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蘇嘉寧去工部的第二日,眾人待她的態度已有所好轉,雖然變化不大,但難得沒人再想為難她,就連東堂司司監李象瞳都沒有再抱怨什麽,隻是視她為無物而已。
即使是一時不能讓他們完全接受自己,不能參與工事的正式討論,她對現狀也已經很滿意了,所以打算先一直保持這樣的低調,一開始不引人注意才能在這裏立足更長遠。
這一日過去,她卻發現自己還是太拿自己當回事了,眼下廣和宮的工程橫生各種狀況,可以說工事房是百事纏身,她還怕別人看不慣自己,其實別人根本就顧不上看她。她也說不上這是好是壞。
盧遠澤回工部正常署事了,他隻避了一天一夜而已,脖子上的痕跡也不知他是怎麽去掉的,反正到署之後,一切如常。
他自是不放心,遠遠地在工事房外看過幾眼,也旁敲側擊地問過梁正卿,得知這兩日蘇嘉寧的情形,他稍微鬆了口氣,料想蘇嘉寧定是自有辦法,就不再說別的,也不再見她,暗示梁正卿安排人盯著她點,他的確是很怕蘇嘉寧不是真心要幫他解決麻煩,要防著她。
連續幹了幾天的零碎活,且每天都是她最晚離開工事房,今日也不例外。
走時路過李象瞳的公房,她進去問了句自己的參事製服什麽時候可以領到。
結果卻被李象瞳冷言冷語地嘲諷一番,說什麽製服向來隻有男子的款式,難不成還要為她一人配羅裙啊?
蘇嘉寧真被氣到了,鬱悶歸家,一見顧清桓獨自在前院打轉,就想跟他訴苦宣泄一番。可她還沒開口,顧清桓就用一言堵住了她的氣話——
“今日,盧遠植親自上門來了。”
蘇嘉寧一驚,問:“他怎麽會來?所為何事?”
顧清桓氣憤地跺了下腳:“因為殷濟恒!他不但不願與我們一同對付盧家,還偏向盧家,不惜出賣父親,跟盧遠植說父親在他麵前抱怨盧家種種,真是可惡!陰險啊!”
“那父親呢?父親是怎麽應付他的?”她急問道。
顧清桓回道:“今日他來時,我不在家,也沒見當時情形,隻聽父親說,盧遠植是來給我們顧家下馬威的,對父親一派問罪的樣子,父親知再怎麽裝軟弱也無法,就向盧遠植直言心中怨恨,都是盧遠植能想到的,掩飾也無法。聽唐伯說父親與盧遠植吵了好久,這下是徹底撕破臉皮了……”
“糟了,那我們之前的掩飾不都前功盡棄了嗎?盧家知道了我們的報複之心,絕不會再放過我們了!如果盧遠植開始死盯著我們顧家了,怕是將有大禍……”她蹙眉深思,也開始惶惶不安。
顧清桓道:“父親也是這樣說的……”
“父親都這樣說?”
蘇嘉寧訝異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難不成就這樣任人宰割?”
“父親說他會想辦法,此時正一人待在書房裏,我也不好打擾他……”
他回望了一眼書房的方向,一陣強烈的恐懼後知後覺地湧上心頭,顧清桓突然支撐不住,幾乎癱在地上:“完了……真的完了,我早該知道,事已至此,還有什麽辦法可想?顧家沒救了……”
蘇嘉寧心裏也是一陣冰冷,驚顫起來,她瞪大了眼睛,環視了一周自家的庭院,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停駐了目光。
顧清桓分明可見她睜大的雙眼中有恨絕的淚水。
她搖頭,直接抓起他的胳膊,拖他起來,嘴裏念著:“不會!絕對不會!這是不可能的!我們顧家不會就這麽完了!我絕不允許!”
她拖著顧清桓往書房跑,直接一把推開緊閉的書房門,還未進去就先開口:“父親!我們還有辦法!我們有辦法自救的!盧遠植他一時又不能拿我們怎麽辦!我是說就算他想顧家人死,但我們此刻不還都活得好好的嘛!我想到了,此時他都還來不及動手,我們可以設法先引開他的注意力!讓他暫時忽略我們!他一定有更緊急更在意的事!”
蘇嘉寧與顧清桓衝了進去,她語無倫次地說著,在屋子裏找尋顧清玄的身影,以為顧清玄此時正焦頭爛額地在書桌前發愁,看到的卻是,他背手立在書房牆壁前,望著牆上新掛上去的一張圖紙,說不上是泰然自若,但也並不愁苦,似在深思某事。
姐弟倆看到他這樣,心中瞬間平穩了不少,驚恐感褪去,安靜下來,走到他身旁,與他一齊望著牆上的圖紙。
其實那也不算圖紙或者圖畫,隻是一張寫了密密麻麻的字的大紙。
紙上內容主體部分可分為三行,從左往右去,紙張的下部用大字寫著“工部、禦史台、禮部”。
這三個分別是蘇嘉寧和他自己還有顧清桓的進取目標。
以蘇嘉寧為例,她已進工部,現在是最小的參事,位於最底層,依次而上便是司監、執事、總執事、總監工……一直到工部尚書,工部尚書之上有另寫了右司丞及其他兵刑兩部。
這一行內容從底部一一排去,不但寫了每個等級的官位品級還標出了目前任此職的人,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她進取的障礙。
同例,禦史台與禮部也是如此。
這三部就是他們的目標,圖上人名上百,誰可為友,誰已成敵,皆有標注,與其說他們是在看圖,不如說他們是在直視自己的野心。
顧清玄轉頭麵向兒女,與他們相視,他開口,隻問:“甘心嗎?”
他們皆道:“不甘心!”
他點頭:“這便好。”
“世事無常,人心難料啊,父親,我們是誰也指望不上,此時應該盡快想辦法對付盧家才是,不然這一場謀劃都白費了。”蘇嘉寧道。
顧清桓知道因為泄密才招致禍患,顧清玄是有些自責自己不慎失算的,就也寬言道:“父親,自我們謀這事以來,前途凶險都意料之中的,今日事態如此,我們不能讓前功盡棄,剛才我也是慌亂糊塗了,正如姐姐所想,我們本非全無辦法。而且,如今,父親你不再如往年一般,孤身在官場奮戰,我們也已經可以出力了,這條路是要我們三個人一起走的,遇到艱險,也要一起想辦法才是,決不讓父親你一人承擔!”
顧清玄很是欣慰,“不再孤身奮戰,好,很好!那我們就一起去麵對這次的風浪,我們顧家人,絕不妥協!”
“嘉寧,方才我聽到你說的了,你說得很對,我們的確應該想辦法轉移盧遠植的注意力,或許能保一時平安。”
……
當夜子時三刻,皇宮最東邊的一處突起大火,那裏就是正在建造的祭天寶殿——廣和宮之所在。
皇宮中人徹夜滅火,皇上大怒,當夜就派人查起火原因,把主持這場工事的工部侍郎——盧遠澤連夜傳進宮中,大罵了一頓,怒不可遏。
若不是盧遠植與晉軒王求情,盧遠澤的官職當場就要被罷免了。
在皇上麵前謝完罪後,盧遠澤沒有回府,而是趕去大火現場,跟眾人一起救火,拚盡全力想把損失降到最低。
然而縱使他精疲力竭,也隻能看著那宮梁高台被大火吞噬,無力回天……
修築了大半的廣和宮被大火焚毀,曆時半年多的工事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