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我何時欠你的書稿費?”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一遝紙卷,道:“這些啊,一般收價是一文錢一百字,鑒於大人身份尊貴,那就一百字算十兩銀子好了,這裏總共有五萬多字,去掉零頭,請大人付小生五千兩銀子。”


  他把手直接伸到盧遠承麵前,如此市儈,著實讓盧遠承懵了一下。


  他鬱悶地打了一下顧清桓的手:“五千兩?顧清桓,你也太黑了吧?”


  顧清桓白了他一眼:“我黑?別以為我不知道,我賣你五千,你能賣出去五萬。這可是一個個功名官位啊,我虧大發了才是。”


  “可誰會隨身揣著五千兩銀子出門啊?不怕被打劫啊?我現在沒有,這五百兩你先拿著,剩下的以後給你。”


  “不行。”顧清桓抱起那攤紙卷,又要奪門走:“你騙我我不信!”


  盧遠承拉住他:“那你說如何?”


  顧清桓又從袖口掏出一張紙,舉到他麵前:“寫欠據唄,不過這一寫就不是五千兩了,而是八千兩。”


  “欠據?八千兩?”盧遠承伸手摸他的額頭,又扶著自己的額頭,道:“顧清桓你不會真有病吧?你讓相國公子給你寫欠據,還坐地起價?”


  顧清桓坦坦蕩蕩地點頭,指指紙上內容道:“你看清楚了,這上麵寫的是‘事成之後則付代筆人八千兩紋銀’,是事成之後我才收你八千兩,若事不成,你拉攏之人沒能靠我的文章中舉,那我一文不收。這名為欠據實為訂單,別說你不擔心我的文章不過關,我自己都擔心,這個法子也是給了我們餘地,怎樣?你不吃虧吧?”


  盧遠承一聽,是有些道理,就把欠據拿過來細細看了一遍,紙上隻有兩三行字,分明是一起草簡單的欠據。


  上麵隻道他在顧清桓處出錢請之代筆書寫文稿以助他成事,事後總應付款八千兩,並未寫明這“事”是何事,與尋常欠據並無不同。


  盧遠承笑笑:“清桓啊清桓,你果真隻為這八千兩?才高如你,就不想到考場上去作一試,為自己謀得官名?”


  他是試探之語,而顧清桓神態自若,不以為然,道:“我苦讀多年,也曾癡想中舉做官,可是真要上考場之時,卻發生那種變故……哼,我是看透了……我父親在朝堂上混了二十年都沒有混出頭來,何況我呢?都說千裏為官隻為財,既然都是為財,我又何必隻著眼於官位?我的才華何須到考場一試,一支筆一篇文章為別人謀一個功名,我得雪花現銀,省心省力,足矣!”


  盧遠承玩味地打量著他,說道:“很好,清桓你說得很對,這長安城內,有人謀權,有人謀財,各有誌向。既然你這麽看得開,那我就成全你便是。”


  他尋來一隻筆,在欠據上簽下了大名。


  顧清桓將借據收好,把那一遝文章交給了他,之後與他討論該怎樣勸說那些公子哥,應怎樣找人為他們拉攏之人作保薦……


  談了許久,日落之時,顧清桓先離開了,收攤回府,回到家中,聽姐姐正在跟父親閑聊工部建工執事與一等總司監打架的事,他也樂得不行,問及後來如何,顧清寧道:“可笑就可笑在,這兩人都五十出頭的人了,還都是個牛脾氣,強得不行,果真依照盧遠澤的話在地上保持那個姿態僵了大半天,直等到晚上盧遠澤想起他們了,傳話過來,他們才分開。第二日,果不其然,兩人沒有一個能好好走路的,老胳膊老腿都扭歪了,即使如此,還都去領了廷杖,都幾天了,兩人還在家裏躺著養傷呢……”


  “也就數工部有這點可愛,梁正卿,王碩,都是妙人啊!”顧青玄撫著胡須笑著打趣道。


  顧清桓陪他們聊了一會兒,就說起了正事,把欠據拿出來給他們看:“盧遠承果真懷疑我了,不過我矢口否認,打消了他的疑慮,文章他也都買下了,這是他簽的欠據,姐姐,你看能用嗎?”


  顧清寧把紙張攤開,對著光亮仔細瞧了一邊上麵的墨跡,回道,“好,能用。”


  他們要這欠據意欲何為,也都是後話了。


  此時距顧清寧與盧遠澤進宮那日已有三天了,她就知道盧遠澤快等不及了。


  當夜,有三個黑衣人潛進廣和宮欲行不軌,卻驚動了夜中守衛拴在殿門外的大犬,大犬狂吠之聲讓他們暴露行跡,被禦林軍逮捕。


  受審後他們怕服刑就招出盧遠澤是背後主使,是他派這他們三人偷偷進宮,是為了運走廣和宮殘址中的屍體,意圖瞞天過海。


  這個消息不脛而走,一夜之間又以流言的形式風傳長安城,大多人關心的是,那兩具屍體到底是怎麽回事,各種陰詭論調不過是閑來談資。


  而那些有心人最在意的自然是,盧遠澤,盧家是有什麽下場。


  當夜,皇上再次被氣得躥下龍床,勃然大怒,立即宣召盧遠澤進宮受審。


  一道皇喻把睡夢中的相國府驚醒,盧遠澤知道事情敗露,惶恐之下隻好將事情俱告知盧元植,隻是沒有提起顧清寧。


  盧元植氣雖氣,但也能諒解盧遠澤的作為,於是父子二人在乘車前往皇宮之時,就一直在討論如何應對如何安撫龍顏大怒的皇上。


  到了皇宮宮門內,盧元植就得了主意,交代盧遠澤要趁此時向皇上提起改建祭天神壇的事,以邀功補過。


  皇上披著銀色龍紋披風,在禦書房內等著盧家父子,下麵跪著與他一樣睡眼惺忪的禦林軍少尉和刑部侍郎。


  被抓到的三個人已經審完收監了,龍案上放著他們三人的畫押供詞。


  禦書房內的他們確實是在幹等那父子二人,皇上怒氣之盛可想而知。


  聽外麵通傳盧遠澤與盧元植已到,而刑部侍郎魏琛跪在那裏都快閉眼睡著了,皇上一氣,連著砸了幾個白瓷玉杯,巨響連連,可謂是雷霆震怒。


  盧元植與盧遠澤遠遠地就聽到這個動靜,一進去兩人直接伏身拜倒,嗆地磕頭:“臣有罪!甘受懲罰!陛下息怒!效忠吾皇,天佑大齊!”


  “真是荒唐!荒誕!荒謬絕倫啊!”皇上拍桌而起,繞到前麵,拿起供詞往盧遠澤懷裏一揣,斥道:“盧侍郎!盧公子!盧大人!看看這供詞!你能給朕作何解釋?”


  盧遠澤快速掃了一眼紙上供詞,再次拜倒:“陛下英明!臣知罪!”


  皇上道:“你承認是你暗使那三人進宮咯?”


  “是。”


  “你為什麽要派人溜進宮悄悄把廣和宮廢墟中埋的屍體運走?是不是想對朕隱瞞什麽?”


  “回稟陛下,臣是幾日前偶然發現那兩具屍體……”


  盧遠澤剛要回話,卻見盧元植示意他停下,接著道:“陛下,容老臣稟奏,犬子如此做法的確大失妥當,然而並非有意欺君,要說隱瞞,犬子並不是想對陛下隱瞞,而是想瞞過天下人!畢竟那兩個行齷齪之事的宮人陳屍祭天寶殿內,實在是玷汙神祗,有辱皇家體麵!犬子也是顧及這一點才出此下策,想先轉移屍體,瞞過他人耳目,再稟奏陛下,誰想現在弄成這般情勢,實在罪過!請陛下責罰!”


  聽了盧元植一番辯護之言,皇上怒氣消了一些,問道:“相國在這之前就知曉內情?”


  他回道:“不,犬子為防泄密沒有對任何人透露此事,連老臣在事發之前都不曾知曉。”


  皇上轉過身去,點點頭:“的確,這事實在不光彩,若盧侍郎的確是為避他人口舌,而不是別有所圖,倒也情有可原。”


  盧遠澤鬆了一口氣,拜首:“陛下英明,謝陛下寬宥,微臣一片忠心,絕無他想!”


  後麵的魏琛與少尉心裏卻緊了起來,料想這盧元植父子是皇親國戚,看這情形恐怕罪責是落不到他們頭上了,恐怕還是得自己頂罪,兩人暗自對視一眼,皆在心中叫苦。


  皇上讓盧家父子起身,看向盧遠澤,沉吟道:“然而此事已經泄露,必遭流言猜疑,恐怕祭天寶殿得另外選址了……”


  “不!”盧遠澤差點失穩,語氣一激,被盧元植瞪了一眼,連忙收住,恭敬道:“啟稟陛下,如今廣和宮的位置是欽天鑒曆時三個月才測出選定的,恐怕難再找出更好的方位,且會誤了明年的祭天大典,其實不用大費周章再重新選址……”


  “可是這寶殿工事曆遭禍患,恐怕不吉吧?”皇上顧慮道。


  盧元植道:“陛下,犬子之意是,寶殿雖曆遭禍患,但都是人為,與天數無有衝突。正如修道成佛,都得先曆劫數,或是天災或是人禍,祭天寶殿乃大齊古往今來第一神跡,這鑄就過程絕不會事事平順,與其重新選址從頭再來,不如升殿為壇,即可祈天祈福,亦可鎮地消災,神壇建成,神明庇護,定能保大齊千秋萬代國泰民安!”


  “升殿為壇?何解?”皇上有了興致,問道。


  於是盧遠澤就將改建神壇的事詳細地稟奏了,增添眾多修飾溢美之詞,父子兩人一唱一和一派慷慨之態。


  皇上聽完果然十分讚賞,當場允準了這個方略,並為神壇賜名為“天一神壇”,寓意天人合一,天地為一,天下第一。


  說完此事,皇上高興過後,想起廣和宮之事怎麽說都太過蹊蹺,就跟他們議論起案情。


  盧遠澤看了一下旁邊的刑部侍郎魏琛,回道:“啟稟陛下,之前刑部定案,那一對宮人偷情殺人縱火,致使廣和宮被毀,而現在已確實他們是死在廣和宮大火中的,所以之前的刑部定案並不成立,縱火行凶的必然另有其人!”


  皇上當即詰責刑部不明察案情而草草定案,一氣之下就降旨罷免了刑部侍郎的官位。


  此時已經跪到雙腿發軟的魏坤,隻好拜倒磕頭認懲:“謝主隆恩!效忠吾皇!天佑大齊!”


  他被叉出去的時候向少尉拋了一個眼神,意思是,老兄,好自珍重吧。


  果不其然,處理完刑部,就輪到了負責守衛皇宮的禦林軍,如今禦林軍最高級由晉王兼領,此事又與他無涉,自然怪不到他頭上,倒黴的隻有少尉。


  少尉啟奏,他今夜派人捉拿闖宮者的時候,為了打開廣和宮工址的通行門,拿出通行門的鑰匙,就發現兩把鑰匙是不不一樣的。


  原來之前建工時,由禦林軍把守通行門,他們每日都會將鑰匙交到少尉這裏,而少尉還另有一把鑰匙,而今一對比卻發現之前禦林軍交給他的鑰匙不對,已被人掉包。


  那幾個負責看守通行門的禦林軍自然嫌疑最大,他最為懷疑的是當時的守衛之一,而今已經失蹤的楊立孝。


  即使他啟奏了這事,也沒能免罪,反而讓皇上更氣,直接罷了他的職位,降為普通禦林軍,專門負責看守即將要改建的天一神壇。


  “說完罰的,就來說說賞的吧,歸根結底,盧卿是有功的,若天一神壇建成,又是大功,應當賞賜。”皇上對盧遠澤道。


  盧家父子心中暗喜,不想能夠這樣化過為功,本是大禍事卻變成了好事,兩人跪下準備受賞。


  此時門外忽來傳一聲,打斷了皇上的話:“不可!陛下!盧侍郎有過,不應受賞!應當懲罰!”


  他們訝然回頭,卻見皇後盧遠曄匆匆進入禦書房來,在皇上麵前跪下拜倒:“請陛下恕臣妾失禮!”


  皇上扶她起身,疼惜道:“皇後怎麽來了?夜深之時不好好休息,你的病怎麽能好呢?看你憔悴之態,朕實在痛心啊。切莫擔憂,朕不是要處罰你弟弟,他立了大功,朕要嘉獎他呢。”


  盧遠曄雙手平舉到眉心,恭敬持禮,道:“不,陛下,承蒙陛下錯愛,臣妾與家父幼弟感恩不盡,但是臣妾已得知此事內情,派人闖宮移屍,隱瞞聖聽,就算本意為皇室著想,而此舉是大有不妥,遠澤行事輕躁,有失君臣之禮,請陛下降罪責罰!臣妾身為其姐,甘與之同懲!”她再次跪下請罪。


  盧遠澤這才反應過來,背脊一涼,拜倒叩首:“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皇上擰眉看著這一家人,攜盧遠曄的手,讓她起身:“皇後言重了,遠澤年輕,浮躁一些也是自然,要連你一齊懲罰太過了,不過皇後倒是提醒了朕,的確應該賞罰分明些,這樣,念其功,賜南海珍珠十斛,青玉珠冠一頂,黃金百兩,懲其冒失之過,責廷杖二十,罰俸三月。”


  盧家父子伏地磕頭:“陛下英明!謝主隆恩!效忠吾皇!天佑大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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