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滿堂賓客聽聞之後皆是驚歎,連盧家人都難以置信名聲至高的元愁師太會在此時親自登門。
她可是從不過問俗事的,就連給先皇太後講經都是太後親臨靈源寺道場聽教,今日卻不請自來,這一尊駕突臨讓盧遠植都有些失措。
還好黃夫人這些時日常去靈源寺聽經,多受元愁師太點撥,算是與師太有交情,連忙率府中女眷與盧遠植盧遠澤一道去前院迎接。
元愁師太年近六旬,身安體健,著玄底白紗衣,雙眼微眯,似笑非笑,出家人一貫的嚴肅,又會顯露出長者的慈悲親切,別有風骨,獨到韻味。
她身後跟著四個年輕僧尼,最前麵的一個手中捧著黃布錦盒。
管家迎著師太進府門,相國夫婦與盧遠澤迎麵而來,遠遠地就向師太見禮。
“不知師太尊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見諒!”盧遠植謙恭道,他雖不是佛家信徒,但盧家長輩信佛者眾多,他自小受影響,又知元愁師太盛名,自然以禮相待。
元愁師太還禮,溫和笑道:“不請自來,擾了這大好喜宴,是貧尼之過,還請相國與夫人見諒。”
黃夫人連忙道:“不不不,師太一向不問俗事,今日卻為我這癡兒大婚而下山,實在是我們盧家莫大的榮幸,哪會是擾了?是讓我們盧家蓬蓽生輝了!若早知師太要來,我們定會親自去靈源寺迎接的,這真是喜上加喜,還請師太入內,賞光吃我兒一杯喜茶如何?”
元愁師太搖搖頭:“多謝貴府盛情美意。黃夫人也知貧尼從不過問俗家之事,但黃夫人多年來常在貧尼道場中聽經,隻要貧尼在長安便沒錯漏過一場,甚是虔誠,很有佛緣,今日夫人的大公子大婚之喜,貧尼除了來道賀一聲之外,還為新人帶來一樣佛家寶物,以保吉祥安泰,還請新人收下。”
她身後的弟子把錦盒打開拿出寶物,黃夫人當即認出,這是靈源寺的三大鎮寺法器之一——紫金佛缽,奉於主殿金佛身上已有數百年之久,如今卻被請到盧家,這真是再沒得比的至寶貴禮了。
盧家人連連道謝,晉軒王等也盛情相邀元愁師太進堂,師太推脫不過,隻好答應進正堂吃一杯喜茶。
他們擁著師太往裏走,這時大多數賓客都在堂上席間坐著,心裏好奇也不好隨意進出的,師太剛踏入堂內,眾人未來得及起身寒暄,但見蘇嘉寧徑直快步走上前來,在元愁師太麵前跪下,磕頭叩禮:“有幸與師傅偶遇此間,弟子蘇嘉寧拜首。”
眾人更是訝異,傳聞這元愁師太從不收俗家弟子的,為何蘇嘉寧能直喚師傅?
而元愁師太麵容慈祥,淺笑道:“原來是嘉寧啊,快快起來,讓師傅瞧瞧,你父親兄弟何在?自從得知你母親去世,師傅就一直掛心著你啊……”
顧氏父子上前見禮,蘇嘉寧眼眶微紅,道:“師傅回長安之後,嘉寧便想去靈源寺拜見聽教,但身體一直不好所以耽擱了,還請師傅原諒。”
元愁師太輕撫她的肩,道:“無妨無妨,你心中有佛便是佛家人,又何須進寺叩拜?隻要功課不要怠慢了就好。”
一番叮囑,意思明顯,他人心間卻是千頭萬緒理不清楚,大多人還停留在前一段時間的顧家醜聞中,就等著看顧家人在盧家的婚宴上會惹出什麽笑話以證實他們的猜測,未曾想過會有元愁師太這一節。
黃夫人問道:“莫非顧小姐是師太的高徒?可師太不是不收俗家弟子的嗎?”
元愁師太攜著蘇嘉寧的手入席落座,回道:“收與不收還是要看佛緣的,嘉寧自小就拜入了佛門,一心向佛,頗有慧根,且她是帶發修行,早已發願終身不嫁一生事佛,確是貧尼唯一的俗家弟子。”
此話一出,是真叫眾人心中唏噓,而盧家人也終於明白,元愁師太來此,不是為給盧家送鎮寺法器,而是為給顧家送這麽一句話。
蘇嘉寧早已立誓終身不嫁。
一語解長日流言之禍。
之後元愁師太提出為盧家新人頌念佛經祈福送願,並讓蘇嘉寧與她一起在院中頌經。
蘇嘉寧的表現完全是深知佛禮,頌經打坐,焚香結業,嫻熟虔誠,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其他佛門弟子無異。
眾人見識過後紛紛對先前流言變了看法,知道她不嫁原由後,原先嘲弄蘇嘉寧的官眷小姐都對她有了敬意。
這於顧家和盧家來說都是解困之舉,如此局麵不但安了晉軒王與眾人之心,也安了盧家人之心,但於蘇嘉寧而言,是自加桎梏,淨了名卻困了身。
佛事做完,元愁師太告辭,宴席繼續,眾人待顧家人已是另一種態度。滿堂華彩,禮樂又起,顧家人依舊在末席吃酒,蘇嘉寧沒再動過筷子,盧遠澤接著敬東堂的賓客,人群嚷嚷中望向這邊,與她對視一眼,兩人同時舉杯,一飲而盡。
宴至末時,賓客去向主人新人敬酒,這一角隻餘顧家三人,他們看著堂上熱鬧人群,顧清桓問道:“滿城權貴共聚一堂,父親,你可看出我們能與誰人為盟?雖知父親籌謀,但孩兒愚笨,一直留心,也沒個主意。”
顧清玄自斟一杯酒,望向堂上首席,笑道:“有何難的?隻要看這滿堂賓客中,誰最為盛情,誰送的禮最厚,誰與盧相國並肩而坐應酬最歡,我們就可與誰為盟。”
三顧的目光齊齊落在盧遠植身側,他右邊坐著晉軒王,這是親家不算賓客,而他正與左邊之人推杯換盞對飲正酣,那人與他同樣位高權重,並攜幾車豪禮來賀,席間與盧家人敬酒最多,與盧遠植密切之態甚至超過晉軒王,盧遠植也將他視為上賓不敢怠慢分毫。
那人就是——三公之一,禦史大夫,殷濟恒。
三顧看過一眼,爾後相視一笑,默契地舉杯而飲,然後一齊去首席給盧家人和晉軒王敬酒。
喜宴將罷,三顧告辭,他們向外走著,顧清玄在前,長子長女緊隨其後,皆是布衣簡裝,穿越滿堂錦袍華服,走出富麗明堂,步伐平穩,緩緩而去。
依照禮數,管家送客,他們一走,當麵還客氣的相府管家瞥了下顧家人送來的禮盒,不屑地輕聲嘲弄道:“帶著這麽粗陋的禮物就敢來相府吃喜酒,這顧家人,真是夠可笑的!”
不想被旁邊的喬懷安聽到,他望著三顧的背影,凝神思量,一時不語,後來微微搖頭,兀自輕歎,“如此境地,從容而來,從容而去,到底是可笑,還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