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盧遠澤回道:“重要,但都沒有這個重要……”他指指自己懷裏的廣和宮圖紙。


  顧清寧手臂一揮,一下將公案上的所有圖紙及雜物拂盡了,稀裏嘩啦落了一地。


  盧遠澤對著她直勾勾的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在這?”


  顧清寧解開身上的披風,雙手勾上他的頸項,俯身在他耳邊說:“有何不可?侍郎大人……”


  那一瞬,她的聲音就像燎原的火種,在他耳邊爆炸頃刻燃燒到他心裏。


  他迅速起身撲向她,與她忘情地纏綿在一起……


  衣衫半褪,揮汗如雨,她在他身下低聲跟他講述那個紅色的夢,他的動作伴隨著激動,歡愉,恐懼,驚悚,而加快,就像是一場冒險,他被她推到懸崖的邊緣。


  欲潮孽海,跳還是不跳?


  一起墜落,落入這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的下屬來到公堂門外敲門求見,他受到驚嚇,不知所措。


  顧清寧咬住他的肩頭製止自己的呻吟,並且一手捂住他的嘴以防他叫出來。


  動作還在繼續,一重是極致的歡愉,一重是切膚的疼痛,交織著,越是壓抑,越是迅猛……


  “侍郎大人,有一批新圖紙待大人查驗……”


  侍郎廷主簿,工部郎中,郎中院主簿,承建司建工執事……


  他們陸續來到侍郎廷外,隻見這大門緊閉,他們不敢進也不敢退,就站在門外,一遍遍地詢問。


  終於到達了頂峰……


  他的肩頭她咬出一片血痕,嘴還被捂得死死的,那一瞬,他感覺自己窒息了,她終於放開了他,他癱倒在公案上,喘息好久……


  喘息聲透過厚重的大門傳進外麵眾人的耳中,然後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很奇怪。


  順過氣來之後,盧遠澤出聲故作嗬斥,讓他們退去,散值回家。


  顧清寧幫他穿好官服,兩人整理儀容,收拾現場,趁外麵沒人時,溜出了官署。


  然後一起在夜幕降臨後的長安街上放聲大笑起來,就像兩個快樂的瘋子。


  走到無人的窄街小巷,他借著月光看到她麵頰上有兩團嬌豔的紅,又忍不住把她抵在街邊石牆上輕吻一下,心中充滿愛憐。


  就在兩人含情脈脈時,一輛馬車從他們身邊飛快馳過。


  盧遠澤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顧清寧護在懷中擋住她的臉。


  他們看到車的車簾好像是掀起的,覺得一定被看到了。


  馬車走遠後,他們倆偷笑起來,目光再次相遇,盧遠澤拉著她的手笑道:“看你這樣子,要是被人誤會我有斷袖之癖怎麽辦?”


  顧清寧勾上他的肩,努努嘴:“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如果真那樣,我就嫁你唄,不會讓你孤獨終老的。”


  “好啊,這是你說的。明年三月春暖花開之時,我來迎娶顧小姐過門。”


  ……


  與他們擦肩而過的那輛裝飾華貴的馬車上坐著兩位尊貴的皇族。


  今日是皇叔晉王爺唯一的掌上明珠成碩郡主的十八歲生辰,這是養在深閨十八年的小郡主第一次出王府,去如意酒樓參加自己的成人宴。


  她挑起車簾新奇地探望外麵的長安街,問與她同行的養母晉王側妃蕭王妃:“母親,為什麽不讓父親在江月樓擺宴呢?我好像聽您經常說,早就想去看一看了……”


  王妃笑容端莊,為她整理披風,“以後總有機會去的……那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有很有意思的人……”


  郡主突然驚呼了一聲,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王妃連忙護住她,順著她剛才看的方向望過去——馬車經過兩個年輕公子,他們在街邊相擁……


  須臾,小郡主放下了捂臉的手,忍不住往回瞥了一眼,羞澀的笑容中顯露幾分俏皮:“我看長安城裏每一處都很有意思……”


  ……


  這晚,很晚了,顧清桓看書看累了,回房睡覺,路過後院看到西南角落的一小廳屋門敞開,這個時候仍燭火通明。


  正對門之處有一四腳相連的木架,上斜有一方形木板,看似繡架卻沒有尋常繡架那般秀氣,更不見一針一線,有半人高,上麵攤開了一大張圖紙,紙上內容繁雜,線條規整。


  顧清寧一手執細長毛峰一手摁著木尺,凝神作業,看似繡花,又好似作畫,可筆下並不是鴛鴦或花鳥,而是工筆線條繪成的建築布局。


  此時她早已換回了女裝,身姿尚可,容貌清麗,明明是著湖色長裙腰身纖細的女子,但不見一絲婉約柔媚,動作利落,氣質簡約。


  顧清桓進去了,好奇問道:“姐姐,廣和宮的圖不是畫好給盧遠澤送去了嗎?你還在忙什麽?”


  顧清寧頭都沒抬一下,將手中一副尺筆使得如同匠人手中的刻刀那般靈活流暢。


  “是啊,那張圖已經給他送去了……”


  “而這張圖,能讓我進工部。”


  聽她此言,顧清桓訝異得片刻說不出話來,之後靠在門上道:“姐姐,雖然一直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我真沒敢想,你竟然會有這樣的野心……”


  “怎麽不敢想?”顧清寧笑了一下:“女子就不能有野心嗎?”


  顧清桓啞口無言,他有些發愣。


  顧清寧放下筆尺,搓搓手道:“你知道哪個女子最有野心嗎?”


  顧清桓搖頭。


  顧清寧抬眼從門內望出去,看著此時依舊亮著燈的書房:“母親。”


  顧清桓也轉頭看過去:“也是……母親就是最不同凡響的,這麽多年,成就了父親,成就了我們顧家,父親即將到手的一品司丞之位,最起碼有母親一半的功勞……”


  “噓~”顧清寧作噤聲裝,道:“這話可別讓父親聽到了……”


  她到牆邊的水盆架前洗手,“不然他肯定會說你錯了,明明全部功勞都是母親的。”


  顧清桓思量著,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著他的長姐,認真地問:“姐姐你也想成為母親那樣的女子嗎?就跟她支持父親一樣,在背後支持盧遠澤,一手扶持,成全自己丈夫的功成名就?”


  顧清寧止步站在那裏,似在沉思,似在出神,良久之後才遲緩地開口,“不,我比較想……”


  “先成就一下自己。”


  ……


  半月之後,顧清風回家了,顧家一家團聚,準備過年。


  戶部的年底統賬接近尾聲,朝廷休朝在即,顧青玄總算可以鬆快一些了。


  臘月十六日晚,顧氏夫婦收到宮裏傳來的消息——


  當晚,盧元植受召進宮,向皇上正式提交了左右司丞的人選。


  他推薦兵部尚書荀高陽為提領吏、戶、禮三部的左司丞,吏部尚書楊隆興為提領兵、工、刑三部的右司丞。


  從始至終,沒有提到顧青玄。


  ……


  “時至今日,如此局麵,也是可笑。”書房裏,顧青玄歎息道。


  沈嵐熙道:“無妨,青玄,我們來長安之前,不已經想好了嗎?此路凶險也在意料之中。”


  他回憶著往昔情形,問道:“夫人,我可是讓你失望了?”


  沈嵐熙溫柔一笑,搖頭:“不,你從未令我失望過。”


  “隻是,青玄,二十三年前我們來到長安,來到這天下中心,於此立足已是不易,風雨二十年,曆經艱辛,絕不能再失去這一切。”


  他仰頭望天,目光堅毅:“絕不會,我們在此立足,就會立得比誰都穩固,還會立得比誰都長久!”


  她欣慰地點頭,道:“那我們該做下一步打算了。”


  “如今朝堂大勢由盧元植操控,他要向我開刀是早晚的事,若我舉措過急,反而引他注意,讓他更加忌憚。”他思量道。


  沈嵐熙凝神深思後問:“既然無法與之相抗,那能不能暫避其鋒芒?他如今勢大,怕人爭功威脅到他的權位,故而迫不及待打壓舊黨,那我們不爭又如何?”


  她一言恰巧與顧青玄心中所思不謀而合,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道:“此“不爭”非彼“不爭”。”


  次日,也就是朝廷正式休朝的前一天,顧青玄告訴了董燁宏這個事情,董燁宏也很生氣,問顧青玄準備如何應對,顧青玄隻說讓他晚上到府中下棋喝茶。


  當晚董燁宏來了,與顧氏夫婦在書房會談,說了很久的話。


  此刻華燈已上,長安城內處處溢彩流光,唯獨此處石牆燈影府苑深深,堂堂二品戶部尚書府就連這佳節之時,依舊門庭清冷。


  顧清寧在她的工房裏作圖,埋首許久之後,停下來垂首靜看案上的圖紙,秀發從傾斜的肩頭散落,柳眉微微一蹙,即刻放下筆尺,將畫了許久的圖紙直接揉成一團擲於牆角的廢紙堆中,又順手在旁邊的架子上取了一張白紙攤開在自己麵前。


  正欲再落筆,卻聽見門框被敲響,她抬頭看去,原來是二弟顧清桓,他神色低沉,鬱鬱地喚了聲:“姐姐……”


  她看了他一眼,收起工具,不再作圖,“怎麽了?他們出來了嗎?”


  “還沒……”


  他走進來,說道:“新任司丞已經定下了……父親雖然看起來如常,但我能感覺到,事情大不妙了……盧元植就這樣背棄了父親,那他下一步會怎樣?會對我們顧家怎樣?姐姐你考慮過嗎?父親母親又什麽都不說,我在盧遠承那也試探不出來……”


  顧清桓思量著,忽將目光投向顧清寧:“額,姐姐,昨日你不是去相國府了嗎?你沒有向盧大公子打探一下?他的態度是怎麽樣的?”


  她聞言,目光撇到別處,指尖暗暗緊攥水袖一角:“沒有,昨日他沒有見我,說是正在待客,盧二小姐根本沒有讓我進內府。”


  顧清桓頓時又添緊張神色:“會不會是盧遠思故意氣你?盧遠澤可是向來把你當座上賓啊,更何況你還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有什麽客人比你重要?”


  顧清寧眉頭一挑,放鬆了指尖:“清桓你錯了,新皇登基,盧家長女為後,盧家躍身為長安第一名門以來,恐怕於他盧遠澤而言,任何一個門客都比我重要。”


  “盧家人竟薄涼至此!”顧清桓憤慨難當,使力捶了幾下門框。


  活躍的腳步聲傳來,很快就蹦到了麵前,“呀,哥,你怎麽了?”


  他們一看,是弟弟顧清風,兩人立時一改神色,露出完美的微笑,顧清桓甩甩手:“沒什麽?”


  顧清風看看他又看看屋裏的姐姐,有些放心不下的猶疑,轉頭嘀咕道:“沒事幹嘛跟門框過不去?不喜歡我幫你拆了就是。”


  他還真是說到做到,馬上就伸手去扳向外敞開的門。


  顧清寧喝了一聲:“你敢!”


  他乖巧地收回手,看著她,眨眨眼笑道:“我不敢,哄哥哥玩兒的。”


  兄姊被他這賣乖的樣子逗笑,也是拿他沒辦法。


  十八歲的少年,一見兄姊就活泛起來,雖說是生在官家,卻總也沒個正型,未及加冠之齡,正是滿心的爛漫,隨時笑鬧開懷,無甚顧忌,偏偏是家裏最討喜的。


  他的師父是武林第一劍派河洛劍派的掌門人洪洛天,洪洛天還有一個身份——河洛鏢局的大當家。洪家是洛陽的第二大豪門,說起第一也不陌生,便是世代經商富可敵國的沈家——他們的母親沈嵐熙便是沈家的大小姐,隻是她嫁於顧清玄之後便與沈家斷了關係,多年未有聯係。


  顧清風跟著洪洛天學習劍法,也時常隨他一起走鏢來增長江湖經驗,洪洛天至今未有娶妻無有子嗣,待他如親兒。


  他一年少在家中,前幾天才隨他師父回長安,與家人團聚,父母最為疼愛不說,兄姊也是百般護著,不想讓他知道最近這些不好的變故,就像他們父母至今也不告訴他們情勢到底嚴峻到什麽程度了。


  一年之末,一家團聚,隻是溫馨家常,不談其他,隻作一切如常。


  當晚,書房裏的三人出來了,看起來都沒有愁態,連原本氣衝衝而來的董燁宏也換上了輕鬆的笑容。


  顧氏夫婦留他在府上共用晚膳,他沒有留,就此告辭了。他與顧家人向來親近,顧家人也不用客套,顧家長子長女與父母一起送他出門。


  看到顧清桓,董燁宏問:“清桓,來年科考準備得怎麽樣了?”


  顧清桓笑笑,聳聳肩,不經意間露出十分的自信,表示勝券在握:“多謝伯父關心。”


  董燁宏讚許地拍拍他的肩:“好啊,伯父期待收到你的公卷。”


  顧清桓聞言似乎有些尷尬,道:“伯父,我不會投公卷或行卷的,你知道,我不需要……”


  “哦?是嘛?”


  董燁宏歪頭問道,轉麵看向顧氏夫婦,與他們眼神交匯,對視一笑。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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