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她手一抖,問:“難道早間使臣被殺是父親事先安排的?”


  “不。”大長公主道:“那次不是,你想想,那使臣在覲見途中被殺,會害到清桓,你父親定不會這樣安排,那一次的確是盧元植所為,你弟弟入獄絕不在你父親籌劃之內。”


  顧清寧點著頭,向外走,“好,我知道了。”


  她們走出前堂,在前苑遇上迎麵而來的安邑侯,顧清寧正準備見禮,隻聽他道:“顧姑娘,你聽我說,發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你一定要撐住……”


  她驚恐失神,急忙問:“是不是我弟弟出了什麽事?”


  “不,他們暫時性命無虞,是你父親……”安邑侯凝重道。


  “我父親怎麽了?”


  “他……去世了……請節哀……”


  顧清寧感覺耳邊眼前一切都失真,耳中轟隆一聲失聰一般,不敢相信,隻好僥幸地回頭看向大長公主,以示詢問。


  誰想大長公主與她一樣驚駭,搖頭低沉道:“不!不!這也不在他籌劃之內……”


  【第九十九章:黑白誰能用入玄】


  殺了使臣,就意味著絕交宣戰。


  這次來長安朝賀的使臣分別來自大齊四周的六大國,以北秦、南楚為最強,其他四國多為戎狄蠻族,一直向大齊進貢稱臣,然而並不意味著他們完全歸附大齊,隻要大齊與南楚或北秦有戰事,他們可為援,也能為敵。


  先有南楚使臣在覲見途中被殺,當日下午其他四國的使臣又在官驛中被害,獨剩北秦使臣一人,安然無恙。


  在朝堂上謀權的人,都明白什麽於國最有害,什麽於己最有利。


  所以他們往往能想到一塊兒去,至於結果勝負,就看誰的招數更高明了。


  ……


  天至日暮,顧清寧在馬車上哭到斷腸,往家中趕著,她聽說,父親的遺體已經送回了家……


  到了自家門口,一下馬車,隻見府門兩側已經換上了白燈籠,頓時視線中一片迷濛,幾乎摔倒在地,強撐著身體,跌跌撞撞地爬上台階,撲進門去。


  “父親……”


  扶蘇聽到她的聲音,最先出來,過來扶她,一直含淚搖頭,唐伯跑了出來,見她如此,也是一臉悲戚。


  “父親在哪裏?”她哭著問唐伯。


  唐伯道:“大小姐,大人他在主屋裏,你此刻最好先不要去……你聽我說……”


  她不管不顧,向主屋跑去,已經穿上孝服的江弦歌就站在主屋門口,眼眶濕紅,見她來了,便伸手阻攔,哽咽道:“清寧,不要這樣……”


  ……


  房內,他倚榻臥著,上身袒露,左側下腹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白色的紗布被滲透出來的鮮血染紅,斑駁刺目。


  他雙唇幹裂,額上發著冷汗,與榻邊的人相視一眼,就算很吃力,也還是放聲笑了出來。


  著一身黑衣的洪洛天給他敷完洪家秘製的藥粉,指著他包紮好的傷口,用手指比劃道:“你知不知道?就隻差這麽一點兒,我就真能要了你的命,要不是給你帶了止血丹,恐怕你現在真是死人了!你說有你這樣找死的嗎?虧的是我下手準!”


  因為疼痛,顧青玄倒吸了口涼氣,笑道:“那時候,我還真是有點怕,我就擔心你為了泄私憤真對我下了殺手,你呀,我實在沒法放心。”


  洪洛天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你還別說,我動過念頭的,反正是你找死,我樂得成全,但是一想,這不太便宜你了嗎?這麽早就送你去與嵐熙相見,豈不是又成全了你們?再說我也害怕殺了你之後,嵐熙不會放過我。”


  顧青玄苦笑了幾下,勉強地拱拱手作一禮:“那顧某還真要感謝洪大俠的不殺之恩。”


  坐在一邊的江河川看看他們,其實仍有後怕,畢竟顧青玄這事出得實在突然。


  早間剛聽說顧清桓出事,就見顧青玄趕到江月樓找他,說要提前開始計劃。


  本來他替顧青玄買了殺手,準備過兩日再行事的,誰想他突然有這個決定,隻好盡快去安排。


  顧青玄隻跟他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江月樓,他聯係過那些殺手之後,想去顧家找顧青玄,卻見他不在,隻好幫忙安撫顧家姐弟。


  之後去打探顧清桓的消息,半路上又見顧青玄乘著殷家的馬車,與殷濟恒一起出行,一個疑惑未解,到了下午就聽說顧青玄被刺殺,他都差點被嚇得背過氣去。


  趕到顧府,才得知真相……


  “青玄老弟,你要再這樣來一回,別說你到底是真是假了,我這老命可是要給你搭進去!誒呦,你也真是太胡來了!”江河川抱怨著。


  顧青玄臉色發白,仍笑著拍拍江河川的手背,道:“老兄勿憂,這一刀挨得還是值得的!與殷大夫一齊進宮覲見上書彈劾盧元植,卻在皇宮東門外被刺殺,朝廷官員啊,一個喪命,一個受傷,這事還不夠大嗎?我那沾了血的折子不就更可信了嗎?哼!也是盧元植給我的啟發,不是他借使臣的事害我兒,又派人暗殺我被我提前得知,我還真把握不了今日這麽好的機會……”


  洪洛天又不屑地睨了他一眼,跟江河川道:“江老板,看吧,這官場中人一個個都狠成什麽樣了?可怕不可怕?”


  江河川和他都哈哈大笑起來。顧青玄無奈,其實他們不知道,顧青玄事先並沒有十成的把握……


  得知顧清桓的事後,他就猜出盧元植的意圖……


  這完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如舊事上演,他又麵臨那樣的境地。


  既然有些事情已經無法阻止無法挽回,那就……魚死網破吧!


  賭上一回,無論自己是生是死,他的計劃都能得以實行,就算死,也要拉盧元植陪葬!


  然而他沒死,他醒了,已被殷濟恒安排的人當作屍體送回了顧府,睜開眼,發現自己活著,第一句話就是問:“清桓呢?我兒清桓呢?”


  直到打聽到消息的江河川向他確認了顧清桓生命無虞,他才放心地暈死過去。


  幸甚,幸甚。


  上蒼總算幫了他一回。


  ……


  顧清寧聽到房內那熟悉的聲音,才停了下來,逐漸冷靜,身體失重跌坐到廊下的圍欄上,緊握著江弦歌的手,緩了好久,方撫平住悲傷過度的情緒,然而心裏感覺更加繁雜。


  “好了,清寧,你放心吧,伯父沒事了……這些是他讓布置的,是想迷惑盧家……清桓和清風也沒事……”江弦歌俯身,拍著她的背,柔聲勸慰著。


  顧清寧心中湧上一陣後怕,抱住江弦歌的腰,緊挨著她,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這一日,真是太難熬了。


  等她哭完了,扶蘇捧來一套白色孝服,江弦歌給她拭去眼淚,道:“清寧,不要傷心了奧,換上衣服,我們還要布置靈堂呢。”


  她此時說這些都十分冷靜,仿佛不曾比顧清寧哭得更厲害一樣,當她看到渾身是血的顧青玄被抬回來時,明明痛苦地像要死掉,那種感覺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永遠也沒法向人說起,他身上的那片紅色是她這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噩夢。


  顧清寧看著那孝服,分明是沈嵐熙去世時他們穿的喪衣,這才一年時間,她又要穿上了,仿佛是個逃不掉的輪回……


  她挪開目光,沉默地搖頭。


  江弦歌耐心道:“清寧,不要任性,現在清風清桓都不在,隻有你能幫伯父演完這場戲,不能讓他的謀劃都白費啊,聽話,穿上,你看我不是也穿著嗎?”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他的謀劃……


  她的父親,是世上最高明的棋手,將一顆顆棋子玩弄於股掌之間,他的這盤棋局太深太大,讓人望不到邊,隻知道最終的勝者,注定是他。


  至於其他……


  顧清寧站起來,用袖子擦幹眼淚,披上白麻孝衣。


  江弦歌道:“伯父應該包好傷口了,走,我們進去看看吧。”


  顧清寧放開她的手,轉身,異常地平靜,因為哭得太久了,所以聲音沙啞,“不了,我要去刑部大牢一趟,給清桓清風送點吃的,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聽說這個消息,指不定哭成什麽樣了……我去陪陪他們……”


  ……


  不過多時,天晚之後,一駕馬車直驅到顧府門前,是殷濟恒來了。


  他剛從皇宮出來,身上的朝服上有幹凝的血跡,手臂也受了傷,一下車看到顧府門前的景象,雖然事先知道這是顧青玄的安排,還是受到了驚嚇。


  進去之後,急問顧青玄的情況,唐伯也不好多說,隻能引著他往內走,去見顧青玄。


  房中的顧青玄得知殷濟恒來,就讓洪洛天先離開了,江家父女都到了房門外。他向江河川確認了顧青玄性命無憂之後才安下心來,接著進門,見到榻上氣息微弱的他。


  他上前,拉住顧青玄的手,喜上眉梢:“顧賢弟!事成了!盧元植死期將至!”


  ……


  五國使臣被殺,隻有北秦使臣獨活,並向陳景行呈上兩國結盟聯手滅其他四國的國書。


  這封國書上有兩國之相的蓋印。


  現在隻差陳景行玉璽一落,就等於直接向其他五國宣戰。


  這不是先斬後奏,這是逼宮!


  是日,當北秦使臣將這封國書呈到陳景行麵前時,他一言不發,讓使臣先退去了。盧元植隨之受召進宮。


  他直接將那封國書擲到盧元植麵前:“你蓋!朕這就把玉璽給你!你來蓋這個印,你來結這個盟啊!對五國開戰?除非朕瘋了!”


  盧元植跪在堂下,看著地上的國書,也是莫名其妙,失措道:“陛下!老臣對此一無所知啊!請陛下明鑒!”


  “一無所知?”旁邊的殷濟恒道:“這上麵分明蓋著你相國大人的相印!若沒有你盧相國的事先應允,那使臣怎敢帶著這封國書覲見!盧相國啊盧相國!你好荒謬啊!這是要將大齊置於何地?要將陛下置於何地?”


  盧元植怒火躥起,指著殷濟恒罵道:“殷大夫!你不要血口噴人!誣蔑老夫!此事明明與老夫無關!”


  殷濟恒捂著自己受傷的胳膊,憤憤道:“還說與你無關?今日老夫與顧大人擬折進宮向陛下參奏相國大人你,就剛好遭刺客刺殺!在皇宮東門口!怎會與你無關?顧大人早就在調查你了,這才掌握了你與敵國互通往來,還私下盟約禍亂大齊的證據,卻慘遭你的毒手!證物被搶!顧大人不幸喪命!你好狠毒啊盧元植!”


  原來如此……


  盧元植這才明白了這種種,才看清了今日發生的這些事端,原來他們的劍鋒早就對準了他!


  他不再與殷濟恒爭辯,看向陳景行的背影,俯倒叩拜:“陛下明鑒,老臣絕對沒有做過殷大夫所說的那些事!這是誣蔑!這是陷害!請陛下明鑒!”


  陳景行轉回身,往下走著,在接近這兩位大臣的地方,就地坐在台階上,微微垂首,一半麵容隱在旒珠的暗影下,他異常冷靜,頓頓地說著:“就在皇宮門口……朝廷命官,禦史台諫臣……就這樣被刺身亡了……三公之一的禦史大夫都負傷了……好狠啊……誰能做到這麽狠啊?”


  “陛下……”盧元植將頭埋得更深。


  陳景行稍稍抬麵,道:“相國大人,朕也不問其他了,你是朕的恩人,朕能拿你怎麽樣?”


  “陛下……”這是殷濟恒與盧元植同時呼喊出的一聲,一個悲憤,一個激憤。


  他拾起地上的國書,接著道:“朕隻想問問你,相國大人,這份國書應該怎麽辦?”


  盧元植思量一下,回道:“陛下,這份國書真假有嫌疑,此時應該立即拿下那名使臣嚴加審問!這背後定有人在使陰謀……”


  陳景行哼了一聲,打斷他的話:“嗬,在我大齊的國都,剛死了五個使臣,尚沒有交代,又要再關一個?連著把北秦一起得罪了,就好了是吧?相國大人?”


  盧元植心底發寒,看著陳景行,道:“可是陛下,不查清就無法給那五國交代啊。”


  陳景行站起身,徐徐向他麵前走:“你知道那北秦使臣跟朕說什麽嗎?他說這國書是我們大齊的相國,親自與他見麵協定而立的,你的相印,在這上麵也是一點不差……他還說,感謝我們大齊真心示誠,殺了那五國使臣,他北秦一定全力相助大齊攻克其他小國……”


  聽著他的語氣,盧元植就知道他一定是相信了,此時他再解釋什麽又有什麽用?


  盧元植往後退一步,再在他麵前叩首,懇懇道:“請陛下容老臣詳查,老臣必會查明真相,自證清白,給各國一個交代!”


  陳景行走到了堂下,與他平地而處,深望著他,那一雙眸子中是冰冷的寒意,沉默良久:“好,相國大人,去查吧……”


  盧元植三拜而起,沉著道:“謝主隆恩,老臣告退。”


  他走出了金殿,殿上隻餘陳景行與殷濟恒。


  殷濟恒跪下長拜,聲聲含屈道:“陛下!怎能輕易放了他?盧元植漠視皇威,公然通敵,致使國家陷入險境,讓陛下何其為難,怎能放過此等居心險惡的權臣?陛下……顧大人死得好慘啊……”


  陳景行歎了口氣,閉眼,哀聲道:“可是殷大夫,朕又能怎麽辦?殷大夫還看不出朝堂大勢嗎?若朕就這麽治了他的罪,下麵得有多少人反對?你禦史台多番彈劾盧家,朕為何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因為……朝堂大勢……而且,朕不想你禦史台的人淪到顧青玄這種下場……”


  殷濟恒便明白了,“請陛下寬心,老臣必竭盡全力為陛下去除禍患,讓陛下再無後顧之憂!這大齊江山,隻以陛下一人為尊!”


  ……


  殷濟恒告退之後,陳景行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明堂金殿坐了很久,然後他去了來儀殿,又在來儀殿坐了很久。


  次日,殷濟恒率禦史台全體監察禦史上書彈劾盧元植通敵禍國,為亂朝綱。


  正當盧元植一黨摩拳擦掌,準備跟這一方人死磕下去的時候,辭朝十多年的晉儀大長公主覲見,亦上書彈劾盧元植,頓時,朝中風頭大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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