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隨著大喜落幕,風波也完全平息,顧家人深居簡出,並不引人注目,長安城內事事多變,處處是新意,很快就不再有人過問顧家之事。
如今朝堂大事由盧遠植一人決斷,他殫精竭慮,更為愈漸頹靡不問國政的新皇陳景行傷神。
今日的陳景行再不是剛登基時那個雄心壯誌意氣勃發的北梁新皇,他日日隻顧尋歡作樂,醉心舞樂荒唐取鬧,恣情放縱毫無帝王擔當,早朝雖未曾遲過片刻,然而每每都是一身酒氣入金殿,無心聽政,坐到龍椅上就昏昏睡去,直到朝散,有人勸諫他隻往旁邊一指,道:“有相國在,朕何須費心?一切倚仗相國就是。”
……
不出蘇嘉寧所料,廣和宮的工事很快就暴露出了問題,盧遠澤也是因此相信她所言,才在大婚之日將保薦書給她的。
然而她拿了文書之後,卻遲遲未去工部報道,隻在家中時時關注工事狀況,是想坐觀事態嚴重化,等到盧遠澤來催她,那麽她去工部就會更有把握了。
且說盧遠澤大婚的五日後,顧家人第三次前往靈源寺拜訪元愁師太,這一次,他們還是沒有見到她,事實是,自從那日在盧家見過一麵之後,他們就再沒見過師太,無論是來道謝還是敘舊,一概被拒。
他們第三次登門,卻得知元愁師太已辭去靈源寺道場住持之職,離開了長安。僧尼還透露,元愁師太自那次從盧家回來之後便在禪房佛像前跪了三天三夜。
至此,他們也明白了,元愁師太與顧家的情分,盡了。
她為了達成沈嵐熙遺願,在眾目睽睽之下助三顧欺騙世人,所謂出家人不打誑語,而她背棄了佛門清譽,違背了出家人的信條。
這是為情義,但於佛法不容,即使真相不為人知,她也難逃內心自譴。
三顧甚是愧疚,無奈事已至此也從補償,隻得隨緣。
他們乘車下山,顧清玄挑起車簾回望香煙嫋嫋的靈源寺,幾分惆悵,蘇嘉寧也不住歎息:“都是因為我……”
顧清桓歎道:“若不是因為母親……我們顧家何德何能讓師太犧牲至此?誒,這份恩情恐怕再難報答了。”
“嵐熙……”顧清玄若有所言,皺了皺眉頭,又止住了。
蘇嘉寧問:“父親是在思量什麽?”
他輕輕搖頭道:“我隻是在想……元愁師太是早得了你們母親的信才相機幫助我們的,也就是說,嵐熙在得知自己時日無多之後……便開始為我們顧家的往後作打算……而從她病重到……離世……有四個月時間啊……”
聽他這麽一提,蘇嘉寧與顧清桓也恍然有所悟,不思則已,一思便深為疑慮,蘇嘉寧道:“父親你是說,母親為我們做的籌劃不止於此?”
顧清玄頷首,思忖道:“嵐熙的智慧謀略遠在我們之上,在她最後的時日裏,看得也比我們長遠很多,既然能想到元愁師太這一節,其他的,如何不思量呢?”
他仰麵望向蒼白天際,“上天留給她四個月時間,她又會留給我們什麽呢?”
轉目看見兒女神色淒然,他搖頭苦笑道:“罷了,罷了,這不過是生者的臆想而已。”
三顧回到府中,得知江月樓那邊有信傳來,自然是江家父女為他們搜集的消息情報。他們在書房關門看信,了解宮中與盧家動向。
早朝上,幾位大臣向陳景行進言,而陳景行大怒駁回。之後,為解煩悶,陳景行在禦花園與嬪妃飲酒嬉戲。
連日來,後宮之人變著法兒地討陳景行歡心,聽曲觀舞,投壺遊船,一一玩過,時至今日都膩煩了,他們絞盡腦汁想新招供他作樂。
能歌善舞的李昭儀與眾舞姬費心編排了一出“花間舞”,在陳景行遊園時,一個個妙人著輕紗舞衣揚花起舞,隨著花園移步換景,一處花開,一處舞姿,李昭儀舞在海棠花樹下,猶如天人,一舉博得陳景行寵愛,更勝於其他嬪妃。
但花間舞再好,看多了也總會厭煩的,李昭儀也是聰明人,隻舞那麽一次,保留新意,讓陳景行對她寵愛不衰。
難為的是其他人,還在苦思冥想如何讓新皇取樂。
今日,他本就心情不佳,連李昭儀都心有戚戚,不知如何討好他。
慧嬪善妒,恨李昭儀獨得寵愛,也想了一招解皇上煩悶,於是建議道:“陛下,不如今日還是玩投壺吧?”
陳景行幾乎生怒:“投壺?愛妃難道還不膩嗎?”
慧嬪連忙倚到他耳邊,嬌聲道:“投壺是膩了,但若換個玩法,沒準也很會有意思呢。”
他問如何,慧嬪媚眼一轉瞥了下旁邊的李昭儀,道:“尋常投壺都是以陶壺為器,擲箭也隻是那麽一拋而已,甚是無趣,難怪陛下不喜歡,但若是以人為器呢?”
陳景行放下酒杯,看向她,難察情緒,似是來了興趣:“以人為器?”
她淺笑一下,繼續道:“嗯,臣妾的意思是,可讓昭儀妹妹為陛下再現花間舞,花間舞妙就妙在,不可預知美人是從何處花叢中舞出,陛下不就可以以這些美人為器來投箭嘛?隻要射中美人頭上發髻,就算陛下得一分,怎麽樣?如此充滿未知,如何不驚喜?”
陳景行勾唇,笑了,掂起她的下巴,雙眸中依然是朦朧莫測,道:“愛妃的主意甚好。”
而李昭儀已嚇得全身發顫,花顏失色,卻隻能按皇上吩咐去準備,舞姬們無不震驚含淚,也隻得照做,不敢拂了他的興致。
未幾,一切布置妥當,一個個身著粉白薄紗的妙齡美人將曼妙身軀隱在花叢樹木之間,深秋冷風吹過,皆瑟瑟發抖,石亭外樂聲起奏,她們聽著樂音,等著屬於自己的那一段樂聲響起。
陳景行持著金弓羽箭立在亭上,慧嬪在一旁笑靨如花,他搭好弓箭,閉眼聽樂聲。
今日樂聲有些不同,起時便是高亢之音,所以是李昭儀先舞。她飄然舞出花樹之後,如風中殘紅飄零絕美。
陳景行將鋒利的箭矢瞄向海棠樹下,第一箭,不中,第二箭,不中……
他皺了眉頭,道:“換弓。”
晉公公趕忙去取新的弓箭,回來時,剛走進禦花園便被人叫住。
他如遇救星,“皇後娘娘您終於來了!快去勸勸陛下吧……”
晉公公急忙要跪下施禮,皇後盧遠曄抬臂一攔,看著不遠處的禦花園水榭,攬過錦紗水袖,拿起晉公公托盤上的弓箭,搭上,拉弓,鬆手,一支金翎飛羽直直向百步外亭榭內的慧嬪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