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齊朝堂上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一派支持殷成淵,為了他能夠成為商改推行的主導繼任者據理力爭,而另一派支持顧青玄,但他們也都隻跟顧青玄一樣,束手看好戲,似乎對方上趕越急,他們越明白最終的勝者是誰。
數天過去,皇上仍未定論,上意難測,他們隻有維持著各方的穩定,任商改推延。
臘月中旬,很快就是年尾了,別的府宅內都在準備過年,唯有殷家在準備出殯。
停靈一月期將滿,明日便是送葬之期,殷家靈堂內,殷成淵官服未換,屏退左右,獨立在殷濟恒的棺槨前,撫著已上封的棺木邊沿,垂頭沉思,神情凝重。
殷韶初回來了。這一段時間他和妻子都沒有回自己的府邸,暫住在大府中以便幫忙照應。加上殷齊修也在府中,這三兄弟就像入仕前一樣,住在一家日日相見。
殷韶初進了靈堂,見殷成淵此狀,心裏也不好受,進去點香,對殷濟恒的靈位磕頭行禮,然後起身,走到棺木的另一邊,亦伸手撫上父親的棺槨,與殷成淵相對各立一旁。
他開口:“大哥……”
殷成淵抬起臉,看向他,可見眼眶浮腫,麵容憔悴,這是在外麵不曾顯露的,又不想在弟弟麵前顯得這麽無力,笨拙地調整,左看右看避開殷韶初的目光:“哦,二弟回來了……嗯,齊修怎麽還不見人影?你知道他今天去哪兒了嗎?”
殷韶初回道:“齊修這幾日都在與刑部的人聯係,暗中調查顧家那些殺手在長安城中的藏身之地,之前不是說有眉目了嗎?今天他和元心姑娘出門前說了,他們白天要調查那些因‘長生教’而死傷的人有什麽關聯,或許能從這上麵找到與顧家有關的證據,然後晚上就去他們懷疑的那個地方監視,看能不能發現什麽,想必今晚要很晚才回家。”
殷成淵回想著這些天他聽殷齊修說的一些事,拍拍自己的額頭,恍然道:“對,對……他這兩天說過幾次,看我都記不住了……這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還是韶初你頭腦清楚……”
殷韶初略有思索,道:“大哥,你是太忙了,壓力過重……誒,我知道大哥你的苦悶,最近情勢不好,你能穩住眼下這一切已經很不容易了,何必給自己那麽沉重的擔子去爭那個位置呢……”
聽他這麽說,殷成淵忽起怒氣,不待他說完就斥道:“韶初!這是什麽話?大哥爭那個位置是為我自己嗎?那可是父親的心血,是父親未完的事業!我怎能任由它被別人竊取,更何況那人還是顧青玄!為了殷家,為了父親,我必須得爭啊!”
殷韶初連忙抬手,示意他冷靜,解釋道:“大哥,你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的苦心弟弟怎會不懂?我是想說,有些事情你不能太心急,越是急,壓力就越大,你就越難招架,這樣恐怕最後連一點勝算都會失去,不妨緩一些,還能抓得緊一些……”
殷成淵深吸幾口氣,收了收情緒,垂目望著父親的棺木,不再說話。
殷韶初繞到他那一邊,靠近他,手搭上他的肩膀,以更加平和的方式說道:“大哥,你放心,我是一心一意支持你的,你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但就是有點急了。你好好想想,這商改大策由誰提出,由誰擬定,由誰最先主張,誰布置了這一場局……我們都心知肚明。商改大策,關乎國本,父親執掌主權時,都是十分吃力的,當初他的艱辛你也都看在眼裏,而且,那個時候他也離不開顧青玄啊,雖然我們都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
他停頓了下,看著殷成淵繼續說道:“而且,大哥,原諒弟弟說話不好聽……大哥你覺得你跟顧青玄比如何?他是父親的對手,與盧元植這種人博弈的人,手段功力,又豈是你可比的呢?你跟他強爭,是不占優勢的。他是有能力操縱商改大策的,能與他比較的隻有父親。他曾掌管戶部十數年,如今又是禦史台的第一人,而兄長你是大理寺的司法長官,在此之前你從未參與過政令改革,即使你爭得了那個位置,你有信心完成這救國大業嗎?”
“韶初,你是想勸我放棄嗎?”殷成淵惱恨地攥拳,他很生氣,不是氣弟弟把自己貶得這樣低,而是氣他說的都是事實。
“當然不是。”殷韶初為難地搖頭:“大哥,我說了,我是支持你的。我是想勸你退一步,而不是放棄。退一步,還有很大勝算,硬抗,結果我們就無法掌握了……”
殷成淵放鬆了拳頭,終於恢複了精神,思慮隨著殷韶初的牽引走向明朗,問:“如何退?”
殷韶初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想那日朝堂上顧青玄主動支持你的事,還有他在朝後說會幫你的那些話,越想越明白……這個人的手段真是高明,他已經不是一個單純的逐權者了,他看得更深,更遠……”
……
次日,喪期滿,殷濟恒出殯,一代國相入土為安。
兩日後,殷成淵突改前態,上了一道稟呈,向皇上推舉顧青玄繼任商改的主導者。
眾人詫異,而他態度誠懇,請旨為副,主動提出輔佐顧青玄推行商改,共同完成這項國之大策的實行。
有一部分殷家一派的人尚不明白他的心意,接受不了他這樣向顧青玄主動妥協的態度,而他與殷韶初在私下將那些人一一拜訪開導,驅使他們態度與之一致,然後朝堂上風頭驟變,再不聞異議。
皇上終於正式下旨,令顧青玄主持商改,為商改實行的首腦,殷成淵為副位,共同決策,共同實行政令改革,有相同的上諫下傳之權。
朝上接旨謝恩,朝下殷成淵又與顧青玄成行,顧清寧與顧清桓也在一旁。
三顧看著殷成淵一邊低頭別上袖上黑花,一邊向他們走來,麵上微笑安然,從容優雅,過來了,直視著顧青玄,施然鞠躬一禮:“恭喜顧中丞。”
三顧一排,一齊回禮,最前方的顧青玄笑道:“顧某也要恭喜殷大人啊。”
殷成淵滿麵誠懇的樣子,謙謙和順,讓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思,“很榮幸能與顧中丞合作,在下相信你我定能共同完成此項重任,聯手推動大齊的商改新局麵,興我大齊,安我民生!在下必誠心幫扶顧中丞!此後但有需要,在下萬死不辭!”
“有殷大人此言,顧某就安心了,今後還請多多賜教!”顧青玄配合地回應。
殷成淵又回一禮,恭敬道:“不敢不敢。”
相視微笑,遂轉身端步而去。
顧清桓雙手揣袖,感歎道:“真是和諧,真是恭謙啊,好一副同僚和睦的景象啊……”
顧青玄的目光追隨殷成淵的背影而去,他回眸,低頭踢開腳下的小石子:“他就是想這樣啊,好個殷成淵啊……殷家人不一般啊,此等智慧,此等機謀,此等胸懷,真讓人佩服……後生可畏啊……”
聽著顧青玄的溢美之詞,顧清寧若有所思,道:“不可強求,便自退一步,反而給自己換來機會……真不是常人可以想到做到的……不過如此妥協還是讓人詫異……父親,你說他是真的忍退,還是在等什麽?”
顧青玄抬眼對上顧清寧的目光,父女默契一笑,他道:“當然是在等。這種權宜的退讓,既讓他們贏得了皇上及百官的讚許安了人心,也讓他們有了足夠的時間……”
顧清桓有些不解,一時不明,問道:“什麽時間?”
顧青玄道:“對付我們的時間。他們有一把暗刀,掩藏在與我們明麵上的爭鬥之下,並且,他們對此勝券在握。”
……
幾車商改條例條陳文書,在隔日就從政事堂送到了禦史台。
顧青玄雷厲風行,在前一天就將大部分禦史台政務交由總監察禦史陸謙主管,安排了禦史台中的各項人事協調,為一心投入商改做了充分的準備。
因為年尾閉朝在即,商改推行不會在年前展開,在閉朝之前,他們要做的就是前期的準備。
在這種事情上,殷成淵也是出乎意料地配合,次次主動去禦史台報到,與顧青玄商討事宜,絲毫沒有仇視之意。
他與禦史台諸官也逐漸走近,來往親密,顧青玄知道他是想把這些過去的殷濟恒的耳目變成他的。
……
在眾人關注商改的同時,長生教的陰霾尚未在長安退散,朝廷上仍在議論,人人畏懼。因為成碩郡主的死也與長生教有那麽一些關聯,皇上早就坐不住了,著刑部大力追查此事,然而這個案子實在是牽連甚廣錯綜複雜,如今根本沒人敢挑大梁,刑部郎中更是不敢自擔責任,各方推諉,朝廷一籌莫展。
但是在朝廷之外,殷齊修和盧遠思一直沒有間斷對顧家的調查,他們最大的發現,是‘鬼樓’。
就如他們推測的那樣,顧家人定然在長安城內隱藏了一幫殺手,可他們會把這些人藏在哪兒呢?
顧府,顯然不可能,江月樓?太有風險。
那什麽地方夠神秘又很少人敢接近呢?
那就是他們莫名開辦的那棟‘鬼樓’。他們用邀請別人來探秘的方式,讓人對此處不設防,但因為對鬼神的畏懼,又有多少人真的進去一探究竟過呢?
那些手段無非是掩人耳目,不防卻是大防。
這一段時間,他們派了眼線注意鬼樓的動靜,也會親自監視,但所獲甚微。
最近長安城內,長生教的蹤跡也開始消匿,他們不得不懷疑河洛劍派的殺手已被顧家人撤出了長安。
最讓他們不解的是,顧家人明顯已經知道了他們逃回長安的事,卻沒有再次對他們下手,是忌憚殷家勢力?還是已有提防?
這樣幹等下去是不行的,他們也有別的舉措——與刑部郎中暗中聯合,追查長生教之案,摸清一切始末,推理根據,讓案情與他們既得的結論相合。
從一開始的小力度襲擊,到有人因“長生教”喪命,他們將所有線索串聯起來,得出,這些被害人有兩種特征:要麽隻是受到一般的攻擊和恐嚇,要麽就是徹底喪命。
受害輕微者,大多是與顧家沒有特殊關聯的,這是用來製造恐慌的。
受害嚴重者,在某種程度上都與顧家有衝突,或某種難以察覺的利益關係,例如劉應須等,這明顯是在消除異己。
但是與此相關的,郡主之死,對殷齊修來說仍舊是個迷,這不歸於任何一類,他隻能推測,郡主若真是被顧家人所殺,那他們的動機隻有一個——引起皇上的恐慌,讓皇上重視長生教,繼而揭露殷濟恒當年與長生教勾連的種種罪行……
既然顧家暫止長生教風波,他們就隻能主動出擊,在顧家人掩飾得天衣無縫的外表下,總會有他們可利用的機會。
隨著顧青玄著手商改的籌備,一個機會展現在他們麵前。
……
臘月十八日,顧青玄在江月樓宴客,請全長安城的巨賈喝茶,殷成淵也到場。這一次會談,無非就是在年後正式商改之前先給商賈們透透風,聽一聽他們的看法,讓雙方都有個準備。
這些打通關係脈絡的事情,他和殷濟恒在之前都做過很多了,按理說不會有很大問題。因為注意著朝廷的動靜,當時又有江河川與殷成淵坐鎮,大部分商賈都是很配合的,向顧青玄表示無甚異議。
——當然他們這個時候還不知道商改會在多大程度上動搖他們的利益。
顧青玄在戶部的時候,與這些商人打了十幾年的交道,他明白他們需要什麽,知道他們所關心的那些事情,所以往往能把話說到點子上,讓他們都信服,一番官話套話,一番所謂的推心置腹收買人心之語,讓他們認識了這個信任的商改主導者,也讓他們把那些不滿咽了回去。
商賈們都很給麵子,這番座談圓滿結束。
當晚這些商賈一齊在江月樓又擺了一道宴,畢竟是要應對朝廷,他們這些生意人要做自己的打算也是應該的。
第二天,左司丞署收到幾大巨賈的聯名控議書,指控顧青玄壓迫民商,強烈反對商改中的增稅條例,為首的是長安城內最大商號永壽商號的老板陶春臨。
陶春臨等人刻意繞開禦史台,直接將這封控議書送到左司丞署,然而他們還是冒了一點風險,這種風險叫作——官官相護。
杜漸微為給顧清玄送人情,扣下了那封控議書,義憤填膺地將原狀送到顧青玄麵前,表示支持他拿出對策,將狀上的有署名的人一一對付。
顧清玄看了那封控議書,研究了一會兒,他並不在意那上麵都有誰,隻不過真有一個令人驚訝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之後他不動聲色,讓杜漸微將控訴書原封不動地送回司丞署,並按照正規流程往上遞送。
當天就遞到了政事堂,與之同時送到兩位國輔大臣手裏的,還有顧青玄的駁斥書。
他在駁斥書上表達了極其強烈的不滿,針對商賈的指控一一駁回,非常強硬和強勢,行文之火爆甚至有些不像他平時的作風,讓喬懷安都感到驚詫,知道這次顧青玄是真被激怒了。
陶春臨也片刻不放鬆,聯係了朝上的人,繼續上書控訴,風頭直指商改和顧青玄。
這是趕上年末休朝,朝廷公務整體延緩,照此情形,如果陶春臨等繼續上書,就意味他們的控議書終會送到皇上的龍案上。
……
臘月廿三日,陶春臨宴請朝上官員,酒席吃過之後,已是深夜。
這幾日他都是如此,一副鐵了心的樣子,發動各方的關係,不斷與朝上人聯係,在外走動頻繁,每每很晚才歸家。
陶家的馬車行走在夜幕下的九回街上,商賈的派頭自然不能與官員相比,駕車的不過一馬夫,陪侍的不過兩個隨從,因為他醉酒頭暈受不了顛簸,雙騎馬車走得很慢,十分悠閑地穿梭在無人的街巷中。
行進中,馬車車簾掀起了一角,一雙敏銳的眼睛觀望了下前方長長空街深巷。
車中卻並不隻有一人,陶春臨揉揉發暈的額頭,有些擔憂的樣子,低聲問身邊人:“齊修啊,這個法子真的行嗎?都幾天了,還沒有動靜……”
殷齊修思慮道:“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我們隻有等……他們知道我們以自己為誘餌,然並不會想到表舅你會……表舅你最近已經激怒顧青玄了,他又暫時不能在生意上動你分毫,按照他們一慣的狠辣作風,派人對你下手是很有可能的……”
陶春臨還是有些害怕,通過盧遠思勾起的簾子竊竊地瞄了瞄外麵,沒有任何異常動靜,而他心裏還是愈加發慌。
子時將近,馬車仍在街道上緩緩行進,未出九方街口,一道銀白色從黑夜天幕中劃過,從街旁高高樓宇之上翩然落下,一個手持長劍的人立在道路中央,蒙麵長發,讓人看不出他的相貌,隻有那一雙眼睛寒氣逼人。
馬車越走越慢,外麵的車夫和隨從發出驚駭的籲聲……
於是他們知道,他們等的人來了。
三個人互視一周,殷齊修與盧遠思屏息凝神,不再出聲,用懇求的眼神看著陶春臨,陶春臨渾身顫栗,倒吸了一口涼氣,穩住了自己,這才照他們示意的,伸手去挑車篷門簾,將自己的頭探出去,裝作不耐煩地對旁邊的車夫喝罵一句:“幹什麽!不會駕車啊!幹嘛停下來!”
車夫抖抖索索地抬手,用手中馬鞭指了下前麵。
陶春臨順著那邊看去,望見了道路中間的那個人,不待他有任何反應,一把銀白長劍已破風而來,正對他的咽喉。
就在這個時候,車裏的殷齊修和盧遠思同時伸手把陶春臨往車內一拽,方才嚇得魂飛魄散一般的馬車夫在片刻間轉變為冷峻鎮定的護衛,長鞭一甩,絆住那人襲來的長劍,往旁邊用力一拉,那人不由得換招移位,勉強奪回長劍穩住身形,展開第二輪進攻。
這個時候其餘三個隨從一齊拔出了掩藏在腰帶中的軟劍,揮舞著,像一條條帶有鋒芒的銀蛇,朝那個人刺去。
那人顯然沒有料到他們會有事先準備,對陣幾輪,寡不敵眾,很快就處於下風了。他招招狠辣,且在被圍困的情況下還不忘向馬車這邊襲擊,可以看得出是非常專業的殺手。然而無奈對方人多,他很難得手,幾十招下來雙方都有負傷,他的勝算渺茫。
如此一來,隻有趁早逃命,方能保全自己。
看出他有想逃的意圖,那四個護衛緊追不放,他好不容易鑽到空子,憑借高超的輕功急速躍上了屋簷,狂奔而走。
兩個護衛留在原地,兩個護衛繼續追蹤。
殷齊修急忙撲下馬車,盧遠思也打算與他一起去追,他攔住,匆忙道:“你和我表舅快去通知我大哥,讓他帶人來!這次絕不會讓這殺手逃了,快去!”
話一落音,他已用劍砍斷了馬車上的一匹馬韁,縱上馬背,朝著殺手逃的方向驅馳而去。
因為在事先就有安排,那兩個護衛身上帶有白粉包,他們輕功了得,絕對不會跟丟那個殺手,而且他們還有意讓殺手逃,想跟去殺手的藏身之地,這一路他們都會用白粉做標記,讓後來的人追蹤過去。
殷齊修就是沿著他們留下的標記,很快追了上去。
其他兩個護衛護著盧遠思和陶春臨,駕著馬車,飛快地往殷府奔馳。那裏,殷成淵和殷韶初早就跟長安府尹借好了人馬,各方嚴陣以待,隻等這邊的消息送到。
殷齊修騎著快馬,沒有落後這些輕功高手許多,很快就看到了自己人的影子,不遠處還有那個殺手敏捷的身影。
前後幾撥人馬在長安深夜街巷上疾馳,時間一彈指一彈指地過去,距離幾丈幾丈地延伸,地上白粉的痕跡變得密集,後麵追蹤的人放慢了速度,也就意味著最前麵的被追著快到目的地了。
果不其然,殷齊修在街角轉角出,抬頭一望,赫然看見那“鬼樓”扭曲的門匾。
他到得及時,那兩個護衛正準備追進去,聽到馬蹄聲,回頭看見他,就喊道:“公子,那刺客劈開門鎖進了這裏麵!”
“那你們還不趕快進去追拿他!”殷齊修從馬上翻下來,奔到陰森森的鬼樓門外,看出兩個護衛有些猶豫的樣子,頓時火氣上頭,嗬斥了一聲。
他看了一眼被砍斷的骷髏形門鎖,門裏漆黑一片,他也聽人說過這裏麵布置得有多麽可怕。他熟悉這棟原先屬於他家的酒樓,知道這樓沒有後門,他確定那殺手定然還躲在裏麵。
殷齊修稍微理智一些,讓其中一個護衛守在門口,領著另一個護衛推門踏進“鬼樓”。他拿出火折子,一劃,光明顯現,他憤憤地咬牙,“我倒要看看這鬼樓裏的鬼到底有多可怕!今夜縱然這裏真是地獄,我也必將除盡這些魑魅魍魎!”
夜深,但凡樓中有一點動靜他們都是可以聽到的,然而此時無聲無息,證明那個殺手還在樓裏藏著,沒有出處可逃,大概是揣度他們不敢進這裏。而他的兩個兄長必然很快就會帶人來將這裏團團包圍,也就是甕中捉鱉了。
今夜注定要有一個了結。
殷齊修進入這棟滿目全非的酒樓,用手中微弱的火光看清它如今猙獰恐怖的樣子,背後冒起冷汗,在一個個嚇人的假鬼與他擦肩而過,或者忽然從上麵吊下來與他直麵的時候,他也驚懼萬分。
但他心中的信念從未動搖,他逼著自己睜大眼睛看著這樓裏的一切,他知道這些都是虛假的,這些很可怕,可是製造出這些的人更可怕,他將義無反顧,擊碎這些虛假,粉碎那些可怕的陰謀。
……
“其實,我真的很欣賞他們,他們皆是滿懷信念之人,可是,有的時候即使是隻比信念,也是會輸的。”
江月樓頂層的閣樓上,有一扇窗子大敞著,屋內沒有燈火,天上一輪寒月皎皎,月光普照這長安夜,讓窗前的三道身影顯現真形。
顧青玄移開投在北方一處的目光,仰麵望月,仿佛是在與一位老友默契相視,他們什麽也不用說,什麽也不用掩飾,他們深深地理解對方,他們互相通透無間,他們永遠相守相隨。
身後的樓梯口傳來腳步聲,江河川從有亮光的通道口走上來,對他們嚴肅地點頭,說了一句:“進去了。”
三顧齊齊回頭看向他,又齊齊轉頭繼續望著他們之前觀望的方向,江河川來到顧青玄身邊,與他並立,看著一片黯淡的夜色下,長安城內千家屋簷,萬家門戶,明月之下,那一處有了微紅的光芒,伴隨著一縷縷縹緲若無的煙徐徐升向天幕……
他閉眼,搖頭,淺淺歎息。
顧青玄轉眸看了這位老友一眼,“……而我們,也有我們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