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次日,蘇嘉寧醒來,不覺淚濕香枕。


  莫離進來伺候她梳洗,見她臉上淚痕,知她又夢到沈嵐熙了,隻對她搖搖頭。蘇嘉寧洗淨麵容,對她一笑:“沒事的。”


  莫離點了點頭,繼續照顧她穿衣梳妝。


  蘇嘉寧無論是在農莊還是在府裏,都堅持自己事事自己動手,並非需要丫鬟隨身伺候的大小姐。所以莫離雖每日積極也都無需時刻侍奉左右,大部分時間是在幫唐伯料理其他家事,也會周到服侍顧家其他人,無聲而小心,拘謹而從容。


  蘇嘉寧自己早起打扮,莫離便出去了,等她收拾好自己準備去與家人共用早飯,莫離又來到她的閨房,交給她一個錦盒並一封信,向蘇嘉寧示意是有人送到府上交給了唐伯,唐伯有讓她拿來的。


  信封上未有署名,但錦盒她是認識的,一打開見盒中物什也再熟悉不過——這是她四個月前在當鋪當掉的自己所有的金銀細軟首飾釵環。


  當時盧家還在注意著顧家的動向,顧家人自扮可憐,顧清玄人前裝病,她時常以買藥為由到城中來,實則是探聽皇城消息。


  他們不便與江家父女明麵上交往,就以同源堂為消息中轉點,托付張衡衝張大夫幫他們兩家傳遞消息,她每次買回去的“藥”實則都夾了江家父女為他們搜集整理的消息情報。


  張大夫早年被權貴誣陷險些丟了命,後來求助於沈嵐熙得到顧清玄的救助,才得以洗刷冤屈,所以顧家於他有救命之恩,他與沈嵐熙更是多年醫患好友,讓他相助於顧家,顧家人是放心的。


  當時,為做戲做到真,她不惜典當了這些首飾來換錢“買藥”,在盧家眼線麵前營造出顧家已山窮水盡的慘狀。


  而此時,這些東西又重現於眼前,莫非是張大夫幫自己贖回?不,自己付給張大夫的錢他都會夾在下次的藥包裏還回來,她其實是不吃虧的,張大夫沒有理由這樣做。


  那麽……這又會是誰?

  她急急打開信封,拿出信箋,紙上隻有一排字,字跡熟悉。


  “負你至深,苦你至此,我自愧至極。嘉寧,願安。”


  署名為,遠澤。


  竟然是他?蘇嘉寧看完信,停滯片刻後,便帶著東西跑向正堂側廳。


  此時昨晚多喝了幾杯的顧清風還未起床,顧清玄與顧清桓坐在桌前喝粥,她快步走進去,卻沒有坐下用早飯,而是將東西放到他們眼前,道明原委。


  顧清桓一聽這,就有些不安:“盧家人這麽快就注意到我們回來了!這如何是好?這半年豈不白費?”


  顧清玄道:“不,就算他們此時注意到也不會怎麽樣的,盧遠植如今是多事纏身,盧家上下都在忙於準備盧遠澤與成碩郡主的婚事,隻要我們暫時維持現狀,他們就不會在意我們。”


  顧家人照做前狀,借為顧清玄看病為由留在長安內城,日子算是平靜,一切如常。


  而幾日後,長安城內漸有流言傳開,說將要迎娶郡主的相國長子盧遠澤其實早就與他人定親,且是多年婚約,但盧家為了攀附皇家就背信棄約,耽誤了人家女子多年而不娶,還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近況淒涼,如今盧大公子另娶皇親,恐是隻聽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再過些許時日,就又傳出,當年盧家立約結姻的就是顧家,原二品戶部尚書家,盧遠澤辜負的就是顧家大小姐蘇嘉寧。


  又有傳言,盧大公子對顧大小姐舊情未了,在顧家落魄時還暗自相助,為顧小姐贖回當掉的金銀首飾,並附上情書送至,有意背著成碩郡主與顧小姐再續前緣……


  甚至有傳言,顧小姐已為盧大公子失去貞潔……


  半月間,長安城內,流言肆虐,所有人,包括盧家,再次將目光轉向了顧家。


  蘇嘉寧名節幾乎毀於一旦,顧清玄真病了一場。


  九月末,江月樓頂樓群芳齋內,聚了不少名門小姐,她們來此都是為了參加江弦歌每月一辦的詩會。


  江弦歌“長安第一美人”的美名已傳多年,她不但容貌絕色,且才華絕世,無論樂藝書畫還是吟詩作頌都讓人折服,加上江月樓人氣太高,她雖不是出身望族,也能讓長安城內無數同齡名門千金趨之若鶩地與她結交,都對她佩服之至。


  再說,這些小姐們平日也是無趣,男子尚能單約好友在外玩樂,而她們沒有專門的由頭連家門都出不了。為了籠絡這些小姐官眷,從她們口中探聽消息,江弦歌就在這群芳齋辦了這個雅集,每月聚會一次,閑談詩文,久而久之就成了長安眾千金必來的日常消遣之處。


  聊完詩文,有些嘴閑的小姐自然會提起近來傳遍長安城的風聞,黃家小姐最是嘴碎,其實一進門就想打聽了,難為她憋到此時,她故作神秘地靠到江弦歌旁邊,拉拉她的水袖,問道:“弦歌姐姐,我聽說那顧家小姐與你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我想,你是不是早就知曉其中內情呢?這顧家落敗到底是為何?你也跟姐妹們說說嘛。”


  有幾個人也開始起哄,想讓江弦歌透露內情。


  江弦歌自顧自地翻著文集,不以為然道:“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這恐怕才是最大的謠言吧。我與她相識,不過是因為她父親與我父親是舊交,故而偶爾應酬,我對她吧,那談得上什麽感情?不過是見過罷了,她那人……嗬,也不是好招的,我不怎麽與之來往的,你們莫要冤枉我……”


  “好姐姐,不想冤枉你的,隻是問問嘛,問問,也真是的,弦歌姐姐如此潔身自好,怎麽會與那種人有多少交情……姐妹們也不過是好奇,最近這傳言實在刺耳,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江弦歌提筆寫字,又停住了,兀自言語道:“……嗯……我也奇怪著呢……早先是聽說她把首飾全都當了以補家用,然而,前日在街上偶然見她,明明看到她是戴著去年的珠釵的,那副白翡翠鐲子好像也見她戴過,是她母親留給她的,我聽父親說過的……”


  聲音又小了些,仍清晰可聞:“也是奧,她如今都未出閣,這個年紀了,實在奇怪……”


  說著說著她好像出神了,碎碎嘟囔著,後來晃過神來,看看眾人,連忙搖頭:“誒,看我都糊塗了,這亂嘀咕什麽,你們切莫當真,我胡說罷了。”


  話雖如此,而她們卻因她的零碎嘀咕而更加相信流言為真。


  詩會結束,閑談結束,小姐官眷們散去了,隻餘江弦歌一人收拾書案,而手一抖就打翻了硯台,黑墨瞬間浸染整張雪白文稿……


  “弦歌,勿憂,我無妨。”


  蘇嘉寧從書齋最裏側的屏風後走出來,身後還跟著莫離,見她情緒失穩便出言寬慰。


  江月樓,總是江月樓,這裏既能集長安廣聞秘事,就能讓流言風傳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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