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顧清寧白了她一眼,懶得作解釋,於是倔強道:“我是別有居心啊,我現在惹不起你們盧家,巴結一下總可以吧?我偶遇你離家出走的嫂嫂就好生照看,勸她回去,還沒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就是想賣個人情給你們相國府嘛,就是如此居心,不難猜吧?”
盧遠思覺得這也像是她的作風,便道:“你妄想!想借此占盧家的便宜,想都別想!還有,你別裝無辜,我知道你還在糾纏我大哥,我嫂嫂就是知道有你這個人在才氣得離家出走的,你以後最好不要再接近我大哥!不然我讓你好看!”
她繼續咄咄逼人,叱罵顧清寧:“你就死了心吧,難道還指望我大哥會對你回心轉意?他與郡主可是伉儷情深,哪還想得了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有哪一點比得上郡主的?像你這樣的女子,哪個男子願意娶你?”
顧清桓忍不了要上前幫姐姐反駁,江弦歌阻攔了一下他,而自己上前,爭道:“誰說沒人願意?我若……在下若有幸得到顧小姐芳心,定會八抬大轎迎娶之!”
忽然聽到另一人的聲音,盧遠思這才注意到江弦歌。
此時江弦歌男子裝扮,說話時又把聲音刻意放粗了許多,看上去與男子無異,而且,還比一般男子俊美許多。
這一眼望過去,盧遠思真有那一瞬的恍惚,臉莫名地紅了一陣,一下氣勢全無,說話都結巴起來:“你……你是何人?本小姐說話你插什麽嘴?”
江弦歌坦然上前,把顧清寧護在身後,與盧遠思直麵,道:“在下薑賢,江月樓一磨墨書生,道出心中所想而已,還請盧小姐自重,不要仗勢欺人,汙蔑顧小姐清白!”
盧遠思逞強讓自己保持鎮定,實則都不敢與眼前這一雙劍眉下的美目對視,惱羞成怒:“不過一磨墨書生,竟敢出言頂撞,大言不慚!信不信本小姐……”
她伸手要打向江弦歌,卻被江弦歌一把握住了手腕,她一愣,瞪大了眼睛。
江弦歌道:“書生低下,但也比盧小姐你身為名門千金而在此大放厥詞失禮失儀好得多!請你不要再糾纏!不然丟臉的可是你們相國府!”
盧遠思氣壞了,掙開她的手——那是一雙她見過的最好看的手。
這架沒辦法吵下去了,她又不甘示弱,威嚇了顧清寧幾句,上馬車走了。
她走後,顧清寧他們三人往府裏走,顧清寧跟江弦歌玩笑道:“弦歌,可見剛才盧小姐看你那眼神?我還從未見她那麽害羞過呢,嘴上雖在逞能,那一雙眼睛是騙不了人的,上馬車後還頻頻回頭看你,我看啊,盧二小姐八成是看上你了,薑公子,你說呢?”
江弦歌掩嘴笑,輕捶了她一下:“清寧你壞死了,這不是調戲我嘛?我一個女子,她怎會對我有意?”
顧清寧撫了一下她的臉,道:“可你現在看著不是女子啊,反倒是俊美公子,那盧小姐會動心也是自然。嘖嘖,我們弦歌果真絕色,作女兒模樣,引得長安城內無數男子斷腸相思,扮作男子模樣,恐怕又要誤了其他女子一生了,嘖,妙人啊,清桓,姐姐說得可對?”
顧清桓低頭絞著手,抿著唇,一臉糾結,不說話。
江弦歌見他神色異常,便問:“清桓這是怎麽了?”
顧清寧一眼看穿弟弟心思,笑道:“他還能怎麽了?以前他要防其他男子對你動心思都防不過來了,現在你扮作男裝連女子都會對你傾心,如此一來,全天下都是他的情敵,清桓怎能樂意?”
……
盧遠思在回相國府的路上,就感覺心如亂麻,一直看著自己方才被“薑賢”握過的手腕,心緒久久不能平靜,什麽怒氣什麽顧清寧都被拋之腦後,然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恍恍惚惚地回到府中,一進前苑,就見管家迎來:“二小姐,相國大人在正堂等小姐你,請小姐速去。”
她回過神來,趕忙去往正堂。
盧元植獨坐在堂上,見她來了,微微笑著將她打量了一遍,慈祥地歎道:“誒,一轉眼,我的小女兒都長大成人了……遠思啊,你也快十九了,早該許配人家了……”
“禦史大夫殷濟恒膝下有三子,我見那第三子殷齊修與你正好般配,父親去給你說親如何?”
她急忙搖頭:“不!父親,我不願意!我不要嫁到殷家!”
盧元植立馬變了臉色,嚴肅道:“遠思,不要任性,你終究是要嫁人的,更何況父親給你相中的還是長安城內數一數二的人家,你有什麽不樂意的?盧家若與殷家聯姻,今後兩大家族聯手,盧家地位會更加穩固,最近家裏多出事端,你也不是不知道,若得到殷家相助,盧家還有什麽可憂的?”
“可是,父親……”盧遠思還想爭辯,被盧元植利言打斷:“遠思!聽父親的,不要任性,再好好想想,為父已經在跟殷大夫商議了,你盡早考慮好。”
父親做的決定,又有誰能反抗?
盧遠思如陰霾當頭,恐懼不安,被盧元植一頓斥責之後,也不敢再抗議,隻得另尋他法。
她先去找黃夫人商量,她生母早逝,自小由黃夫人養育,她一直視黃夫人為親娘,以為黃夫人會為她考慮。
誰想一陣傾訴之後,黃夫人還是同意盧元植的決定,畢竟這種事情發生在盧家也不是第一回了。
上一次,她遵照丈夫的決定,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嫁進皇家,如今貴為皇後。
這一次又要把自己養大的小女兒推給貴胄名門,雖有不舍,但也無法反對。
黃夫人隻對盧遠思道:“你應當如此,為了盧家……”
盧遠思氣極,一時想不開,跑出門去,一個人在長安大街上遊蕩,六神無主,心中一片茫然,一直逛到江月樓下,看到那一樓的熱鬧,想起不久前見過的那雙眼睛,那副麵孔……
“在下薑賢,江月樓一磨墨書生……”
耳邊似有那人音容,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鬼使神差地就進了江月樓。
侍者引她進二樓雅間,她問道:“你們這兒是不是有一個叫薑賢的磨墨書生?本小姐要寫詩,叫他來伺候。”
那侍者有些懵懂,思量了一下回道:“薑賢?小姐,我們江月樓沒有叫薑賢的呀……”
想盧遠思是何等暴躁脾氣,加上此時又心有不順,立即火大起來,不及細想,便拍桌斥道:“怎會沒有?他說了他是你們江月樓的!”
“叫薑賢出來!本小姐要找他算賬!不然小心本小姐砸了你江月樓!”盧遠思蠻不講理起來,不管不顧,一心要見薑賢。
那侍者也無法,怕她鬧事,便急忙去找二樓的領事說此事,二樓領事也是剛得知江弦歌扮作“薑賢”與客人交際,但這屬於機密,他是萬萬不敢泄露,隻好回那侍者薑賢是新來的,他不知道也是自然,於是匆匆上三樓高等雅舍找正在應酬幾位官員的“薑賢”。
江弦歌知道樓下情況,便急忙趕去,以為盧遠思是記著白天的仇故意來尋她事端的,便想著如何應付這位刁蠻的大小姐。
下到二樓雅間,她出現在盧遠思麵前,見禮道:“小生見過盧小姐,侍者招待不周,請小姐見諒,小生這就為小姐研磨,伺候小姐書寫。”
盧遠思見她來了,反而沉默無言,坐在那裏,低頭也不看她,冷著臉,毫無動靜。
江弦歌讓其他人出去,關了雅間的門,見她臉色不好,就隨時準備應付她的發難。
她坐到盧遠思麵前,為她研磨鋪紙,而剛把雪白的宣紙放到她麵前,就有幾顆淚珠砸到紙上,暈濕了一片。
這倒讓江弦歌無措起來,她連忙問道:“小姐為何哭泣?”
盧遠思也不答,隻是越哭越厲害,有著說不出的委屈。
江弦歌看她此番脆弱模樣與白天那個飛揚跋扈的大小姐判若兩人,頓時心軟下來,畢竟是心思細膩的女子,她不忍見盧遠思如此傷心,默默坐到她旁邊,拿出方巾為她拭淚,語氣溫柔起來。
“小姐若有傷心事,盡可道與我聽,薑賢願為小姐分憂。”
盧遠思轉麵看向身側的薑賢,倔強地咬唇打了她一拳:“你算什麽東西!本小姐幹嘛要跟你說!你算什麽嘛……”
江弦歌不想自討無趣,捂著被她打疼的肩膀往旁邊移動,要遠離她,卻被盧遠思一把拉住。
盧遠思把她拽過來,一臉埋在她肩頭,痛聲哭泣,把她弄蒙了。
江弦歌愣愣說道:“你若有委屈,我願做知心人,都已經傷心至此,又何須在我麵前逞強?”
這溫柔之語,一言擊中她內心,盧遠思回過神來,看著自己與這人的親密之狀,不由得臉紅。
她羞怯地移開,不再痛哭,小聲啜泣:“你果真願意?”
江弦歌也是剛扮作男子,還沒有完全適應男子的做派,難免顯露女兒柔情之態,無心地伸手輕拍她的肩,安慰道:“在下願意,可小姐心事,在下怎敢貿然打探,但若小姐不訴,在下願為小姐奏樂一曲,以寬小姐憂心……”
江弦歌說著就準備去拿牆壁上掛著的玉笛,而一起身,盧遠思就突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拉住她,衝動地仰麵懇求道:“薑賢,帶我走吧!”
……
再晚些時候,江弦歌急急趕去顧家,將她從盧遠思那裏探聽到的事情,告訴了三顧。
在得知盧家要與殷家聯姻之後,他們的心緒都十分不爽。
顧青玄的猜想證實,而他們對殷濟恒的心意又不能確定,萬一殷濟恒真的選擇了盧家,後果不堪設想。
顧清桓問起:“弦歌,她為何會對你說這些?她與你隻是一麵之緣啊……”
江弦歌有些羞澀地低下頭,雙手絞著衣帶,說出讓他們大吃一驚的話:“因為……因為她想讓我和她私奔……”
“啊?”顧清桓一聽,差點坐不穩而從凳子上摔下去。
顧青玄看著男裝的江弦歌,笑了起來,轉憂為喜。
“她果真對你有意?”
顧清寧也噗嗤一笑,愁悶全無,雙手握住江弦歌的手,而轉麵對顧青玄道:“父親,我有主意了。弦歌,我們來使一招美男計如何?”
江弦歌故作怪嗔,打了一下她的手:“清寧胡說,什麽美男?你又動什麽壞心思了?”
顧清寧忍不住笑道:“好好,不是美男,那就是美人計吧。弦歌,既然盧小姐對你動了心,你就一直這樣與她接觸如何?誘使她反抗她父親,拒絕殷家的親事,這樣問題不就能解決了?”
江弦歌又捶了一下她,笑道:“好個清寧,我就知道你會有這個念頭,所以呀,不需你說,我……我已經這麽做了。”
顧清桓扶額,連忙問道:“弦歌你做什麽了?”
她道:“盧遠思跟我說時,我就先安撫住她,讓她稍作冷靜,也沒有直接拒絕她,還給她出主意,讓她請兩個哥哥幫忙去向她父親抗議,至於我和她的事……容後再議。”
顧清寧與顧青玄都開懷地笑著,顧青玄不斷讚道:“弦歌果真妙人啊!”
她臉一紅,猶疑道:“也不知道這個主意,能不能見效……伯父,我覺得,這隻是一時之計,如果盧元植執意要與殷家聯姻,而殷家又同意了,那盧遠思現在的反抗恐怕也改變不了結果。”
顧青玄點點頭:“的確,弦歌你考慮得極是,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殷家的態度……”
……
就在顧家與江弦歌正在做盤算之時,盧家又是另一番景象。
盧遠思果真找盧遠澤與盧遠承傾訴,說她不願嫁到殷家,一番哭鬧,兩個哥哥本就待她最好,如何不心疼她。
一聽她說了,就一齊跑到盧元植的書房裏,想勸說他改變主意。
盧元植正在看公文,一見兩兄弟破天荒地和氣相處一齊來到他跟前,就知道他們要說什麽,懶得看他們,隻擺出冰冷的臉色。
盧遠澤先開口問道:“父親,你果真要把妹妹嫁到殷家嗎?”
盧元植悶悶地嗯了一聲,他又問:“殷家那邊也決定跟我們盧家聯姻了?這事是還在商議還是已經定下了?”
盧元植道:“我已經跟殷大夫提過了,他說還需問問他兒子的主意,哼,但這事豈容他考慮?我做決定了,那便是定下了,大不了先請陛下下旨賜婚……”
兩兄弟同時搖頭道:“不行啊!父親!”
盧元植氣得把公文隨手一丟:“怎麽不行?殷家四世三公,地位極高,影響極深,盧家與之聯姻,更能鞏固盧家的地位,與我們可有大好處,你想不到嗎?”
“可是遠思不願意呀!”盧遠承道。
盧元植瞪了他一眼:“那也由不得她不願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怎能容她任性?”
“不行!”盧遠承是真急了,跺腳道:“不就是與殷家聯姻嗎?他家沒有女兒嗎?大不了我娶就是!幹嘛一定要嫁我這妹妹!”
他一說完,盧元植當即朝他腦袋上扇了一巴掌:“你娶?好大的口氣!他殷家就是沒女兒,就算有,他殷家的女兒是你說想娶就能娶的嗎?”
盧遠澤搶道:“那我們盧家的女兒又豈是他們殷家想娶就能娶的?父親!盧家現在的地位已經無人能及了,何須拉攏殷家啊?為什麽父親總想著借聯姻來鞏固盧家地位?你哪有那麽多兒女可嫁可娶的?”
“啪!”盧遠澤也挨了盧元植一巴掌。
盧元植氣得發抖,兩人連忙跪下,他怒斥了他們一頓,讓他們去祠堂罰跪思過。
這是他們兩人平生第一次反抗父親的決策,也是頭一次如此齊心。
兩人在祠堂罰跪一夜,都不曾改口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