吏部尚書盧遠植。”


  “啊?那又是何人給他出的主意?”


  “我。”


  顧清桓訝然失語,還想再問,就聽到管家唐伯遠遠地招呼:“大人!大少爺!夫人和小姐回來了!”


  父子倆立即快步走向前院,正遇上沈嵐熙她們進府,顧清風也圍在她們身旁。


  顧清玄先上前去攙扶沈嵐熙,又仔細打量了蘇嘉寧一眼,一家人重聚大喜是自然。


  蘇嘉寧向家人介紹了莫離,說她是她們在洛陽城收留的孤苦啞女,以後就作她的貼身侍女。


  顧清風不禁問:“姐姐,為何出去散心兩月,你反倒消瘦了許多?”


  蘇嘉寧隻道:“沒什麽,去的路上遭遇大雪感染風寒病了一陣。”


  與沈嵐熙攜手走在前麵的顧清玄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回頭望向蘇嘉寧,問道:“那現在好了嗎?”


  對上父親的眼神,她難免心虛,回道:“好了,父親,都大好了。”


  顧清玄皺著眉點點頭:“好了就好……”


  顧清桓也欣慰道:“好了便好……”


  顧氏夫婦進了主屋,沈嵐熙自作梳洗清理風塵,顧清玄坐在椅上,看著她的背影,問道:“事情……都解決了?”


  沈嵐熙一驚,轉過身來看他:“夫君你說什麽?什麽事情?”


  顧清玄上前來,無奈道:“夫人何須瞞我?雖不知具體原由,但我絕不相信你和嘉寧隻是去洛陽散心看花而已。”


  “為何?”她微微垂首。


  他道:“自從二十四年前我們離開洛陽來到長安,就都沒回去過,你與娘家人算是徹底斷了聯係,洛陽於你而言是怎樣的一個地方,我豈不知?更何況是在當下?所以就在你故作輕鬆地說要去洛陽賞牡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有事瞞我,而且是大事……”


  沈嵐熙低頭不語,他握住她輕輕顫抖的手,轉而溫柔道:“夫人啊,你是再聰慧不過的,若是對別人恐不會有一點破綻,怎麽在我麵前就沒有成功地說過一次謊呢?而且你還從來不知這一點,你讓我拿你如何是好?”


  她搖搖頭,仰起臉來,眼中含淚直視著他,鄭重懇求:“清玄,答應我,忘記你現在的疑慮,答應我,永遠不要問嘉寧這事情的真相,永遠不要!你答應我!就這一回!讓我騙你一回!”


  見她這樣,顧清玄怔忪一晌,然後木然地點頭,承諾道:“好,我答應你,我永遠不會向嘉寧問起,我永遠不會再有懷疑。”


  一家人齊聚正堂用過午飯,閑談了一會兒,顧清風就在家待不住了,要去找他師傅練劍,沈嵐熙便許他去了。


  蘇嘉寧受路途奔波身體有些疲乏先回屋歇息。


  前院隻餘顧氏夫婦和顧清桓,他們父子二人圍著石桌對弈,沈嵐熙在一旁觀棋繡花,不聞人聲,隻聽棋子敲落,伴漸暖春風,未嚐不是光景靜好。


  府門外忽然傳來馬車停駐聲,不過少時,唐伯先一步進來稟報:“大人,吏部侍郎等人來訪。”


  “吏部?”顧清玄與沈嵐熙對視一眼,稍有疑惑:“這麽快就找上來了?還真是我小瞧禦史台這幫人了……”


  隨後就有前前後後十數人直接進入前院,雖不是軍士兵卒,但也是來勢洶洶,最前麵的吏部侍郎方梁輕蔑地瞥了顧清玄一眼,稍稍見禮:“顧大人好興致,告假兩月不問政事,想必這棋藝已有大成了吧?”


  顧清玄不以為然,“今日方侍郎莫不是來與老夫論棋的?還是已找到老夫的“罪證”,來傳召老夫去吏部受審?”


  方梁道:“不,查顧大人你那早是禦史台的事了,至於禦史台頂不頂用,我們吏部也操不了心,今日我等來此,是奉文書請你家大公子顧清桓到吏部受審,顧公子被人指控涉嫌投卷行賄,罪證確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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