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顧清寧啞然失色,片刻恍惚,問道:“你去找她做什麽?”


  小郡主垂麵,絞著如同柔荑般的玉指,微微咬唇,道:“我說了,姐姐可別笑話我……其實,我這次跑出來就是想去找顧家大小姐鬧一回的……至少,我覺得我應該這樣……”


  “為何?”


  她有些憤慨的樣子,抬頭,拉起顧清寧的手訴說道:“姐姐,你都不知道有多可恨!我親耳聽到我夫君承認他心中還有那女子!他們竟然還有來往!”


  顧清寧低下頭,躲避她直白率真的目光,聽她道:“想必姐姐也聽說過,我與他成親之前,就有流言道,他與顧家小姐有私情,他一直說那是謠傳,但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那是真的……且他還與她糾纏不清……這口氣我怎麽咽得下?”


  “我就是想去找顧家小姐,讓她自重!不要糾纏我的夫君!我都想好了,我一定要到她顧家大鬧一回,給她一個耳光,讓她顏麵掃地!我還要夫君給我道歉,跪著跟我發誓他再不會搭理那女子!讓他發誓一輩子心裏隻有我一人!對,我就應該這樣!我聽別人說過,正室就應該這樣做!我可是郡主!若那個女子再來糾纏,我就把她……把她……趕出長安城去……”


  說到後來,她卻自己先泄了氣,這些似乎都是賭氣的話,是她虛張聲勢,說給自己聽的氣話,說著說著,聲音就開始打顫,低下頭,冰涼淚珠就落了下來,砸在顧清寧的手背上。


  “你不會這樣做的對不對?”顧清寧看穿了她的逞強。


  她哭著搖頭:“我不想這樣,我真的不想這樣……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變成怨婦潑婦,我不想餘下的大半生都在猜疑他心中有誰……這不是我想要的!在與他成親之前,我根本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顧清寧伸手為她拭去淚水:“那就不要再猜疑了……何苦折磨自己?無論他過去心中有誰,如今娶的還是你,最終隻有你能夠與他共度一生,其他什麽都是浮雲。”


  其實她想說的是“男兒皆薄幸,你且自珍自重”,也有過一瞬的念頭,想借此挑起他們夫婦不和,或能破壞晉王府與相國府的聯姻,但話說出口,卻變成了這樣。


  顧清寧輕撫她清麗的臉龐,問:“他對你好嗎?”


  她含淚點點頭:“相敬如賓,無微不至……他待我是極好的……”


  “那不就好了?”她好似真的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寬慰道:“他負了別人,而跟你一人舉案齊眉,你還不解氣?你是郡主,你是他的正室夫人,無論今後還有什麽顧家小姐王家小姐,她們都不會有你好過。說到心裏有誰,不過是誰先來而已,你這麽好,誰能比得過?再加以時日,他定會忘卻舊情,隻愛你一人,隻要你做好自己便是。”


  “真的?”小郡主擦掉眼淚,癟嘴問道。


  顧清寧誠懇地點頭,她破涕為笑。


  “好啦,快回去吧。”


  顧清寧送她回相國府,卻在半路上遇到了盧家人,還有盧遠澤。


  他們全城搜找,找了一夜,盧遠澤傷還沒好就連夜奔波親自尋找郡主。


  她們在離相國府不遠處見到他時,他已憔悴得不成人形,由兩個隨從扶著,在路上艱難地走著。


  郡主從馬車裏瞧見他這副模樣,立即心軟下來,急急讓人停車,指著盧遠澤對顧清寧道:“寧姐姐,你看,那就是我夫君!”


  顧清寧點點頭,隨她一起下車。


  “遠澤……”


  盧遠澤此時正頭昏腦漲眼前蒙霧,卻見失蹤的成碩郡主突然出現,他詫然驚喜,一時心緒難平忘乎所以,急急上前:“君瞳!”


  郡主心疼他,先認錯道:“我錯了,不應該任性偷跑出來……”


  盧遠澤擁抱住她,疼惜道:“沒事,沒事,你無恙歸來就好!”


  之後,他才看到正向這裏走來的顧清寧,頓時臉色大變,放開郡主,蒼白麵孔呆若木雞。


  郡主未發覺異樣,便隻拉著顧清寧,對他道:“夫君,就是這位寧姐姐送我回來的,昨天我一直跟她在一起,還好有她照顧我。”


  顧清寧不經意地與盧遠澤對視一眼,微笑上前,麵色平靜,作陌生狀,見禮道:“小女子見過盧公子。”


  盧遠澤看著眼前二人,滯愣了一會兒,這才放下心來,回過神,還禮道:“多謝姑娘把郡主送回來。”


  兩人真如素未平生一般,顧清寧與他夫婦告別。


  郡主追上來問:“對了姐姐,姐姐都知道我姓名身份了,我還不知道姐姐芳名呢?請姐姐告訴我,日後,我定要再找姐姐玩耍!”


  顧清寧上了馬車,望了盧遠澤一眼,知他心中此刻有多麽緊張,而她隻是一笑,回身對郡主道:“有緣再聚吧。”


  她坐進車篷,走了。


  長街之上,馬車向南,盧遠澤夫婦攜手向北而行。


  這一天,顧清寧告了假,沒有去工部署事,而是去了江月樓,與江弦歌相見。


  “怎麽?送走你最喜歡的姑娘了?”江弦歌知她心緒複雜,而打趣道。


  顧清寧笑起來,玩笑道:“胡說,我隻是心憐她可愛而已,要說我最喜歡的姑娘,還是你呀,弦歌。”


  江弦歌握住她的手,得意道:“好吧,反正我不會走,也不會跟你搶夫君。”


  顧清寧噗嗤笑出來,爾後想到了什麽似的,沉默了一會兒。


  江弦歌看她神情,道:“清寧,讓我猜一猜,你現在定是在想,不知道自己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對吧?”


  顧清寧沒否認,道:“那弦歌你說呢?”


  江弦歌道:“要我說啊,你這就是庸人自擾,做事都已隨心,事後還這樣多想有何益?是劫是緣,命數罷了。”


  顧清寧聽她之言,心裏豁然開朗,也覺得自己過於扭捏了,便不再多想,這一日既不去工部,也不歸家,隻與江弦歌品茶閑遊,姐妹二人難得閑適,就一齊逛街遊湖。


  她們攜手走在街市之上,日暮黃昏,行人漸少,她們準備回江月樓,行至一處,前方便是長安城第一煙花之地——羅紅閣。


  忽有一人向她們迎麵而來,步如行雲,姿態閑散,爽朗笑道:“奇哉!幸哉!今日竟真讓我見著了傾國雙子!”


  “傾國雙子?”


  顧清寧向來習慣他人盛讚江弦歌之絕色姿貌,不過這“傾國雙子”的說法倒是頭一回聽到,她們都有些莫名,對視一眼。


  那人也算得上是長身玉立的佳公子,隻是毫無貴族公子做派,相貌俊朗中更添陰柔,氣質慵懶,頭上一頂上等白玉冠,而前額幾縷青絲散亂,臨冬寒天依舊著單薄衣衫,棕褐色蟬紗外袍隨意敞開隨風飄擺,隱約可見衣袍上有黑白太極八卦圖樣,一派翩然不羈的風流之態。


  顧清寧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對江弦歌道:“弦歌,莫聽他胡言,想必是個剛從羅紅閣出來的江湖術士,又要給你算命測字,說你容貌絕世,命中富貴,有母儀天下之相,讓你積福報等等,這些個虛言,你從小到大聽得還少啊?我們弦歌有傾國美貌,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何須他言?”


  那人徑直走到她們麵前,將顧清寧的話聽得真切,伸臂攔住她們的去路,略帶無賴模樣,靠向顧清寧道:“在下眼睛不瞎,但姑娘你確定你耳朵沒問題嗎?我說的可是傾國雙子,隻言一人何來雙子?雙子乃天上星宿,雙星同明,墜入凡間則為一對絕世奇人,姑娘沒聽說過嗎?”


  顧清寧瞪他一眼:“什麽謬論?我沒聽說過又怎樣?”


  他隻笑道:“那你就該多讀點書了。”


  眼見顧清寧被氣得要打自己了,他連忙轉言道:“在下的意思是,兩位姑娘便是現世一對傾國雙子,千年一遇,一人有傾國之貌,一人有傾國之才!必將不凡於世,往後富貴功業卓然可期啊!”


  “說完了?”顧清寧麵無表情地問道,向他靠近一步。


  他點頭:“姑娘就信我吧,我說的沒錯的,姑娘你前途大好,必建功名啊!你們看,不如這樣,在下為你們算了命,二位佳人就陪我去酒肆暢飲一番如何……”


  他自說自話,還未落音,顧清寧就重重地往他腳上踩了一腳,痛得他抱足亂跳:“誰信你的鬼話!”


  他氣悶道:“不陪就不陪嘛,幹嘛動怒?一點都不淑女!還是這位美人看著賞心悅目,美人你可願陪我?”他一邊跳著,一邊調笑江弦歌。


  顧清寧拉江弦歌走,回頭對他一笑道:“借你這浪子吉言,若我真能建下功名,必會給你送一壇好酒,隻是看你有沒有好命喝到了!”


  ……


  街上術士之言,她們隻當是鬧劇,後來說與江河川聽,不知為何,他卻深以為然,愈發看好這一對非親姐妹。


  顧清寧沒有上心,隻是江弦歌好像有所思慮,美人獨自蹙眉,也不知為何。


  顧清寧晚間歸家,聽父親說起盧元植意欲拉攏殷家,這才收起玩鬧心思,與父親弟弟共商對策。


  次日,她從工部官署中散值回府,江月樓所在的九方街是必經之路。


  剛過江月樓,她想去看看擺攤寫字的顧清桓,馬車卻不知為何被人攔住截停。


  一人忽地鑽進車裏,坐到她旁邊,是一俊秀青年,麵如冠玉,五官英挺。


  一上來就勾住她的肩攬她入懷,挑起她的下巴,朗朗吟詩道:“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姑娘芳齡幾何?可許了人家了……”


  顧清寧下了馬車,讓唐伯先回府,她帶著一人去到顧清桓的書信攤前。


  “清桓,快瞧!姐姐給你找了個好姐夫!”


  正在埋頭書寫的顧清桓一抬頭,一臉茫然,傻傻地看著姐姐一副小鳥依人模樣倚靠在某人的肩頭上。


  而那人淺藍色廣袖長衫,裝扮樸素卻風采出眾,笑貌爽朗而頗有英氣。


  “……弦歌?”


  他看著顧清寧與扮作男裝的江弦歌此時的親密做派,雖然無妨,但仍是覺得各種別扭。


  江弦歌束發配冠,褪去脂粉,將臉上皮膚弄得稍微黑了些,把眉毛畫成英氣逼人的劍眉,加之她本就五官立體,鼻梁挺立,這樣的妝容讓她一反尋常柔美之態,顯現英俊氣質,身上多穿了幾層裏衣顯得身姿魁拔一些,靴子裏又墊了幾層墊子,本來就不矮的她此時看著不比顧清桓瘦小多少,加之本就容貌出眾,這樣一裝扮,儼然一翩翩佳公子。


  江弦歌笑道:“清桓看我這裝扮如何?還能看出是一女子嗎?”


  他滯愣地搖頭:“很好,看不出……”


  江弦歌攬過顧清寧,又問道:“那與你姐姐般配嗎?”


  顧清桓深深地吸了口氣,雙手捂了下臉,久久之後才道:“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顧清寧與江弦歌都大笑起來,江弦歌道:“清桓是看不慣我這樣子,可我卻覺得如此自在許多,我決定了,以後都這樣裝扮,也好出麵接觸來江月樓的達官貴人們,更便於搜集消息情報,我都把父親說服了,以後就這樣。”


  顧清桓一起身,不停擺手:“不不不!不行!”


  “為何不行?”她問道。


  他卻說不出話來了,顧清寧打趣弟弟道:“不管他,弦歌,他呀,無論你扮不扮男裝,隻要一聽你要跟別人接觸,就不樂意的。”


  江弦歌羞澀一笑,裝作不懂,隻道:“清桓無需多慮。”


  顧清桓收了攤,江弦歌與他們姐弟一同往顧府去,三人笑笑鬧鬧,快到的時候,卻遠遠看見,顧府門前停了一輛馬車,馬車旁邊站著一位姑娘。


  走近了一看,那赫然是盧家二小姐盧遠思。


  顧清寧一想便知她來此原因,就示意顧清桓與江弦歌先進府,然而他們倆怕顧清寧吃虧,就在一旁等著不肯先走。


  見顧清寧回來了,盧遠思直接踱步到她麵前,劈頭蓋臉地斥道:“顧清寧!你還要不要臉!你們顧家都淪落到這種地步了,你還想勾引我大哥!”


  顧清寧回道:“請盧小姐自重,不要說瞎話汙蔑我!”


  “讓我自重?顧清寧你真是不要臉啊!該自重的是你吧!我大哥都成親了你還來糾纏?更可恨的是,你還膽敢到郡主麵前去招搖!你安的什麽心啊?你是不是想挑撥他們?”


  她不想與盧遠思爭吵,隻道:“你知道是我把郡主給你們盧家送回去,就應該知道昨日情形,你大哥與郡主是否反目?若沒有,你怎麽能說是我挑撥他們?我是幫了你們盧家,你們還不知感激!”


  盧遠思氣憤道:“你會好心幫我們盧家?你定然是別有居心!你說你想對郡主做什麽?顧清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絕非善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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