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朝堂上有盧元植鎮著,盧遠澤告假在家養傷,不過他沒有就此暫停公事,畢竟現在工部得加緊修築神壇,一時半刻都不能耽誤了。
顧清寧已經答應盧遠澤盡早畫出天一神壇的建築圖樣,在此之前,他即使在家,也會與本部人見麵或通信,為他們安排各項事宜,主持日常公事。
盧遠澤如此上心,盧元植也都看在眼裏,在那事發的第二天他甚至在散朝後獨自去了廣和宮工址。
那裏已有眾多禦林軍把守,包括被貶的原禦林軍少尉韓沉。盧元植見到他,假意安撫了一番,讓他暫且忍耐,等皇上氣消了,就會幫他說好話讓他官複原職。韓沉被他說得高興,又忘了到底是因為什麽才落得如此地步,隻顧著迎奉討好盧元植。
盧元植在雜亂的工址上,看到了那條大犬,就是致使盧遠澤計劃敗露的“罪魁禍首”。
那條大犬有一人之高,模樣凶悍,皮毛光亮,卻不輕易發出吠聲,白日隻臥在牆角處,被拴在殿門前的石柱上,也未有狂躁之態,自若泰然,不懼生人。
盧元植指指大犬,向韓沉循問道:“就是那條狗害得我兒挨廷杖,害得韓大人你被貶官的?”
韓沉瞪了一眼那大犬,那大犬好像能感覺到似的,立即抬起了頭,目露凶光,給他瞪了回去。韓沉心裏有些發虛,回道:“是的,就是這畜生!”
盧元植又問:“老夫之前未曾聽說過禦林軍有用大犬看守或巡視宮室的呀,這狗是什麽時候弄來的?誰弄來的?”
韓沉想著就來氣,跺了跺腳,道:“誒!本來這不是卑職好議論的,但實在是氣人!好巧不巧的,剛好是盧侍郎派人潛進來的前一日,聽說是禦史大夫殷大夫跟皇上建議的,皇上好像是有說禦林軍人手不夠什麽的,然後殷大夫就給皇上薦了這條大犬,這狗的確特別有靈性,會認人,最適合看守家門……這不?相國你看這狗現在是無聲無息的,當晚那三人潛進來時,這狗的叫聲可比打雷還響,這不,它一“上任”就立下大功了……”
在廣和宮工址上走過一遭之後,盧元植受召進禦書房麵聖,陳景行是在早朝上被人吵得煩了,就直接把問題丟給盧元植:“刑部尚書被罷免到現在尚未有人選補上,刑部侍郎又被罷免了,這廣和宮被燒的案子還未查明真相呢,朕又能著誰人去辦?百官都吵了一早上了,相國你也是知道的,那朕就問你,相國你覺得誰來繼任刑部侍郎之職最好?”
盧元植不假思索地叩首回道:“陛下,老臣舉薦禦史大夫殷濟恒之子,現刑部郎中殷齊修,繼任刑部侍郎一職!”
……
顧清寧完成了天一神壇的圖樣,欲去與盧遠澤商議一番,可盧遠澤不出府門,她又難以請見,一時無著。
又到休沐之期,她帶著圖樣去往相國府,想讓相國府後門的侍衛暗暗給盧遠澤遞個口信,好讓她得以見他。
路過距離相國府的不遠的大街時,唐伯想起府中茶葉等物品將盡,就暫且把車停在路邊,他與扶蘇去采買物品,顧清寧在車中稍作等候。
已過了趕集的時辰,街市上不似早間那般攘攘,她坐在車內聽到前方傳來哄鬧的聲響,好似有人在追趕打鬧。
正想掀開篷簾探望一眼,誰想馬車門被人突然推開,一個陌生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鑽了進來,她受驚要喊,被那人一手捂住嘴巴。
那人伸指放在唇邊作噤聲狀,一臉可憐的表情,示意哀求她不要出聲為她作掩護。
顧清寧見這人眉目明晰,薄唇若丹,眼眸淨亮,動作恣意且身量瘦小,不像有歹心之人,就鎮靜下來,點點頭示意自己不會聲張,這人才捂她嘴的手,小心翼翼地縮在車裏。
顧清寧認得,這人穿的是盧府的下人衣衫,料想他是相國府的人,疑惑起來,伸手撩開車簾,看不遠處正往這邊追來的那群人,也分明是相國府的人,其中還有盧家的前苑管事。
那人見顧清寧掀簾,以為她要聲張出去,連忙握著她的胳膊把她往車裏拉,顧清寧擺擺手,回頭道:“你藏好便是,放心,我不會害你。”
那人安了心,明燦一笑,有些羞澀地看著顧清寧,安坐在車裏。
顧清寧下車,往前走了幾步,攔住盧家前苑管事問道:“黃管事在追趕何人?”
黃管事認得她,便一麵四處張望一麵回道:“府中一個不安分的下人,偷了東西,我等要捉拿他去送交官府,這小偷竟跑了!顧小姐方才可有見到?”
“追拿小偷何須管事親自出馬?黃管事你也一把年紀了,何苦勞累?讓他們捉去便是。對了,說到盧府下人模樣的人,方才我好似見過一個,慌慌張張地往那邊跑過去了,不知是不是你們在追的人。”
她隨便指了一個方向,黃管事信了,連忙帶人追去。
顧清寧又回到車裏,對那人道:“他們被我支走了,你不用害怕。”
那人長舒一口氣,雙手握住顧清寧的手腕,笑道:“謝謝姐姐幫我,小……小生感激不盡。”
顧清寧道:“還小生小生的,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分明是小女子。”
她不肯承認,叉著腰倔強道:“哪有?我就是男孩子啊!姐姐什麽眼神啊?”
她眉眼一擠,故作豪邁,伸手將顧清寧一把抵到車壁上,學登徒浪子壞笑著,勾起她的下巴,調戲道:“美妞,還不快給小爺笑一個?”
顧清寧被她這副樣子逗笑,見她強嘴不承認,便突然作勢伸手去拉她胸前衣襟。
她反被嚇到,瞬間改了輕佻模樣,趕忙雙手抱臂護住自己,臉都紅了。
“還說不是女子?”
顧清寧看她羞澀模樣,調笑道:“一個姑娘家扮成這樣被人追趕,必有隱情吧?方才那位管事大人說你偷了府中的東西,可是真的?”
【第三十九章:思深情轉惑】
被人拆穿了,她有些不樂意,癟嘴道:“姐姐好眼神啊,至於偷東西……”
她囁嚅了一會兒,眼珠一轉,換作一副可憐模樣,抱著顧清寧的胳膊哀求道:“是的,我是偷了東西……我是相國夫人房中的小丫鬟,見她的首飾好看就偷了……犯下大錯,管事要拿我去見官還要打我,我就變了裝逃出來……求姐姐不要把我送官府,我知錯了,我怕疼我不想挨打……”
顧清寧隻問道:“你偷了相國夫人什麽首飾?”
她額了一下,避開顧清寧審問的眼神,回道:“嗯……一對南海珍珠耳環,一副和田翡翠玉鐲……還有一支金步搖……”
“就是因為這些首飾好看?”顧清寧又問。
她心虛地點點頭:“是啊……”
“相國夫人的首飾想來必然華美非常,你看我怎麽說也是救了你,你可能拿出來讓我瞧瞧,好讓我長長見識?”顧清寧伸手到她麵前。
她目光亂晃,支吾半天憋不出話來,粉白雙頰變得通紅,後來見顧清寧笑了起來,她眉頭一揪,率真地拍了一下顧清寧的手:“姐姐壞死了!原來早就看出我在說謊,還故意捉弄我……”
顧清寧笑著搖搖頭道:“好了,我不捉弄你了,也不問你了,如何?”
“好啊。”她湊近顧清寧,道:“姐姐,你看這樣吧,姐姐不再問原由,我們也不互問姓名如何?相識也是有緣,若問得太清反而失了趣味。姐姐可喚我君瞳妹妹,姐姐如何稱呼?”
顧清寧見她天真可愛,也不願再追根問由,隻當普通相交,道:“你喚我寧姐姐便是。”
“好的寧姐姐!”她撒嬌地晃了晃顧清寧的胳膊,“這一聲聲姐姐也不能白叫可是?若姐姐此時有空,我請姐姐去吃好吃的吧?”
“你不急著逃命了?”
她幽怨道:“逃又能逃到哪兒去?還不是會被捉到?還不如爭取幾分閑時,及時行樂,好不容易逃出來一回,我必要好好玩一天。聽說江月樓不但是長安第一雅致處,還有各式絕味佳肴,姐姐我請你去江月樓吃飯如何?就當答謝姐姐為我作掩護的恩情。”
顧清寧心裏還有許多疑惑,覺得沒這麽簡單,好奇起來,想彈指究竟,就答應了。
待唐伯和扶蘇回來了,她沒有多作解釋,隻讓唐伯駕車送她們去江月樓,之後讓唐伯先回府,她帶著扶蘇與君瞳入江月樓,要了一間雅間。
君瞳似是見什麽都新奇,在江月樓內上躥下跳,到處張望,直到美食上桌,她才坐下來開始大快朵頤。見她豪邁吃相,顧清寧都食欲大增,與她一起享用佳肴。
“你生在長安卻從沒來過江月樓?”顧清寧好奇問道。
她答:“是啊,我隻是一丫鬟,平常被圈在府苑裏出不了門,哪能來這地方瀟灑?今日還是我平生第一次這麽快活呢。”
她眼見侍者端著酒壺從門前路過,靈機一動:“姐姐知道我還想作做什麽嗎?我平生隻喝過一次酒,今日我想與姐姐痛飲一番,姐姐可願陪我?”
顧清寧一笑:“小爺要喝酒,小女子自當作陪。”
於是兩個人就叫來美酒對飲,她果然是沒怎麽喝過酒,拿起酒杯往嘴裏灌,被嗆了也無妨,看似是豪爽模樣,卻又像是在借酒消愁,發泄著什麽。
她很快就醉了,倚在顧清寧肩上,落淚道:“姐姐,其實,我並不是相國府的丫鬟,我是盧家的媳婦,成碩郡主陳君瞳……”
顧清寧全身一顫,瞬間酒醒,扶蘇也是雙眼一瞪,兩人對視,聽她繼續道:“我嫁進他們家,其實好不開心……他們隻把我當外人……我什麽也不會,就像一個傻瓜……誰會喜歡一個傻瓜?長在王府十八年,從未好好見識外麵的天地,就被一頂轎子直接抬進了相國府……我心裏的苦又有誰知道……”
顧清寧一直沒有說話,後來起身道:“我去再叫瓶酒。”
她癡癡地應聲:“好呀……”
顧清寧出去後繞到無人的角落獨自發呆,陷入迷惘,不知所措。
扶蘇果真去要了一瓶酒,端來她麵前,又遞給她一張紙條,上麵寫道:“殺還是挾?”
她愣了一下,也能想通,在扶蘇看來,她自然是恨透那個頂替她嫁入相國府的成碩郡主的,都不需要分辨誰人對錯,人之愛憎不就如此無理嗎?
此時殺了她,可一解心中嫉恨。
挾持她設計謀害盧家,也不失為一上計。
在此之前,她能毫不猶豫地回答扶蘇的問題,然而到了此時,卻難以抉擇了。
“讓我再想想吧。怎麽做都是犯險,我想謹慎些為好。”她說道。
扶蘇看著她,似乎看出了什麽,把托盤放下,伸手向她要回紙條,然後從頭上取下一根銀簪,雙手一拔,簪子竟從中間分成兩半,一半原是嵌入另一半中的,有一半是空心的,她從那半根簪子裏倒出一些粉末,用那張紙包好遞給顧清寧。
顧清寧明白她的意思了:“這是毒藥?”
扶蘇點頭,她又問:“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毒殺她?”
扶蘇再次點頭,顧清寧收好毒藥,道:“那好吧……我再想想,見機行事……”
兩人上樓進雅間,還未進門,顧清寧便見小郡主已經醉倒,瘦小身子蜷成一團,倒在坐榻上睡著了,在人來人往的茶樓還能睡得如此如此安然的人,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扶蘇眼神示意,這是動手的最好時機。
顧清寧再看了一眼小郡主,卻轉頭擺手道:“算了吧。”
扶蘇似乎心有不甘,拉住要走的她。她知扶蘇有怪自己心軟的意思,便道:“我不是不忍心,隻是此事犯險,我需回去與父親商量。”
二人各有心事,失神地走出江月樓,回了顧府。
顧清寧果然與顧青玄商議起了此事,顧青玄撫須笑道:“清寧你定不會加害於她。”
“父親怎麽這麽肯定?”
他道:“你此時回來了不就是最好的證明?若你真狠心,又怎會容她多活一時半刻?”
顧清寧被戳中心意,有些莫名的自責,問道:“父親,我這樣是不是太懦弱了?連對她下手都做不到……”
顧青玄道:“不,人性而已。”
她隻顧著想這事,到了晚間,才發現自己的隨身帶出門的天一神壇圖樣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