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巡察禦使官銜五品,隸屬監察百官的禦史台,卻是外任官職,主責是巡察各地紀檢地方官員,常年在外,除非受特旨留居長安,或回朝述職,不然一般不會直接在朝堂聽任。當朝任此官職的共有十五人,喬懷安就是其中之一。


  他此番回長安一是為了秉事述職,二為了參加盧家的婚宴,所以停留時間較長,因隻是五品官員,一般無重大事宜,都是直接向禦史中丞秉事,所以較少麵聖。


  在百官都急於勸諫陳景行之時,他一直未有表態。


  那日,他入宮,陳景行立於禦書房外,望著宮道上的喬懷安直直走來,一個在階上,一個在階下,相望一眼,默然淺笑。


  他上前施禮既畢,陳景行親切地攜著他的手往殿內走:“朕候望多日,今日終於得以與先生相見,甚是歡喜啊。”


  他低頭笑道:“陛下早想見臣,何不傳召?”


  陳景行轉麵笑看他:“朕就不召!非等先生來不可,朕就不相信你會不來!”


  “那陛下應該知道臣此次麵聖是為何事了?”


  他們進入殿內,晉公公關了門,陳景行示意他同坐,喬懷安堅持站著,恭敬地立在皇上麵前。


  陳景行臉色一變,笑意消失,神情莫測:“不會吧?先生也要向朕說教嗎?他們都嘮叨過的,先生就不必說了吧?”


  他垂首不語,聽陳景行道:“朕自登基之後便想與先生單獨詳談一次……”


  他開口了:“奈何臣官職低微任職在外,要單獨麵聖恐怕不夠資格。”


  陳景行知他賭氣,哼笑起來:“先生這不是來了嗎?朕就讓先生有資格日日見朕如何?朝中四品以上官職先生任選,朕當即擬旨任命。”


  “不。”他隻悶悶地吐出這一個字。


  陳景行置若罔聞,提筆準備親寫聖旨:“正二品刑部尚書剛被相國免職,就給先生吧?”


  “不。”


  “正三品禦史中丞?秦詠年老而昏聵,該給先生讓位了。”


  “不。”


  “大理寺卿?先生耿直,必能公正司法。”


  “不。”


  陳景行憋悶地呼了口氣,抬頭看他:“朕不準你再說一個不字。”


  “遵命。”他接著說:“回陛下,在皇城為官非臣所願。”


  停頓了下,補上一句:“……沒有不字。”


  陳景行被噎了下似的,放下筆,擺擺袖,走到他麵前,道:“朕也是沒辦法了,先生,不如這樣,隻要你答應留在長安,留在朕身邊,朕就親自去相國府給相國賠罪請他回朝如何?”


  喬懷安抬眼與他對視,點頭:“好。臣謹遵聖意。”


  他笑了,轉身道:“先生定然是聽了許多傳言才進宮的吧?朕也想聽聽他們是怎麽說朕的,先生跟朕說說吧。”


  喬懷安道:“如今朝野內外皆在傳言,陛下驕奢淫逸,荒廢朝政,任權臣禍國,且暴虐成性!實乃大齊百年難見的昏君!暴君!”


  ……


  日後,顧家人得知,喬懷安入宮勸諫皇上,因言辭過激觸怒龍顏,被貶職為從六品侍禦史,於禦史台待罪留用。


  近來因進諫而被貶的官員不在少數,喬懷安也不算特例,但讓三顧尤為注意的一點是,喬懷安的勸諫起了作用。


  陳景行擺駕出宮,親至相國府,安撫盧遠植,請他歸朝主政,對盧家恩寵依舊。


  而經此一事,盧遠植雖不是真病,卻是頓時滄桑,畢竟已年過半百,老態初現不容樂觀。


  陳景行去探望他時,盧遠澤與盧遠承這一對兄弟正在父親床前伺候,盧遠植故作病態,陳景行看得心揪,自承過錯虛心致歉過後,雙方無有鬱結,盧遠植隻當他是年輕帝王心性不穩,他倍加恭敬,對盧家人皆以親人相待。


  敘到最後,陳景行看了看旁邊的盧家二子,歎道:“相國為我朝廷棟梁,不可有失,還望相國能保重身體,朕對相國,對盧家,是最為信任,最為倚仗,無奈相國已年過半百,有病纏身,為家國安危計,相國應早作長遠打算才是,這盧家世子一直未立……朕心難安啊……”


  一聽此言,盧家兄弟都是心中一緊,盧遠植轉頭看了下二子,自有思量,道:“陛下所言極是,隻是這二子各有長處,老臣實在難以決定讓誰來擔盧家的重任,還請陛下容老臣再考量些時日。”


  陳景行欣慰地點頭,笑道:“如此甚好。”


  禦駕離開相國府之後,盧家兄弟想再回父親房中伺候,而盧遠植房門緊閉,不見他們任何一人。


  想到自己雖娶郡主而近來多事纏身沒有特別作為,盧遠承近來成就又遠在自己之上,盧遠澤心中實在不安。


  盧遠承在盧遠澤麵前故作得意,其實心中甚是惶恐,他知自己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庶出的身份,立嫡立長是大多數貴族名門的第一選擇,他勝出的可能實在渺茫,不,隻要他前麵還有盧遠澤擋道,他就希望渺茫……


  盧遠承麵上不肯有半點怯色,被攔在父親房外時還要跟兄長鬥嘴,故意問了一句:“聽說最近廣和宮的工事多有異常,大哥不會遇到什麽麻煩了吧?來年三月,皇上便要開廣和宮祭天祭祖的,若到那時不能竣工……”


  “絕對不會!”盧遠澤咬牙道:“沒有任何麻煩,廣和宮定會如期竣工!不用你費心!”


  ……


  就在當天,顧家人收到兩封信,一封來自江河川,告訴他們喬懷安勸諫與皇上駕臨相國府之事,還有一封是盧遠澤暗中寫給蘇嘉寧的。


  看完了江河川送來的消息情報,三顧除了不悅皇上與盧遠植關係緩和之外,還注意了一個問題。


  蘇嘉寧問:“父親,喬懷安是誰?”


  顧清玄回想道:“他常年在外任巡察禦使,官職不高,做事低調,向來不引人注目,你們未曾聽說過此人也是自然,其實,若不是事到如今,為父都快忘記這個人了,他曾做過皇上的輔學文士,皇上年幼時尊他為師,他又素無爭心,皇上或是與他交情更甚,故而會聽取他的諫言……”


  “誒,就算是尊為師長又有何用?”顧清桓歎道:“言語不對,照樣是貶職受懲。”


  之後,蘇嘉寧說起盧遠澤寫給她的信,顧清玄問盧遠澤何意。


  她將那封書信連帶江河川的信一同用燭火點燃,任其變成灰燼,回道:“他急了,沒有辦法再等下去了,催我早日到工部報到,助他建完廣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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