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1

  “為什麽不讓清寧直接上表呢?這樣她所獲功勞豈不更大……哦,我明白了,你們是怕殷濟恒有所懷疑?”


  知道了朝廷動向之後,江河川來找三顧議事,偶有此疑問。


  顧清玄麵前放著一遝紅紙,正在寫的是喜帖。


  顧清風與成碩郡主的婚事將近了,晉軒王府的喜帖已經送了出去,他們顧家也不好拖太晚。


  江河川剛經曆過嫁女,對喜事婚宴種種事宜熟悉上手,於是經常來幫顧家操持這些事,加上最近所謀,他也與三顧一樣,成天都是一心二用,忙得焦頭爛額。


  顧清玄道:“還是要防他起疑的,如果做的太顯眼,對清寧可是不利。大功大利我們也不爭,就讓給兩位司丞大人享受好了。”


  江河川幫他蓋家印,笑道:“得了吧,最後的大功大利,還不都是你們的?”


  顧家兩兄弟在散值後都回家來布置府苑,畢竟是迎娶郡主,府中也不好從簡,該裝點的還是不能省,他們裏裏外外跑著,顧清風隻會上竄下跳不幫倒忙就算好的,還是要讓顧清桓跟著操心。


  這會兒,他倆在書房門前掛紅燈籠,兩位長輩在書房裏商議著喜宴排場,顧府裏裏外外都在忙著,隻有顧清寧不見人影。


  天已見晚,她還在官署中加值作圖,為建防危密室殫精竭慮,根本無空插手家中喜事。


  其實,她也從心底不想管這樁事。


  甚至不想麵對這件事將要到來的事實。


  隻能用忙碌麻痹自己。


  ……


  掛完燈籠,稍作歇息時,顧清風趴在梁柱上打趣顧清桓:“有顧尚書幫忙掛燈,在下真是不勝榮幸。”


  或是因為剛才動作過多,身體又難負荷,這下感覺有些喘,顧清桓白了顧清風一眼:“都快成家了還沒個正型。”


  說完話,想起自己今晚還未服藥,便坐在廊下,讓一旁的丫鬟端來水,他掏出懷中的小瓶,倒出藥丸服下。


  顧清風見這,忽然有些緊張,問:“哥,你吃的什麽藥?”


  他笑笑回道:“沒什麽,一般補藥而已,最近忙得身體都發虛了。”


  顧清風跳下梁柱,有些猶疑,到他旁邊來道:“你裝藥的這個葫蘆小瓶還挺別致誒,誰送的?”


  顧清桓隨口回道:“何小姐,這藥就是她嫂嫂給我配的。”說起這不由得想起何少夫人的病情,內心有些淒婉,不覺盯著瓶子看了一會兒。


  顧清風也看著這瓶,道:“哥,不是我說,那何小姐真是對你挺好的奧,蠻關心你啊。聽說她身手也很不錯,還曾救過你?真想跟她切磋切磋……誒哥,要是她當我嫂嫂的話,應該不錯,你說呢?”


  “啊?”他之前的嘀咕顧清桓都沒有在意,隻是這最後一句一下惹得顧清桓真不好意思了,碎碎念叨起來:“你不要胡說,還是先操心你自己的事吧……也不知道是誰,在王府呆了一夜……也不知道幹嘛了、真是膽子夠大的……”


  顧清風好像想起來了什麽,不覺間紅了耳朵,在哥哥麵前有些慌了,“我,我我……”


  顧清桓得意起來,起身去看廊下堆的禮盒:“你什麽你?還不好意思了?反正在父親看來還是你更厲害,他說,顧家的傳宗接代就靠你了,直接把我給放棄了,你就嘚瑟去吧。”


  顧清風不知怎麽了,隻幹笑了幾下,然後在一旁坐下,靠在圍欄上縮腿坐著,變得異常沉默。


  唐伯來傳前麵晚飯好了,兄弟倆就叫著書房裏的顧清玄與江河川一齊去正堂用餐,一路走過去,廊上結紅掛彩,光華招搖,眼中所觀全然不同於往常的顧府。


  隻有那通廊上的燈籠沒有換成紅燈,搖曳其間,竟一點也不突兀。


  這是自沈嵐熙去世後,顧家第一回有如此隆重的喜事。


  她最小最心疼的兒子,就要成家了。


  顧清玄一路抬眼望著頭頂的錦燈,轉角處,回首望了一眼跟在後麵的顧清風,發現他也向上仰望著……


  新人、新事、新喜,無複舊時殤。


  ……


  晚飯後,顧清寧仍未歸家,顧清玄讓顧清風去工部看看,早點把他姐姐接回來。


  晚間風寒,顧家父子與江河川在書房烹茶議事,顧清桓易受寒這會兒就披上了薄裘,一邊看書一邊聽父親和伯父說話。


  一直在外麵張羅的唐伯忽然一臉喜色地快走到門口,對裏麵三人道:“小姐來了……”


  “清寧回來了?”顧清玄有些奇怪唐伯為何如此欣喜。


  唐伯搖頭,嘴咧地大大的,高興地話都說不利索了,“不,是弦歌小姐,楊少夫人。”


  他是看著這兩家孩子長大的,這是江弦歌出嫁後第一次到顧家來,難免心裏激動了些。


  書房中人聽此一言,也都欣喜,江河川聽聞女兒來直接起身迎了出去,顧清玄看了眼顧清桓沒有說什麽,也起身去迎。


  江弦歌倏忽而至,一襲鵝黃刺繡及地披風,氈帽半掩麵,放下帽子,已梳上了婦人盤髻,插著金玉步搖別著堆絲海棠花,賢淑大方,又更顯嬌媚。


  “見過父親,伯父。”她入內向長輩見禮,對顧清桓微笑頷首。


  他們引她入座,長輩眼見著她都喜不自勝。她問道:“父親今晚怎麽來這兒了?我本打算來過這兒就回家看您呢?”


  江河川聽女兒說本打算回去探望自己心裏別提多美,但麵上還故意擺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哀怨道:“我女兒嫁人了,我就成孤家寡人了,在家裏多寂寞,可不就整天往你顧伯父這兒跑嗎?”


  顧清玄道:“可別聽你父親發牢騷,他如今生意做得大著呢?哪有無聊的空閑?能多來我顧府幾次我們都還感念蓬蓽生輝呢。”


  江弦歌被兩位長輩逗笑,隨手洗葉沏茶,聽顧清玄問:“弦歌今晚所來為何啊?伯父都以為你出嫁後把我們這些娘家人都忘了呢。”


  “哪有……”她聽著他的聲音,手一抖差點將熱水灑在手背上,放下茶壺,抬頭回道:“伯父也拿弦歌取笑。我今晚是特意來看看你們,最近長安城似乎很是動蕩不寧,聽說許多官員遭襲,我一想到伯父你……一家都做官的,心裏難免有些不安,總想來瞧瞧才能放下心……”


  聽她說起著,在場其餘三人對視,一齊笑了出來。


  江弦歌瞧此狀,一下就明白了,呶嘴佯嗔:“看來我這擔心還真是多餘。”


  眾人笑罷,皆心知肚明,不再言此,江弦歌似乎是有意不加追問,有置身事外之意。


  說著話,江弦歌注意到顧清桓,奇怪問道:“清桓冷嗎?這麽早就披起輕裘了?你以前……不是這麽受不住寒啊……”


  她這樣一說,顧清玄和江河川才注意到這一點,而顧清桓則是有一瞬的恍惚,心中不知該做何想——


  原來她會如此留意自己?


  隻笑笑,作無恙道:“沒什麽,可能因為今年冷得厲害些吧,就容易感到冷。”


  江弦歌打量了下他的麵色似乎仍有放心不下,把沏好倒好的第一杯熱茶推給他:“保重身體。”


  顧清桓心中感動,點點頭,接杯來飲,轉而問道:“這麽晚了,怎麽不讓容安陪你來此?”


  她眸中光波稍滯,淡然笑道:“他今日回家得晚,不想讓他辛苦,就讓他在家早些歇息,我自己來看娘家人就好。”


  顧清桓似乎隱約感覺到了什麽,一時也琢磨不透自己的直覺,隻幹笑笑:“楊少夫人真是賢惠。”


  “清桓取笑了……”


  ……


  書房內正其樂融融時,唐伯又跑到了門前,這下慌張地直接推開了門,“大人!大人!不好了!”


  顧清玄連忙問出了什麽事,唐伯道:“方才長安令尹府來人說,不久前有惡徒闖進工部欲行不軌!正好被大小姐撞見……”


  江弦歌真受了驚,連忙站起來,追問:“然後怎麽了?清寧出什麽事了?”


  唐伯緩了口氣道:“小姐差點被惡徒打傷,幸好二公子還有巡防的護衛趕到,才救下了小姐!但是工部存放的政事堂圖紙被搶走了!小姐和公子被帶去長安令尹府錄案了,特讓他們的人過來通報大人知道。”


  聽說顧清寧無大礙,江弦歌才放下心,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怕是自己又反應過頭了,遂轉過頭看向顧清玄。


  顧清玄起身,對唐伯道:“好,知道了,我待會兒就去看看。唐伯你先打發令尹府的人走吧。”


  看清他眼中平靜無波,江弦歌徹底沒了憂慮,待唐伯走後,她既想問實情,又有些問不出口,隻能歎道:“怎麽能拿自己做局呢?這萬一有個……”


  顧清玄隻捋捋短須,笑笑:“弦歌勿憂,不是讓清風去了嗎?清寧不會受傷的。”


  說罷,顧家父子皆著外衣準備外出,江家父女心中放心不下就暫留於書房等候。


  顧清玄與顧清桓乘馬車趕往長安令尹府,問了一番情況,很快在錄案司受錄的顧家姐弟出來了。


  顧清風扶著顧清寧向他們走來,顧清寧在爭纏間挨了“歹徒”幾下,嘴角有些青紫,額頭腫了一塊,腿也受了傷,不能說是無恙,這次付出的代價確也挺重。


  這一家子都是做官的,可憐值夜勤的長安令尹府副令尹誰也不敢怠慢,裏裏外外小心招呼著,在錄案時也不好多問,還暗自慶幸顧清寧顧清風為人謙和知無不言不曾叫他們為難。


  與副令尹敘過禮,告辭之後,一家四口上了兩輛馬車,顧清風一路無言。


  顧清桓與顧清寧乘的馬車走在後頭,他關心姐姐傷勢,又忍不住取笑道:“姐姐你也真豁得出去,這下挨的。可疼了吧?虧的我們來之前還跟弦歌保證你不會有事呢?這下回去讓她看到你這樣子指不定得多心疼。”


  顧清寧累了,靠在車壁上,“我怎麽聽不出你這話是在心疼你姐姐我,還是在心疼弦歌呢?”


  顧清桓哽住無語,轉而嘟囔:“我是心疼你的頂頭上司劉應須劉大人,恐怕他現在正睡得安穩,做夢都沒想到今晚會出這樣的事……放在他公房保存的政事堂防危密室圖樣就這樣被偷了?剛好撞上歹徒試圖搶回圖紙的下屬又被打傷……他明天怎麽向丞相大人交代啊?人在家中睡著,黑鍋從天上來,一覺睡醒就該頭疼了。”


  顧清寧被他這幸災樂禍的樣子惹笑了,揉揉摔疼的膝蓋道:“我交給他的圖紙,放在他公房裏丟了,還能怪我不成?反正明天我就這樣上朝去,看誰能戳到我頭上?”


  “既算計了上司,又給殷濟恒下了套,一箭雙雕,姐姐你這招狠啊!”顧清桓歎道,又看看她現在受著傷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由得有感:“我現在可算是知道女人當官的便宜處了。”


  顧清寧拿眼瞪他一下:“什麽意思?”


  顧清桓挑挑眉道:“你們比較招人心疼啊。眼淚一下來,看那一堂老爺們兒誰能怪到你頭上。”


  顧清寧聽罷立即捶了他一拳,本是佯怒,教訓他嘴不饒人,不想剛好打到他胸口戴著的玉葫蘆上,他被硌得胸口巨疼,差點喘不過氣來。


  顧清寧一邊給他拍著背順氣,一邊拿起他的玉葫蘆來看,還是忍不住笑話道:“下回讓何小姐給你做個綢緞荷包裝藥丸,這硬生生的玉放在心口多硌人啊。”


  ……


  前頭的馬車中,顧清玄與顧清風對麵坐著,他看小兒子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覺得有些奇怪,心下生疑,問道:“清風怎麽了?是不是被今晚的事嚇到了?不過還好有你在,不然你姐姐……”


  不待他說完,垂著頭的顧清風忽然開口說話了,聲音沉沉道:“那是河洛劍派的武功……”


  顧清玄一怔,“什麽?關河洛劍派什麽事?”


  顧清風抬起頭來,麵色冷漠地看著父親:“那些人雖然都蒙著麵偽裝得很好,就連武功都偽裝得很好……但是與我交手時,無意間被我逼出了本門的招式,那就是河洛劍派的武功,我再熟悉不過……且明顯對姐姐手下留情了,不然我恐怕解救不及……父親,師父來長安了嗎?我怎麽不知道?”


  顧清玄看出了他眼中的通透,知道掩飾無用,隻道:“你要成親了,他怎會不來喝喜酒?不過他還得過幾天才到……那些人是他很早以前就留在長安的,以助我們行事……”


  “所以師父,包括我們河洛劍派……早就在父親的陣營中了?”他感覺自己不能承受,心中憂慮更重。


  顧清玄沒有直接回答,算是默認,道:“有些事,父親需要借助你師父的力量,需要江湖人的幫助……而你師父你們河洛劍派有的時候也同樣需要倚靠長安城中的力量來壯大……別忘了,你師父不但是江湖人,也是生意人。”


  顧清風鼻子一酸,心中堵塞難受:“原來如此……”


  顧清玄緩了口氣,用認真激昂的目光直視兒子的眼睛,第一次在他麵前展露這一麵,鏗鏘道:“隻有我們聯手,才能走得長遠,才能實現心中宏願!為此,有些事我們不得不做。”


  顧清風苦笑了下,語氣中有了明顯的嘶啞的哭音,問:“那敢問父親到底要走多遠?若前方是泥潭深淵,還能否回頭?”


  顧清玄被他的目光與言語震撼到,心中卻愈發地直竄火苗,星星燎原,不可收拾,他摁著顧清風雙肩道:“不,沒有什麽能讓我們回頭!”


  ……


  回府之後,江弦歌見顧清寧傷勢果然心疼,給她敷藥醫治,兩姐妹也有許久沒好好說話了,江弦歌讓人帶話回楊府,她今晚就留宿在顧府明日再回,姐妹當夜又同塌而臥,交心相談。


  顧清寧在意她婚後種種,向她問起,“在新府中還好嗎?從大小姐變成打理一府上下的夫人,是什麽感覺……”顧清寧將下巴磕在她肩頭,依著她躺著。


  江弦歌雙眼望著床榻紗帳頂端,一片混混中,其實什麽也看不到,一手攬著顧清寧,撫著她的臉:“其實,也沒有多大的變化吧,容安怕我受累,府上瑣事都交給管家打理,我也就是幫幫忙,每隔幾天就去大府上給公婆請安,他家妹妹還小,也好相處,時常到我們府中來玩,與我作伴……”


  “你還經常去大府啊?楊隆興沒讓你為難吧?你也知道他那人……”


  她搖頭:“沒有,他在我們這些長輩麵前還是挺好的,尤其是對容安,畢竟是唯一的兒子,什麽都小心翼翼,給我們府上的東西也是最好的,婆婆還總怕我們住新府不適應,時常給我們張羅物件……很好,真的很好。”


  顧清寧抬起手掌,側躺,撐著頭,借著暗弱的月光打量她的弦歌,笑了笑:“你說第一遍很好的時候我信了,說第二遍,我就不信了。弦歌,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事?”


  她對上顧清寧憐惜的目光,雙瞳中有茫茫光點忽明忽滅,長舒一口氣?,“我……我和他至今還未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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