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慧嬪果真死了?”


  顧清玄聽蘇嘉寧念著江家傳來的情報,了解了今日宮中之事,最後確認了這麽一句。


  三顧在書房內,圍繞棋盤而坐,此時正在對弈的是顧清玄與顧清桓,蘇嘉寧念完情報,將目光轉到棋盤上,“嗯,是的,一箭致命。”


  顧清桓訝異道:“這盧家父女也真是太大膽了!一個在皇上麵前放箭,一個闖宮大鬧禦花園,他們是真將這天下當成他盧家的了……”


  蘇嘉寧道:“父親,新皇疏政,盧家勢大,盧遠植竟敢公然給皇上難堪,想必這原本密不可分的兩方已有裂痕,不會長久,皇上恐怕不會再容忍盧家了吧?我們能不能借皇上……”


  顧清玄落子,搖頭否決:“不,沒這麽容易,皇上是一時荒唐,盧家人是一時衝動,就算皇後今日如此犯上,就算盧遠植闖到禦花園訓斥皇上,但在他人看來,他們做的都是大快人心之事,雖觸怒龍顏,而敢於冒死勸諫,在朝臣心中實是大功一件,如今各方不穩,皇上還是要倚仗盧家的,這事恐怕難成嫌隙。”


  顧清桓聽完,有些頹然,泄氣地胡亂下了一子:“如此說來,盧家還真是不可撼動!”


  顧清玄瞥了一眼兒子,笑了一下,是笑他年輕心躁,雙指放在他剛落的錯子上,幫他移到原本該落之處,道:“這事暫時於盧家無害,但於我們有利啊,可笑我這癡兒癡女都看不穿。”


  “父親,這是怎麽一說?”蘇嘉寧問道。


  他停子,指指那封書信,反問他們,“就拿今日禦花園之事來說,你們覺得誰人結果最好?”


  蘇嘉寧思量道:“皇上大怒,盧遠植盧遠曄父女觸犯龍威被斥,慧嬪殞命……”


  顧清桓再細看了眼情報內容,恍然大悟:“父親是說李昭儀?”


  顧清玄笑了,點頭:“嗯,新皇繼位以來,後宮佳麗雖多,出眾的也不過是那幾個,皇後自是不用說,最為得寵的也就是慧嬪與李昭儀,今日皇後惹怒皇上,慧嬪身亡,隻有下李昭儀不但保住了命,還能獨得皇上寵愛……我們費心在宮中安排眼線,就是想掌握所有有利我們的情報,哪怕是細節,也不容忽視,你們看了江伯父為我們總結的這一份情報,卻沒注意到他想告訴我們關鍵所在。”


  蘇嘉寧明白過來,指著書信一處:“父親是說這?李昭儀不敢拂逆聖意,但心懷仁慈,暗使樂工變換曲樂,她自先舞,欲自承身中流矢之危?”


  “是。”顧清玄道:“宮中樂工舞姬無不是選自貴族名門,她今日此舉定使他們感激,若再宣揚一番,也算得了人心,在後宮的地位必將上升,大有可爭之勢,而這李昭儀,是出自殷家,是禦史大夫殷濟恒的外甥女,她若得勢,於殷家可大有好處。”


  “這樣,等父親去與殷大夫談合盟對付盧家時,就多了驅使他與盧遠植相抗的理由與籌碼。”蘇嘉寧笑道。


  三顧心中皆已了然,蘇嘉寧看了一眼棋盤,談話間顧清桓過於分心,已處劣勢,她揚手指了一圈:“清桓,白子都被黑子逼至死地了,你此盤要大敗呀,還是早點認輸,讓姐姐與父親對戰一局吧。”


  顧清桓不服氣,嘴一撇:“那倒未必!”


  他落了一子,直抵要害之處,原來之前的死子都是虛招是為讓顧清玄不備,他這一下點明玄機,情勢逆轉,竟直提了一片黑子,頗為得意。


  顧清玄慪起氣來,看他哼哼著提子,直接敲了一下他腦袋:“竟敢算計你父親!”


  他哼了一聲,起身拂袖踱步而去:“癡兒看著就生氣!哼,這破棋不下也罷!不如去殷府喝杯好茶呢!”


  蘇嘉寧望向懵然的顧清桓,指指父親憤憤的背影,挑眉道:“這都怪你!所以,下一盤得讓我贏。”


  ……


  顧清玄到殷府拜訪殷濟恒,先是恭喜他,族中將出寵妃,殷家即受皇眷,後來把話轉到盧家,試探他的意思。殷濟恒言語之中處處恭維盧家,毫無與盧遠植為敵之意。


  顧清玄就沒有將自己的心跡挑明,不費唇舌再勸,無趣而歸。


  蘇嘉寧與顧清桓知道了這個結果以後,甚為失望,顧清桓歎道:“殷家四世三公,世代與皇族聯姻,根基深厚影響最大,殷家人向來自持尊貴,而盧家是到盧遠植這一輩方發跡揚名,卻後來居上成為長安第一名門,老貴族中有多少是不服不屑盧家的,更何況是殷家呢?如今殷家雖有地位而權勢遠不及盧家,還真不相信殷濟恒會這樣毫無爭心!就甘願落後於盧家?”


  蘇嘉寧見顧清玄神色淡然,把玩著一張名帖,若有所思,便問道:“父親,殷家果真不願意與我們結盟滅盧?那我們是不是得另尋他法?”


  “不用。”顧清玄輕笑,搖頭道:“他是願意的。”


  顧清桓不解:“可是父親不是說殷濟恒不願與盧家對敵嗎?為何又說他願意結盟?”


  “因為他見我了。”他答道。


  蘇嘉寧道:“畢竟曾一起在朝為官多年,父親持名帖上門,殷大夫應該不會直接拒見吧?”


  “可我持的是假名帖。”


  顧清玄將名帖遞給他們,背手而立,望向遠處:“若是真名帖,他可能不見,而看過我這假名,他就當即邀我入府,心跡可見一斑,至於向盧之言,不過是試探我,一番虛詞惑人視聽而已。”


  蘇嘉寧打開名帖,他們看到,上麵沒有注明官位身份,隻寫了一個名字:尹勝廬。


  ……


  一夜之間,長安城內的流言從讚揚盧家勸諫庸君,陡轉為盧家父女倚權威脅皇上,盧遠植無視君臣之禮出入皇宮如自家府邸,公然蔑視皇威斥責皇上以下犯上,盧皇後驕橫善妒在皇上麵前淩虐嬪妃害寵妃慘死禦花園……


  不明真相之人,見盧家權勢滔天富貴無雙,自然覺得流言可信,乃至於朝臣都在私下議論紛紛,見盧家人就心有戚戚如見洪水猛獸。


  自禦花園一鬧,盧遠植心有鬱結,就告病在家,不問朝政。


  陳景行除了照例上早朝,拒見任何臣子,不聽任何人的諫言,雖不發怒卻一概不受。


  而在兩日之後,有一人於黃昏時分請旨入宮覲見得允。


  且是陳景行親自到禦書房外迎接。


  此人便是九州巡察禦使喬懷安。


  ……


  禦書房之後是皇上寢殿乾元宮,乾元宮之後的來儀殿,富麗堂皇高台明閣,重簷之上鳳凰於飛,這裏的主人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後——盧家長女盧遠曄。


  自禦花園一事之後,她父親盧遠植是托病,而她是真病了。


  心病深重。


  午夜夢回,一閉眼就是當日情形,她挽弓射箭,一羽擦過慧嬪的發髻,嚇得慧嬪魂飛魄散。


  皇上也受驚,發怒斥責她,她苦口相勸陳景行,阻止他以活人為樂,指責慧嬪殘虐心毒。


  爾後,剛好進宮請見的盧遠植聽說此事,便闖入禦花園,勸諫皇上。


  結果陳景行放棄了活人投壺,怒不可遏地將他們父女斥退。


  當時李昭儀受驚嚇過度倒在花樹下,慧嬪欲上前奚落,裝作姐妹和睦親自去攙扶她。


  晉公公問皇上:“陛下,這弓箭……”


  他道:“好弓好箭都拿出來了,不射豈不可惜?”


  還未走出禦花園的盧遠曄駐足回頭,望見陳景行搭箭,拉弓,飛羽如梭射向花樹之下,一箭射進慧嬪的心口……


  秋涼日暮,海棠樹下,落英繽紛,鮮血染紅錦衣華服,美人嬌顏,痛苦猙獰,死不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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