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被人拆穿了,她有些不樂意,癟嘴道:“姐姐好眼神啊,至於偷東西……”


  她囁嚅了一會兒,眼珠一轉,換作一副可憐模樣,抱著顧清寧的胳膊哀求道:“是的,我是偷了東西……我是相國夫人房中的小丫鬟,見她的首飾好看就偷了……犯下大錯,管事要拿我去見官還要打我,我就變了裝逃出來……求姐姐不要把我送官府,我知錯了,我怕疼我不想挨打……”


  顧清寧隻問道:“你偷了相國夫人什麽首飾?”


  她額了一下,避開顧清寧審問的眼神,回道:“嗯……一對南海珍珠耳環,一副和田翡翠玉鐲……還有一支金步搖……”


  “就是因為這些首飾好看?”顧清寧又問。


  她心虛地點點頭:“是啊……”


  “相國夫人的首飾想來必然華美非常,你看我怎麽說也是救了你,你可能拿出來讓我瞧瞧,好讓我長長見識?”顧清寧伸手到她麵前。


  她目光亂晃,支吾半天憋不出話來,粉白雙頰變得通紅,後來見顧清寧笑了起來,她眉頭一揪,率真地拍了一下顧清寧的手:“姐姐壞死了!原來早就看出我在說謊,還故意捉弄我……”


  顧清寧笑著搖搖頭道:“好了,我不捉弄你了,也不問你了,如何?”


  “好啊。”她湊近顧清寧,道:“姐姐,你看這樣吧,姐姐不再問原由,我們也不互問姓名如何?相識也是有緣,若問得太清反而失了趣味。姐姐可喚我君瞳妹妹,姐姐如何稱呼?”


  顧清寧見她天真可愛,也不願再追根問由,隻當普通相交,道:“你喚我寧姐姐便是。”


  “好的寧姐姐!”她撒嬌地晃了晃顧清寧的胳膊,“這一聲聲姐姐也不能白叫可是?若姐姐此時有空,我請姐姐去吃好吃的吧?”


  “你不急著逃命了?”


  她幽怨道:“逃又能逃到哪兒去?還不是會被捉到?還不如爭取幾分閑時,及時行樂,好不容易逃出來一回,我必要好好玩一天。聽說江月樓不但是長安第一雅致處,還有各式絕味佳肴,姐姐我請你去江月樓吃飯如何?就當答謝姐姐為我作掩護的恩情。”


  顧清寧心裏還有許多疑惑,覺得沒這麽簡單,好奇起來,想彈指究竟,就答應了。


  待唐伯和扶蘇回來了,她沒有多作解釋,隻讓唐伯駕車送她們去江月樓,之後讓唐伯先回府,她帶著扶蘇與君瞳入江月樓,要了一間雅間。


  君瞳似是見什麽都新奇,在江月樓內上躥下跳,到處張望,直到美食上桌,她才坐下來開始大快朵頤。見她豪邁吃相,顧清寧都食欲大增,與她一起享用佳肴。


  “你生在長安卻從沒來過江月樓?”顧清寧好奇問道。


  她答:“是啊,我隻是一丫鬟,平常被圈在府苑裏出不了門,哪能來這地方瀟灑?今日還是我平生第一次這麽快活呢。”


  她眼見侍者端著酒壺從門前路過,靈機一動:“姐姐知道我還想作做什麽嗎?我平生隻喝過一次酒,今日我想與姐姐痛飲一番,姐姐可願陪我?”


  顧清寧一笑:“小爺要喝酒,小女子自當作陪。”


  於是兩個人就叫來美酒對飲,她果然是沒怎麽喝過酒,拿起酒杯往嘴裏灌,被嗆了也無妨,看似是豪爽模樣,卻又像是在借酒消愁,發泄著什麽。


  她很快就醉了,倚在顧清寧肩上,落淚道:“姐姐,其實,我並不是相國府的丫鬟,我是盧家的媳婦,成碩郡主陳君瞳……”


  顧清寧全身一顫,瞬間酒醒,扶蘇也是雙眼一瞪,兩人對視,聽她繼續道:“我嫁進他們家,其實好不開心……他們隻把我當外人……我什麽也不會,就像一個傻瓜……誰會喜歡一個傻瓜?長在王府十八年,從未好好見識外麵的天地,就被一頂轎子直接抬進了相國府……我心裏的苦又有誰知道……”


  顧清寧一直沒有說話,後來起身道:“我去再叫瓶酒。”


  她癡癡地應聲:“好呀……”


  顧清寧出去後繞到無人的角落獨自發呆,陷入迷惘,不知所措。


  扶蘇果真去要了一瓶酒,端來她麵前,又遞給她一張紙條,上麵寫道:“殺還是挾?”


  她愣了一下,也能想通,在扶蘇看來,她自然是恨透那個頂替她嫁入相國府的成碩郡主的,都不需要分辨誰人對錯,人之愛憎不就如此無理嗎?

  此時殺了她,可一解心中嫉恨。


  挾持她設計謀害盧家,也不失為一上計。


  在此之前,她能毫不猶豫地回答扶蘇的問題,然而到了此時,卻難以抉擇了。


  “讓我再想想吧。怎麽做都是犯險,我想謹慎些為好。”她說道。


  扶蘇看著她,似乎看出了什麽,把托盤放下,伸手向她要回紙條,然後從頭上取下一根銀簪,雙手一拔,簪子竟從中間分成兩半,一半原是嵌入另一半中的,有一半是空心的,她從那半根簪子裏倒出一些粉末,用那張紙包好遞給顧清寧。


  顧清寧明白她的意思了:“這是毒藥?”


  扶蘇點頭,她又問:“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毒殺她?”


  扶蘇再次點頭,顧清寧收好毒藥,道:“那好吧……我再想想,見機行事……”


  兩人上樓進雅間,還未進門,顧清寧便見小郡主已經醉倒,瘦小身子蜷成一團,倒在坐榻上睡著了,在人來人往的茶樓還能睡得如此如此安然的人,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扶蘇眼神示意,這是動手的最好時機。


  顧清寧再看了一眼小郡主,卻轉頭擺手道:“算了吧。”


  扶蘇似乎心有不甘,拉住要走的她。她知扶蘇有怪自己心軟的意思,便道:“我不是不忍心,隻是此事犯險,我需回去與父親商量。”


  扶蘇雖不能發聲,仍張嘴做了“狡辯”的口型。


  二人各有心事,失神地走出江月樓,回了顧府。


  顧清寧果然與顧青玄商議起了此事,顧青玄撫須笑道:“清寧你定不會加害於她。”


  “父親怎麽這麽肯定?”


  他道:“你此時回來了不就是最好的證明?若你真狠心,又怎會容她多活一時半刻?”


  顧清寧被戳中心意,有些莫名的自責,問道:“父親,我這樣是不是太懦弱了?連對她下手都做不到……”


  顧青玄道:“不,人性而已。”


  她隻顧著想這事,到了晚間,才發現自己的隨身帶出門的天一神壇圖樣不見了。


  顧清寧四處尋找圖樣,顧青玄問道:“你與郡主在江月樓吃飯時,圖還在嗎?”


  她僵住了,這正是她最不願猜測的:“父親你是說,是郡主故意……”


  顧清寧心裏瞬間涼到徹底,自己往額頭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我真是蠢得離譜!”


  顧青玄道:“誒清寧,先別這樣,無論是與不是,還是先去江月樓找找吧,就算被她弄走了又怎樣?沒有你,這工事還是做不下去的。”


  “好!”顧清寧與扶蘇立即出門趕向江月樓,越是靠近那裏,她就覺得之前的猜測越真實,幾乎確信自己是上當了,心中憤恨到極致,甚至覺得此時再去江月樓也無用,不如直接去相國府鬧一場。


  然而,她們到了江月樓外,看到的卻是,打扮成家仆的小郡主獨自席地坐在茶樓外麵的石階旁,茫然無措地四處張望,雙頰依舊通紅,是酒醉未醒,又冷又倦的樣子,倚著石柱坐著,小心翼翼地望著街上的行人,似乎在期盼什麽。


  她懷裏緊抱著的就是顧清寧帶出來的圖樣卷軸。


  看到此番景象,顧清寧心裏咯噔一下,都不知該作何感想,與扶蘇對望一眼,扶蘇的目光也柔和許多。


  直到她的身影突然進入小郡主迷濛的視野中,小郡主的眼神瞬時一亮,“寧姐姐!”她驚喜地起身,卻因為酒醉頭疼差點摔倒。


  顧清寧扶住她搖搖晃晃的身體,她倚著顧清寧抽噎道:“寧姐姐,你怎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了?都不打聲招呼就走!你真是太討厭了!你都不知道,這江月樓的人多凶,不就是沒銀子了嘛,就把我趕了出來,還要打我!都怪你寧姐姐,你怎麽能說走就走?不管我?”


  顧清寧有些歉疚道:“我是聽你說了真實身份後,有些怕了,所以才不告而別的,原是擔心惹上麻煩,畢竟相國府我們怎麽招惹得起……不想卻委屈你了,是我不好,不應該想太多。你就一直在這裏等我嗎?”


  她頭點得跟小鑼鼓一樣,將一直護在懷中的畫軸塞給顧清寧,道:“姐姐你落下這個了呀,我不知這是什麽,但見你之前一直隨身帶著。就想定然是很重要的東西,又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你,就隻能在這裏等你了……還好你來了,我還以為我得在這街頭過夜呢。”


  顧清寧給她理理頭發,道:“就算等不到我你也能回相國府去呀?何至於流落街頭?”


  “不!”她閉上眼睛,醉醺醺地念著:“不,我才不回去,我就是要讓他們急……誰讓他負我……我就是要讓他急……”


  “別鬧了,我送你回相國府去吧?”


  顧清寧拉她,說要送她回去,結果她一聽,就立馬轉身抱住了旁邊的柱子,整個人都纏在柱子上,抗議道:“我不!我就不回去!”


  顧清寧也沒辦法,看她這個樣子哭笑不得,隻好細言安撫道:“好,不回去,你現在醉了嘛,我先給你找個地方睡覺吧?”


  她這才鬆開柱子,轉而抱住顧清寧:“好啊,我要跟姐姐一起睡。”


  一邊的扶蘇看得目瞪口呆的,連忙幫忙拉開小郡主,扶著她進江月樓。


  顧清寧帶著小郡主在江月樓頂層開了一間客房,安置她。


  小郡主躺到床上之後還不肯放過顧清寧,她隻好讓扶蘇帶著畫軸先回府去,她留下照看小郡主。


  顧清桓知道這些事情之後,也是驚訝莫名,不斷跟顧青玄嗟歎:“父親,可憐了好好的江月樓,今晚不知會遭受怎樣的“腥風血雨”呢,姐姐竟然跟成碩郡主過夜?真是不可思議,但願姐姐能穩著點,不要在江月樓動手,不然就太對不起江伯父了……誒,父親,你說盧遠澤要是知道他的夫人今夜與姐姐同床而臥,是不是得氣背過去?”


  顧青玄一邊看著方才傳來的情報,一邊聽兒子碎碎念叨,不覺間,臉色越來越差。


  顧清桓見父親神情不對勁,連忙止住了打趣,憂心問道:“父親,怎麽了?”


  顧青玄道:“今日,盧元植向皇上舉薦殷大夫的三兒子殷齊修升任刑部侍郎,皇上準了。”


  他一聽,也神情驟變:“父親你是說,盧元植在拉攏殷家?”


  顧青玄思量著,慨然道:“必然是這樣!盧元植多麽奸詐!我們能想到的,他肯定也能想到!”


  顧清桓急切起來:“殷大夫應該不會答應吧?他都聽父親的,弄大犬陷害盧家了,又怎會與盧家結盟?這兩家遲早是不相立的!”


  “這可未必。”


  顧青玄咬牙道:“誰都想立於不敗之地,盧元植拉攏與自家勢均力敵的殷家,也能為自己滅掉可能成為對立方的強敵,而殷濟恒……恐他沒膽氣,還是不敢與盧家相抗,會受蠱惑偏向盧家。”


  ……


  這一夜,在江月樓,並沒有發生任何“腥風血雨”的事,與顧清桓猜的相反,江月樓裏的情勢出奇得安穩。隻是相國府上下的確是整日整夜沒有平靜過一時。


  顧清寧躺在成碩郡主身旁,與她同枕而眠,內心沒有一絲波瀾,卻也一夜未眠。


  天剛亮時,她躡手躡腳地下了床,穿衣出了房門。


  這個時候正是江月樓最為寂靜的時刻,她在空蕩蕩的走廊上走著,徑直往樓下去,想到後苑的江家人住宅裏見江弦歌。


  還沒下到一樓,剛好與江弦歌正麵相逢,她自然也是來找顧清寧的。


  兩人默契一笑,倚在三樓扶欄上說話,江弦歌輕聲探問:“清寧,你昨天是跟誰過來的?我跟父親一直注意著,你還跟他共睡一室?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清寧笑問:“弦歌你與伯父都以為我在你們江月樓偷會情郎嗎?哈哈,真是好笑,恐怕讓你們不安了一夜吧?其實啊,跟我同睡的,是一個女子,且是一個你怎麽樣都猜不到的人?”


  “女子?誰?”


  “成碩郡主。”


  “啊?”


  江弦歌真的是極其難以置信:“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成碩郡主?”


  顧清寧點頭:“對,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成碩郡主。


  江弦歌驚得說不出話來,回過神來後,張望了一下那個房間的方向,小聲問道:“清寧,那她現在還……活著嗎?”


  顧清寧噗嗤笑了出來,“弦歌你也以為我會把她生吞活剝了是不是?我有那麽可怕嗎?”


  江弦歌道:“清寧你是不可怕,我擔心的是她若是個可怕的人呢?”


  “可惜啊,她不是。”


  顧清寧苦笑搖頭道:“弦歌,我多麽希望她是歹毒的,是凶狠的,是極其醜惡的,是可怕的,這樣我也好為自己找討厭她的理由,但事實上,她不是,反而是那麽善良天真可愛,莫說是盧遠澤,我都喜歡上她了……”


  她歎道:“傳說中的成碩郡主啊,一個我本該嫉恨的人,在此之前,我幻想過無數種惡毒的辦法讓她遭罪,可是,她卻那樣突然地闖到了我麵前,還是以這麽美好的樣子,醜惡的反而是我自己。”


  ……


  成碩郡主醒後,顧清寧勸她回相國府去,酒醒後的她鬱鬱地答應了。兩人剛上馬車,她若有所思,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問顧清寧:“寧姐姐,你知道顧府在哪兒嗎?我想在回去之前,去找一趟顧家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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