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早,工部侍郎廷就炸開了鍋。
早朝上,皇上因昨晚歹徒闖入官署盜圖並打傷朝廷官員的事雷霆震怒。由於當時圖紙是存放在侍郎廷的,皇上與多數官員都認為侍郎廷有保存不善之過,對劉應須一頓怒斥,記過罰俸。
案發現場再次發現雙麒麟圖案,表明又是長生教所為。他們盜竊了政事堂的布局圖紙和防危密室構造圖,也就對政事堂的防務了如指掌了。得知這個消息後,政事堂內人人自危,尤其是殷濟恒,甚至被刺激到頭風發作,差點在朝上厥了過去。
顧清寧上奏說,能夠再為政事堂構畫新的防危密室圖紙,並調整改造政事堂結構,讓政事堂得以重新布防,不讓歹人對政事堂內官員有下手之機,這才稍能安住政事堂諸員之心,加上她帶一身傷上朝惹人痛惜,少有人會把罪責遷到她頭上,隻對她又敬又佩,皇上聽完她的奏言,也對她示以嘉獎。
如此一來,劉應須豈能氣順?到官署署事,看到廷內自己的公房一團糟,還有刑部人員在來來回回地探查,就大動肝火,逮著下屬就無端訓斥以泄自己的怨氣。
點卯完,顧清寧先去尚書堂向殷韶初秉事,之後他們商量再為政事堂重新構建圖紙,剛想把劉應須叫過去一起決策,就聽到侍郎廷那邊人仰馬翻的。殷韶初無奈,就與顧清寧一同往那邊去看看,還沒進廷內就聽到劉應須訓斥刑部人動作磨蹭沒有進展的怒言。
殷韶初與顧清寧相視,笑笑,他搖頭道:“顧郎中,你上司的脾氣真夠大的。”
顧清寧也諷笑起來:“殷尚書,你下級的脾氣也不小嘛。”
兩人投契地樂著,在踏進侍郎廷之前,殷齊修調整了下麵部表情,對她道:“顧郎中見過本部發火的樣子嗎?”
顧清寧憋著笑搖頭:“沒有,不敢見。”
殷齊修雙掌揉揉臉道:“那今日你能見著了……待會兒配合點。”
她捂嘴,止笑,點頭:“是,下官明白。”
進去之後,侍郎廷的屬員正忙著收拾被歹人翻亂的大堂,劉應須忙著拿手下人撒氣,他坐在堂上側頭與刑部查案官員說話,也不知道人家說了什麽開罪他了,他氣得把手中茶杯都擲了出去,瓷片碎了一地,茶水濺了一灘。
顧清寧眼疾手快推了前麵的殷韶初一把,讓殷韶初一腳踩進了那灘水中,濺濕了官靴,接著她就叫喚起來,作趕著去扶殷韶初的樣子,“誒呀,尚書大人小心!別滑倒了!摔著就不好了!”
她這一聲讓廷內人和殷韶初都受了驚,劉應須立馬變了臉色下堂來迎,殷韶初迅速反應過來,擺出一臉怒色,一邊踢著地上碎片,一邊對跑到麵前的劉應須吼道:“這是幹什麽?劉侍郎你建房子不在行,拆房子倒是很上手啊?都亂成什麽樣了?你這是侍郎廷還是菜市口呢?”
菜市口這三個字一下子把劉應須嚇得不輕,連連哈腰賠罪,請殷韶初上座。
顧清寧隨在殷韶初身旁,小心地伺候著,看起來頗為緊張,向劉應須見禮後,又環顧一遍侍郎廷,問道:“侍郎大人方才是怎麽了?為何對刑部同僚大動肝火?”
劉應須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遮遮掩掩,終不得不說了:“方才……他們查案的竟然歸咎是我們保存不善……我難免生氣,這話說得,好像誰能預知到長生教會……”
不由他嘟囔完,殷韶初沉著臉嗆他道:“人家說的不在理嗎?劉侍郎你有什麽可氣的?”
劉應須眼見殷韶初怒氣難收,便預感事情不妙,“大人……”
殷韶初似是煩厭他這一副刻意低眉順眼的樣子,撇開目光去看正在查案取證的刑部人,惱火之色盡顯:“朝上,皇上都說了,這件事固然罪在邪教匪類,但我們工部也是難以推責,圖怎麽說都是在工部丟的,若我們保護嚴密,怎會讓那些賊人輕易得手?本部是信任劉侍郎你,故而讓你全權監管跟進防危密室的工事,所有圖紙隻要過了你這一關,本部都未曾多問一句!”
殷韶初越說越激動,重重地敲了幾下桌案,叱問:“而你呢?那麽重要的圖紙竟然就丟在這侍郎廷大堂上!劉侍郎你是放著請賊人來偷嗎?本以為你為官多年資曆深厚做事謹慎,誰想你竟如此不知輕重!”
嚇得劉應須噗通跪下,磕頭認責。
殷韶初看著他,冷靜下來,卻更讓人心顫。眼見此時的殷韶初,顧清寧都差點以為他是真的動怒了。
她為了配合殷韶初,自然將自己放在了“紅臉”的位置,在他們話語停歇時,接音作勢勸道:“尚書大人勿怒,侍郎大人畢竟是剛到工部任職不久,還未完全掌握署中各項規程,對工事又不是非常熟悉,難免有些疏漏……”
殷韶初轉眸看向她,滿麵嚴肅,目光深沉不見底,平靜道:“是,劉侍郎的確不夠熟悉工事,尤其是於此關頭,官署防危密室這種大工事,應當由一個非常熟悉非常在行的人來提領掌控,而這個人……莫不如,顧郎中你。”
顧清寧心中怔忪,她的確未料到殷韶初會有此意,她本來也隻不過想給劉應須找點黴頭讓他吃點虧而已,沒有妄想借此跟他爭權……然而殷韶初今日卻直接,給了她。
“以後劉侍郎你就不用管這項工事了,此後防危密室的工事將由顧郎中全權負責,工事進度直接向我稟奏,圖紙一律暫放在郎中院保管。”
……
顧清寧這才明白,殷韶初今日演這一場戲,不是為了教訓劉應須,而是為了把這項重任大權奪給她。
領命之後,顧清寧就沒說過話了。兩人出了侍郎廷後,殷韶初一改臉色,立馬眉開眼笑,伸展了下四肢,得意道:“?清寧,怎麽樣?本部還是很有官威的吧?”
她此時隻覺得心中五味陳雜,不知該做何感想,“謝謝你,尚書大人。”
聽她忽然嚴肅起來,殷韶初轉頭看了她一下,眼神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清寧啊清寧……”
他們倆人走出侍郎廷,就見尚書堂的人趕來找殷韶初秉事,匆匆道:“大人,刑部高級親自來我部查案,已到官署外了。”
“既是查案,直接報與劉侍郎就行了,難不成還要我去外麵迎接啊?”他有些納悶自己手下人怎麽會這麽不懂規矩,故意玩笑了一句。
下屬順口氣回道:“可刑部侍郎殷大人都到了呀,卑職覺得應當知會大人。”
殷韶初笑了出來,“原來是我三弟來了,呀,刑部侍郎親自駕臨查案,我們工部好大的麵子,顧郎中,快與本部一起去迎接。”
他們玩笑著,便繞過了尚書堂,出了官署內廷,刑部一行人已到外廷,殷齊修領著部下走在最前麵,不過他似乎是想直接先進尚書堂跟殷韶初見麵,所以走在對麵的通廊上,與殷韶初他們隔著一個外廷的距離。
這次,與殷齊修一齊來到工部的,還有盧遠思。
殷韶初一見自家弟兄,也沒拘束了,直接隔著老遠向那邊喊了一聲:“殷侍郎!”
刑部一行人聞聲轉頭,看到這邊的兩位工部高層,下屬們已附手向這邊見禮,殷齊修挺隨意的,聽到哥哥故意喚自己這一聲就笑了出來,不過轉眼一看他身旁的顧清寧,眉頭不由地一皺。
盧遠思沒想到這一進工部便能見到顧清寧,此時已退後幾步,以同僚為掩,把臉埋得更低,生怕與顧清寧直麵。
殷齊修往回走,欲穿過橫向通廊去往那邊與殷韶初說話,轉身時,後麵的盧遠思湊近一些,低聲道:“大人,查案要緊,不如大人先去與殷尚書會麵洽談,卑職們就此且去侍郎廷與我部同僚交接?”
殷齊修側目看了她一眼,察覺出她此時有些掩不住的緊張,心中生疑,想她是在躲避什麽,而沒點破,隻同意讓他們先走,他獨自去見殷韶初和顧清寧。
殷韶初與顧清寧也在向這邊走,越來越近,盧遠思連忙轉身與眾人一起行進,勉強維持鎮靜。
顧清寧的確往工部屬員這邊多瞧了幾眼,在他們走過轉角處時,她遠遠看著,有一個一閃而過的側臉似是眼熟,不過殷齊修已到麵前,她就沒有多看了,未加留心。
殷家兩兄弟見麵互相打趣幾句,然後顧清寧以下官之禮與殷齊修見禮,殷齊修隻冷漠地看看她,諷道:“顧郎中昨晚傷得不輕?真夠狠的,好好的一張臉,況且是一張女子的臉,都能下如此狠手?”
顧清寧不想理會他的陰陽怪氣,隻生硬地回道:“多謝大人關心。”
殷韶初知道他對顧家人心有芥蒂,玩笑著緩解氣氛道:“可不是嘛,那些邪教匪類可沒有三弟你這樣憐香惜玉的心。”
“二哥也挺緊張你這位得力屬下嘛?那我得跟尚書大人打聲招呼,我此來不光是為了審查案發現場,且要親自通知顧郎中配合刑部審查。”殷齊修說著,又看向顧清寧。
顧清寧道:“侍郎大人若要取下官的證詞,隻待審案時讓人傳下官為證便是,何勞親自跑一趟?”
殷齊修駐足,正對顧清寧,麵色冰冷,從袖間拿出一封“傳審令”,支到她麵前:“因為,不是要顧郎中你作證人受審,而是,嫌犯。”
顧清寧一愣,作難以置信狀,疑惑道:“侍郎大人懷疑我與此案有關?可這明明是長生教所為啊?”
一旁的殷韶初更覺突然,隻看著殷齊修在顧清寧麵前鋒芒畢露,侃侃道:“可是,從刑部搜集的證據證言來看,顧郎中你確有嫌疑。”
顧清寧從他手中拿過傳審令,故意擺出冷臉,附禮道:“還請大人明言,下官有何嫌疑?”
殷齊修毫不猶豫,脫口道:“第一,時間,本官了解到,顧郎中你昨天早上才趕完政事堂的防危密室圖紙,連帶政事堂建築構造圖一齊交到了貴部侍郎廷,而劉侍郎本打算前一天散值前就將這兩幅圖送到政事堂的,卻因為你沒有及時完成而耽誤了,隻能將這兩幅圖暫放於侍郎廷,且按照劉侍郎的安排,這兩幅圖隻會在工部留這麽一晚,而剛好就是這一晚出了事情。是不是太巧了?”
“第二,地點,這兩幅圖之前一直在你的郎中院,就算那些邪教人士早看準了目標,那他們也還有大把的機會在郎中院動手,況且侍郎廷的守衛比郎中院森嚴許多,他們沒道理選難而避輕。但這圖偏偏是在侍郎廷丟失的,而且因為你的‘耽誤’,他們才有在侍郎廷動手的時間。這也是巧合?”
“第三,消息,那些邪教人士能夠進入已經加強巡防的工部官署,必然是在行事前對官署布局有過一番了解,之後才能避開守衛準確無誤地找到侍郎廷,找到圖紙所在的公房。再反過來推論,他們為什麽這麽了解工部布局?為什麽知道圖紙在侍郎廷而不是在別處?很有可能是因為有官署內部人員給他們通風報信,甚至是給他們引路,不是嗎?而那晚隻有顧郎中你在官署中,而且很‘湊巧’地碰上了他們……”
“第四,動機,因圖紙在侍郎廷丟失,劉侍郎受皇上斥責,險有丟官的危機,而他若被撤了,誰最得利?圖紙丟了,顧郎中你還能憑記憶再畫,不會有太大損失,反而給你換來了出頭之機,不是嗎?就像早朝上,劉侍郎殷尚書都受了皇上責難,隻有顧郎中你得到了嘉獎……”
邏輯合理,細節完整,步步推敲,可以說,殷齊修這一番疑問是再嚴密敏銳不過的,可以說,他的懷疑完全成立。
在他說的時候,殷韶初一直看著顧清寧,想從她麵上看出破綻,或是期待她作出辯駁,可她隻是無辜的失措,對殷齊修的聲聲質問報以莫名其妙的態度。
殷齊修說完之後,她竟笑了起來,那坦然無畏的樣子簡直可以令人相信她與這一切無關,明明是被人構陷。
“天哪,今日才讓下官領教到刑部侍郎大人的厲害……嘖嘖,這查案之人果然得體察細微,眼見常人不可見之事,思考常人琢磨不透之事,真是厲害啊。”這的確是她的真心感歎。
殷齊修漠然道:“顧郎中你就沒什麽要與本官解釋的嗎?”
顧清寧把那封傳審令坦然地放進官服袖口,搖頭道:“方才侍郎大人的這一番分析,下官聽得很認真,甚至也覺得大人懷疑得很對,大人所列舉的細節,也完全屬實,大人的推理更是非常合情合理,下官哪用解釋什麽?我完全接受大人的,懷疑。還請侍郎大人再加以細查,挖掘出事實真相,找出,證據。”
殷齊修沒想到她會如此鎮定,最讓他受不了的是,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少年一般,心中惱火:“本官會的……”
顧清寧又附一禮:“那下官靜待侍郎大人提審。”
說完之後,她又向殷韶初拘拘禮,向他們告退:“下官忙於重新構畫政事堂圖紙,先行告退。”
她轉身,走另一條路去往她的郎中院,隻留給他們一個平靜沉穩的背影,而無人得見她雙眸中風雲變色。
殷韶初收回望她背影的目光,看向一臉慍色的殷齊修,拍拍他肩道:“一個女子,能做官做到這個地步本就夠強大了,三弟啊,你要找她的麻煩,恐怕還得再下點功夫。”
殷齊修轉念一想,忽變輕鬆,聳肩道:“我是不行,那父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