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顧清寧四處尋找圖樣,顧青玄問道:“你與郡主在江月樓吃飯時,圖還在嗎?”
她僵住了,這正是她最不願猜測的:“父親你是說,是郡主故意……”
顧清寧心裏瞬間涼到徹底,自己往額頭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我真是蠢得離譜!”
顧青玄道:“誒清寧,先別這樣,無論是與不是,還是先去江月樓找找吧,就算被她弄走了又怎樣?沒有你,這工事還是做不下去的。”
“好!”顧清寧與扶蘇立即出門趕向江月樓,越是靠近那裏,她就覺得之前的猜測越真實,幾乎確信自己是上當了,心中憤恨到極致,甚至覺得此時再去江月樓也無用,不如直接去相國府鬧一場。
然而,她們到了江月樓外,看到的卻是,打扮成家仆的小郡主獨自席地坐在茶樓外麵的石階旁,茫然無措地四處張望,雙頰依舊通紅,是酒醉未醒,又冷又倦的樣子,倚著石柱坐著,小心翼翼地望著街上的行人,似乎在期盼什麽。
她懷裏緊抱著的就是顧清寧帶出來的圖樣卷軸。
看到此番景象,顧清寧心裏咯噔一下,都不知該作何感想,與扶蘇對望一眼,扶蘇的目光也柔和許多。
直到她的身影突然進入小郡主迷濛的視野中,小郡主的眼神瞬時一亮,“寧姐姐!”她驚喜地起身,卻因為酒醉頭疼差點摔倒。
顧清寧扶住她搖搖晃晃的身體,她倚著顧清寧抽噎道:“寧姐姐,你怎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了?都不打聲招呼就走!你真是太討厭了!你都不知道,這江月樓的人多凶,不就是沒銀子了嘛,就把我趕了出來,還要打我!都怪你寧姐姐,你怎麽能說走就走?不管我?”
顧清寧有些歉疚道:“我是聽你說了真實身份後,有些怕了,所以才不告而別的,原是擔心惹上麻煩,畢竟相國府我們怎麽招惹得起……不想卻委屈你了,是我不好,不應該想太多。你就一直在這裏等我嗎?”
她頭點得跟小鑼鼓一樣,將一直護在懷中的畫軸塞給顧清寧,道:“姐姐你落下這個了呀,我不知這是什麽,但見你之前一直隨身帶著。就想定然是很重要的東西,又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你,就隻能在這裏等你了……還好你來了,我還以為我得在這街頭過夜呢。”
顧清寧給她理理頭發,道:“就算等不到我你也能回相國府去呀?何至於流落街頭?”
“不!”她閉上眼睛,醉醺醺地念著:“不,我才不回去,我就是要讓他們急……誰讓他負我……我就是要讓他急……”
“別鬧了,我送你回相國府去吧?”
顧清寧拉她,說要送她回去,結果她一聽,就立馬轉身抱住了旁邊的柱子,整個人都纏在柱子上,抗議道:“我不!我就不回去!”
顧清寧也沒辦法,看她這個樣子哭笑不得,隻好細言安撫道:“好,不回去,你現在醉了嘛,我先給你找個地方睡覺吧?”
她這才鬆開柱子,轉而抱住顧清寧:“好啊,我要跟姐姐一起睡。”
一邊的扶蘇看得目瞪口呆的,連忙幫忙拉開小郡主,扶著她進江月樓。
顧清寧帶著小郡主在江月樓頂層開了一間客房,安置她。
小郡主躺到床上之後還不肯放過顧清寧,她隻好讓扶蘇帶著畫軸先回府去,她留下照看小郡主。
顧清桓知道這些事情之後,也是驚訝莫名,不斷跟顧青玄嗟歎:“父親,可憐了好好的江月樓,今晚不知會遭受怎樣的“腥風血雨”呢,姐姐竟然跟成碩郡主過夜?真是不可思議,但願姐姐能穩著點,不要在江月樓動手,不然就太對不起江伯父了……誒,父親,你說盧遠澤要是知道他的夫人今夜與姐姐同床而臥,是不是得氣背過去?”
顧青玄一邊看著方才傳來的情報,一邊聽兒子碎碎念叨,不覺間,臉色越來越差。
顧清桓見父親神情不對勁,連忙止住了打趣,憂心問道:“父親,怎麽了?”
顧青玄道:“今日,盧元植向皇上舉薦殷大夫的三兒子殷齊修升任刑部侍郎,皇上準了。”
他一聽,也神情驟變:“父親你是說,盧元植在拉攏殷家?”
顧青玄思量著,慨然道:“必然是這樣!盧元植多麽奸詐!我們能想到的,他肯定也能想到!”
顧清桓急切起來:“殷大夫應該不會答應吧?他都聽父親的,弄大犬陷害盧家了,又怎會與盧家結盟?這兩家遲早是不相立的!”
“這可未必。”
顧青玄咬牙道:“誰都想立於不敗之地,盧元植拉攏與自家勢均力敵的殷家,也能為自己滅掉可能成為對立方的強敵,而殷濟恒……恐他沒膽氣,還是不敢與盧家相抗,會受蠱惑偏向盧家。”
……
這一夜,在江月樓,並沒有發生任何“腥風血雨”的事,與顧清桓猜的相反,江月樓裏的情勢出奇得安穩。隻是相國府上下的確是整日整夜沒有平靜過一時。
顧清寧躺在成碩郡主身旁,與她同枕而眠,內心沒有一絲波瀾,卻也一夜未眠。
天剛亮時,她躡手躡腳地下了床,穿衣出了房門。
這個時候正是江月樓最為寂靜的時刻,她在空蕩蕩的走廊上走著,徑直往樓下去,想到後苑的江家人住宅裏見江弦歌。
還沒下到一樓,剛好與江弦歌正麵相逢,她自然也是來找顧清寧的。
兩人默契一笑,倚在三樓扶欄上說話,江弦歌輕聲探問:“清寧,你昨天是跟誰過來的?我跟父親一直注意著,你還跟他共睡一室?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清寧笑問:“弦歌你與伯父都以為我在你們江月樓偷會情郎嗎?哈哈,真是好笑,恐怕讓你們不安了一夜吧?其實啊,跟我同睡的,是一個女子,且是一個你怎麽樣都猜不到的人?”
“女子?誰?”
“成碩郡主。”
“啊?”
江弦歌真的是極其難以置信:“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成碩郡主?”
顧清寧點頭:“對,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成碩郡主。
江弦歌驚得說不出話來,回過神來後,張望了一下那個房間的方向,小聲問道:“清寧,那她現在還……活著嗎?”
顧清寧噗嗤笑了出來,“弦歌你也以為我會把她生吞活剝了是不是?我有那麽可怕嗎?”
江弦歌道:“清寧你是不可怕,我擔心的是她若是個可怕的人呢?”
“可惜啊,她不是。”
顧清寧苦笑搖頭道:“弦歌,我多麽希望她是歹毒的,是凶狠的,是極其醜惡的,是可怕的,這樣我也好為自己找討厭她的理由,但事實上,她不是,反而是那麽善良天真可愛,莫說是盧遠澤,我都喜歡上她了……”
她歎道:“傳說中的成碩郡主啊,一個我本該嫉恨的人,在此之前,我幻想過無數種惡毒的辦法讓她遭罪,可是,她卻那樣突然地闖到了我麵前,還是以這麽美好的樣子,醜惡的反而是我自己。”
……
成碩郡主醒後,顧清寧勸她回相國府去,酒醒後的她鬱鬱地答應了。兩人剛上馬車,她若有所思,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問顧清寧:“寧姐姐,你知道顧府在哪兒嗎?我想在回去之前,去找一趟顧家的大小姐。”
【第四十一章:對麵不相見】
顧清寧啞然失色,片刻恍惚,問道:“你去找她做什麽?”
小郡主垂麵,絞著如同柔荑般的玉指,微微咬唇,道:“我說了,姐姐可別笑話我……其實,我這次跑出來就是想去找顧家大小姐鬧一回的……至少,我覺得我應該這樣……”
“為何?”
她有些憤慨的樣子,抬頭,拉起顧清寧的手訴說道:“姐姐,你都不知道有多可恨!我親耳聽到我夫君承認他心中還有那女子!他們竟然還有來往!”
顧清寧低下頭,躲避她直白率真的目光,聽她道:“想必姐姐也聽說過,我與他成親之前,就有流言道,他與顧家小姐有私情,他一直說那是謠傳,但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那是真的……且他還與她糾纏不清……這口氣我怎麽咽得下?”
“我就是想去找顧家小姐,讓她自重!不要糾纏我的夫君!我都想好了,我一定要到她顧家大鬧一回,給她一個耳光,讓她顏麵掃地!我還要夫君給我道歉,跪著跟我發誓他再不會搭理那女子!讓他發誓一輩子心裏隻有我一人!對,我就應該這樣!我聽別人說過,正室就應該這樣做!我可是郡主!若那個女子再來糾纏,我就把她……把她……趕出長安城去……”
說到後來,她卻自己先泄了氣,這些似乎都是賭氣的話,是她虛張聲勢,說給自己聽的氣話,說著說著,聲音就開始打顫,低下頭,冰涼淚珠就落了下來,砸在顧清寧的手背上。
“你不會這樣做的對不對?”顧清寧看穿了她的逞強。
她哭著搖頭:“我不想這樣,我真的不想這樣……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變成怨婦潑婦,我不想餘下的大半生都在猜疑他心中有誰……這不是我想要的!在與他成親之前,我根本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顧清寧伸手為她拭去淚水:“那就不要再猜疑了……何苦折磨自己?無論他過去心中有誰,如今娶的還是你,最終隻有你能夠與他共度一生,其他什麽都是浮雲。”
其實她想說的是“男兒皆薄幸,你且自珍自重”,也有過一瞬的念頭,想借此挑起他們夫婦不和,或能破壞晉王府與相國府的聯姻,但話說出口,卻變成了這樣。
顧清寧輕撫她清麗的臉龐,問:“他對你好嗎?”
她含淚點點頭:“相敬如賓,無微不至……他待我是極好的……”
“那不就好了?”她好似真的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寬慰道:“他負了別人,而跟你一人舉案齊眉,你還不解氣?你是郡主,你是他的正室夫人,無論今後還有什麽顧家小姐王家小姐,她們都不會有你好過。說到心裏有誰,不過是誰先來而已,你這麽好,誰能比得過?再加以時日,他定會忘卻舊情,隻愛你一人,隻要你做好自己便是。”
“真的?”小郡主擦掉眼淚,癟嘴問道。
顧清寧誠懇地點頭,她破涕為笑。
“好啦,快回去吧。”
顧清寧送她回相國府,卻在半路上遇到了盧家人,還有盧遠澤。
他們全城搜找,找了一夜,盧遠澤傷還沒好就連夜奔波親自尋找郡主。
她們在離相國府不遠處見到他時,他已憔悴得不成人形,由兩個隨從扶著,在路上艱難地走著。
郡主從馬車裏瞧見他這副模樣,立即心軟下來,急急讓人停車,指著盧遠澤對顧清寧道:“寧姐姐,你看,那就是我夫君!”
顧清寧點點頭,隨她一起下車。
“遠澤……”
盧遠澤此時正頭昏腦漲眼前蒙霧,卻見失蹤的成碩郡主突然出現,他詫然驚喜,一時心緒難平忘乎所以,急急上前:“君瞳!”
郡主心疼他,先認錯道:“我錯了,不應該任性偷跑出來……”
盧遠澤擁抱住她,疼惜道:“沒事,沒事,你無恙歸來就好!”
之後,他才看到正向這裏走來的顧清寧,頓時臉色大變,放開郡主,蒼白麵孔呆若木雞。
郡主未發覺異樣,便隻拉著顧清寧,對他道:“夫君,就是這位寧姐姐送我回來的,昨天我一直跟她在一起,還好有她照顧我。”
顧清寧不經意地與盧遠澤對視一眼,微笑上前,麵色平靜,作陌生狀,見禮道:“小女子見過盧公子。”
盧遠澤看著眼前二人,滯愣了一會兒,這才放下心來,回過神,還禮道:“多謝姑娘把郡主送回來。”
兩人真如素未平生一般,顧清寧與他夫婦告別。
郡主追上來問:“對了姐姐,姐姐都知道我姓名身份了,我還不知道姐姐芳名呢?請姐姐告訴我,日後,我定要再找姐姐玩耍!”
顧清寧上了馬車,望了盧遠澤一眼,知他心中此刻有多麽緊張,而她隻是一笑,回身對郡主道:“有緣再聚吧。”
她坐進車篷,走了。
長街之上,馬車向南,盧遠澤夫婦攜手向北而行。
這一天,顧清寧告了假,沒有去工部署事,而是去了江月樓,與江弦歌相見。
“怎麽?送走你最喜歡的姑娘了?”江弦歌知她心緒複雜,而打趣道。
顧清寧笑起來,玩笑道:“胡說,我隻是心憐她可愛而已,要說我最喜歡的姑娘,還是你呀,弦歌。”
江弦歌握住她的手,得意道:“好吧,反正我不會走,也不會跟你搶夫君。”
顧清寧噗嗤笑出來,爾後想到了什麽似的,沉默了一會兒。
江弦歌看她神情,道:“清寧,讓我猜一猜,你現在定是在想,不知道自己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對吧?”
顧清寧沒否認,道:“那弦歌你說呢?”
江弦歌道:“要我說啊,你這就是庸人自擾,做事都已隨心,事後還這樣多想有何益?是劫是緣,命數罷了。”
她們攜手走在街市之上,日暮黃昏,行人漸少,她們準備回江月樓,行至一處,前方便是長安城第一煙花之地——羅紅閣。
忽有一人向她們迎麵而來,步如行雲,姿態閑散,爽朗笑道:“奇哉!幸哉!今日竟真讓我見著了傾國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