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不出他們所想,殷家人尚未從喪失親人的悲痛中走出來就將矛頭正對蘇家了,殷家兄弟雖然都清楚這背後的主導者是誰,但他們沒有辦法指控三蘇,隻能先向與‘鬼樓’事件有直接關係的江河川下手。


  殷家兄弟不但彈劾了長安令尹府治安不嚴防護無策致使大火傷及百姓,還狀告了‘鬼樓’的擁有者江河川,幾封訴狀致使江河川不得不多次出麵受審,與他們在長安令尹府提審堂上對峙。


  蘇家人未曾出麵,不過他們在事先就打點好一切了,殷家人的舉動完全在他們意料之中。三蘇在暗中觀望著,江河川充在明麵上與殷家人交鋒,應對他們必將無休無止的控告與糾纏。


  他們有信心,他們知道殷家人無論怎樣糾纏,都是無用之功。


  其實殷家人也知道。


  他們的窮追不舍,隻是一種消耗……


  ……


  又一次庭審完,江河川被這幾日殷家人的糾纏攪得心煩氣躁,加上今日這一上午的爭辯不休——而且是無謂的爭辯,致使江河川此時對自己的訟師說話都沒好氣。


  “江老板,如果隻看此案的案情,我會支持你繼續接受審查,因為,雖然他們很難纏,但你是有必勝把握的……”走出提審大堂,趙訟師對他欲言又止。


  江河川懨懨道:“所以你想說的是?”


  趙訟師繼續道:“你我也是多年的交情了,所以,為你著想,我必須提醒你,或許你也知道……這樣下去,就算你最終勝訴了,也會有很大損失,畢竟你是生意人,還要在長安城裏立足的,與殷家對立,不是好事……這件事無論怎樣都會讓你的生意受影響,對你非常不利……”


  江河川聳肩苦笑:“是啊,這你都能想到,可就有些人就是想不到……他們總以為最終贏了就可以……”


  江河川隻是自言自語發牢騷,沒想到趙訟師會聽懂他話中所指,接茬道:“可是你本不用承受這些的。你也知道,殷家人想對付的並不是你,你何必為別人做擋箭牌?你是做生意的呀,有什麽比你的生意更重要?”


  江河川心中起了疑,問道:“什麽意思?”


  趙訟師笑笑,引他轉進長安令尹府前廷的側邊通廊,道:“或許讓他直接跟你說比較清楚。江老板,你是精明的生意人,你應該知道孰輕孰重,怎樣做對你來說最有利……”


  江河川轉眼一瞧,前麵站出了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一刻還在公堂上與他針鋒相對的殷成淵。


  他們一直麵,趙訟師就附禮退走了。


  看著麵色冷漠但仍平靜站在自己麵前的殷成淵,他隱約察覺到什麽。


  這是他們第一次私下見麵,江河川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應對,而殷成淵停頓了一下便主動上前,大方附禮,麵無表情。


  殷成淵微小的拘禮動作讓江河川有些心生敬佩,他印象中除了大火的那夜,殷家人從未在人前有任何失禮的舉動,就算是憤怒爭辯也從不過激失態。


  江河川回禮,先開口道:“殷大人讓趙訟師私下引見敝人,有何指教?”


  “和解。”


  殷成淵說出了這兩個字,江河川都能感覺到他是怎樣的勉強。


  “何意?你們要放棄追究火災的事?”


  殷成淵冷笑道:“不,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永遠不會放過害死我弟弟的人。但是,我們可以跟江老板你和解,因為我們都清楚,背後的罪魁禍首是誰,是誰把我們殷家推到這個境地……”


  江河川問:“所以你們要利用我對付他們?”


  殷成淵搖頭:“江老板,不要想得太複雜,我們隻是想請你說出事實,揭露他們與‘鬼樓’的關聯,還原我幼弟葬身火海的真相……而不是讓你去對付你的老友,或許他們都不會知道你是有意的……”


  江河川沉默沒有應答,殷成淵靠近他,繼續說道:“江老板你是明白人,你知道殷家的實力,我們家對商界的影響,不會因為我們現在不經商而斷絕,也不會因為我們如今一時的逆境而改變,與殷家敵對於你隻會有巨大損害,而與殷家聯手,你可能會成為下一個長安首富。”


  “這難道不比你辛辛苦苦冒著多年成就毀於一旦的風險,為別人做替罪羊更好嗎?這些時日我們也有所了解,你對他們的忠心和盡心,真是教人感動,可是,當你身處這樣的困境之時,他們又能為你做什麽呢?他們為你著想過嗎?他們躲在後麵,把你推到前麵,你信任他們甘心為他們付出,可他們真的全心信任你嗎?江老板,人情世故世態炎涼你們做生意的比我們見識更深,想必不需要在下提醒,人不能孤注一擲,總得為自己打算,為自己留條後路,不是嗎?”


  江河川聽著他這番動人的勸說,思考著,點頭,認真道:“是的,殷大人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人總得為自己留後路,我也不會傻到孤注一擲光為別人賣命。”


  “這世上能讓自己全心信任的隻有自己,所以我早就為自己找好了退路,而我的退路……姓蘇。”


  聽他此言,殷成淵僵了一刻,之後嘲諷地笑起來,隨性地拍拍江河川的肩膀:“江老板,何必呢?你的忠心恐怕所托非人啊。狠辣如他們,你覺得他們對你有十分的信任嗎?你知道他們那麽多秘密,一直無事還好,然而世事無常啊,你就沒想過,如果有一天你們之間的深厚交情不複存在,你就會成為他們首要的滅口對象?他們會放過你嗎?會給你活路嗎?到時候會不會又是一把大火……焚毀江月樓?”


  江河川抖了一下。


  這一下,在殷成淵看來就是巨大的成功。


  江河川的麵色變得十分凝重,似乎某些恐怖的感覺將他包圍,他想到的是過去不久的那場大火……如果墜地焚毀的那塊牌匾上寫的是“江月樓”三個字……


  他沒有應話,他隻是搖頭。


  殷成淵看著他,微笑起來,最後下力拍了一下江河川輕微顫動的臂膀,不再言語,附禮走開。


  江河川低頭緩步走自己的路,一轉角,又遇一人。


  蘇青玄揣袖立在那裏,出聲喚道:“河川老兄……”


  江河川深陷在自己的思緒中,一聞聲,一抬頭,著實嚇了一跳,“你怎麽在這裏?”


  蘇青玄道:“我放心不下,不想你獨自麵對這些……所以,這些天我都有來旁聽庭審……”


  江河川低麵咬唇,似有煩躁,抬眼攤手問他:“那你為什麽不事先告訴我呢?就一直在暗處看著,直到殷成淵找上我了,你才現身?什麽意思?向我表示你掌控著一切?奉勸我不要有異心?”


  蘇青玄怔住了,很驚訝江河川竟會這樣揣測他,他解釋道:“當然不是,你怎麽了?為什麽要這樣想?我事先不讓你知道我來聽庭審,就是不想你覺得我不信任你,我本來沒打算讓你知道的,直到剛才聽見殷成淵跟你說的話……我現身,隻是想告訴你,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麵對這些麻煩的,我們一直在……”


  “好了,我明白了。”江河川不耐煩道:“既然你都知道殷家人的打算了,就不用我跟你說了,你也不用懷疑我會不會告訴你。就是這樣,他們讓我供出你們,引誘我和他們聯手,你還要繼續相信我嗎?如果你相信,我就堅持下去,如果你動搖了,那再見,這樁事我再不會管,我躲得遠遠的……或者,你幹脆滅我的口得了!”


  江河川努力壓低聲音,但壓不住激動情緒,最後的話震驚了蘇青玄。


  “你說什麽胡話?我怎麽可能不信任你?”


  他怨憤地瞪了蘇青玄一眼,“夠了!蘇青玄,別說假話了!你真的信任我嗎?哦,或者,你真的信任過任何人嗎?像你這種走一步看百步的人,恐怕早就打算好了,如果我不中用了,你有得是退路!”


  蘇青玄拉住甩頭要走的江河川,沉重道:“可是……你敢不敢相信,你是我最後的退路?”


  江河川回頭,兩個老友錯身對視,不語,最後江河川先抖開他的手,無言而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逢著仙人莫看棋】


  蘇家的這個年過得並不好。


  本來蘇清風不在,這個團圓佳節就不能夠團圓了,況且江弦歌也沒再來蘇府,一家人聚著,總也不完整。


  經過上次蘇清桓與楊容安打架的事,江弦歌一直想找蘇清桓談談,跟他表示歉意,她當時說那樣的話完全是無心的,她知道蘇清桓一定很傷心,不過想想這或許也是一個機會,能讓蘇清桓徹底對她失望,再沒有多餘的牽絆,於他而言何嚐不是一種解脫?自己又何必再去攪擾?

  她正躊躇之時,蘇清寧先按耐不住去找她了。蘇清寧實在不放心江弦歌的的情況,一得空就惦記著,這段時間她自己心裏也有許多話無處傾訴,這會兒剛好趁年節休沐去楊家府上探望江弦歌。


  蘇清寧事先沒有招呼,直接登門拜訪,帶了一些江弦歌喜愛的小禮物想哄她開心,上門一瞧,楊家的侍郎府比她想象的要熱鬧許多——


  她去時,滿府滿院的人都在往各處結紅綢,布置喜堂,喜氣洋洋的,就算正當年節,這也有點熱鬧得過頭了。


  在門口掛紅燈籠的府苑管事先瞧見她來,知她與江弦歌要好,身份又尊貴,連忙擱下手頭的事迎她進府,她往門裏走,看著燈籠上的喜字,奇怪道:“你們府上有什麽喜事嗎?為何如此布置?”


  管事倒比她還要驚訝:“咦?蘇大人不知嗎?我們公子要成親了呀,這樣大的喜事,還沒知會貴府?”


  “你家公子?楊容安?他要成親了?”蘇清寧懷疑自己聽錯了,向管事確認。


  管事連忙拍拍自己的嘴糾正道:“哦哦,不是成親,瞧我這笨嘴拙舌的,都有少夫人在了還成什麽親?嗬嗬嗬,回大人的話,隻是納妾,納妾而已。”


  蘇清寧腳步立時頓住,難以置信道:“楊容安要納妾?納誰?”


  管事見她臉色驟變,嚇得不知如何言語了:“這……”


  還沒待管事順完氣回話,右前方的廊廡下走過人來——


  蘇清寧循聲回頭望去,宛魚和宛蝶這對雙生子,身著錦繡華裳,環翠釵玉,身後丫鬟成群,兩人神氣活現花枝招展地往外走著,個人懷中都抱著紅色嫁衣,宛魚一直罵罵咧咧地,十分挑剔地抱怨嫁衣料子不夠好金絲不夠多雲雲。


  當她們倆看見蘇清寧赫然立在庭院中時,兩張明豔嬌顏霎時變色,嘰嘰喳喳的聲音戛然而止,兩人嚇得臉色發白嘴唇打顫,站在那裏既不敢直視蘇清寧,又不敢在她此時冰冷如刀的目光中妄動分毫。


  蘇清寧直直看著她們,將手裏的東西移交給管事,頭都沒轉地叮囑一句:“拿好,這都是弦歌喜歡的,一件都不能少。”


  管事急忙小心接過,迎奉道:“是是……”


  卻看蘇清寧走上了廊廡,逐步靠近那對雙生姐妹,強大而強硬的氣場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起來,她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她們就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把頭埋得越來越低,好像兩個偷了別人東西被當場逮住的小偷似的。


  蘇清寧走到了她們麵前,停下腳步,目光投落在她們懷中紅豔耀目的嫁衣上,伸出一隻手,兩人同時驚顫一下,而那隻手隻是輕輕挑起了宛魚抱著的嫁衣,挑到她們眼前,垂麵問她們:“這是什麽呀?”


  宛魚張合嬌紅的雙唇,抖抖索索地回答一句:“……嫁衣。”


  “嫁衣呀?真漂亮,你們的?”她放下手,冷笑一下,問道。


  兩人驚懼地點頭,宛蝶眼淚都快下來了,這副柔弱的樣子真叫人心疼。


  蘇清寧隨著她們把臉垂得再低些,逼近宛魚,又問:“嫁給誰啊?是嫁楊隆興還是,楊容安?”


  最後一分心理支撐被擊垮,宛蝶眼淚落下,宛魚被刺激地憤然抬頭,想為自己辯解,畢竟在這之前她也做過與蘇清寧直麵的準備,想好了一套說辭,她以為蘇清寧會是講理的。


  是,蘇清寧一般情況下,都是很講理的。


  但,遇到這種情況,就沒什麽道理在她麵前能說得通了。


  因為,那是江弦歌,所以,根本什麽道理都不用說……


  “啪!啪!”


  一個耳光扇在宛魚臉上,一反手宛蝶也挨了一下。


  “清寧!”


  耳光聲剛落下,隨著雙生子的哭聲響起的,還有廊廡另一頭江弦歌驚詫焦急的呼喊聲。


  她正準備出來迎蘇清寧,就看到雙生子先與蘇清寧碰麵了,料知事情不好,她連忙往這趕,誰想蘇清寧的手還是比她快了半分。


  宛魚和宛蝶捂著臉痛哭,雙腿癱軟,摔坐在地,嫁衣和身上的釵環散落,梨花帶雨,境況狼狽,丫鬟們也不敢來扶隻好避到一邊。


  “清寧,何至於動手啊?她們也沒什麽錯啊……”江弦歌快步走上前來,焦心地看著這個場麵,俯身護住抱頭痛哭的宛魚和宛蝶,雙生子趁機向她求救。


  蘇清寧看著江弦歌,她還是那樣素淡靜雅,在這處處紅花的府苑中,平淡如無事,不驚不怒,寵辱不驚。


  蘇清寧的目光變得酸楚而無奈,環蘇四周,咬唇不語。


  弦歌啊弦歌,你到底是為什麽?你到底在想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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