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陳老夫人
練家老宅。
練老爺子的後院里,堆滿了各色零散木料,散發著幽幽的木香味。
老人家早晨溜了鳥,回到院里,才想雕塊木頭練練手,就聽平江來報:「祖父,白棠來了。」
放下刻刀,練老爺子笑道:「嘖,還是來了!」
平江微覺詫異:祖父知道白棠會來?
「高家接了秦家《金剛經》的活計。但秦家公子又放出風聲,書中的插畫要全版彩雕。高家,可沒那本事!」
平江遞了帕子給祖父擦了手,疑惑的道:「這全彩的版畫,咱們也辦不好啊。」
練老爺子眼中全是期待:「白棠這不來了嘛!」
這個孫子近來風頭無兩。從落霞紅竹箋到月餅模具,再到最近備受追捧的絹本,每次出手,一擊必中。他若是沒把握,才不會尋上門來!
前廳,練紹榮收了白棠送來的蘭雪茶與幾幅絹本的禮,笑容滿面。
「這便是你製作的絹本?」他展開審視了一番,連聲稱讚,「的確是上好的熟絹啊!布織得細密結實,處理得更好!」白棠有出息,練紹榮比誰都高興!弟弟那一房,是成不了什麼大氣候了,白瑾能夠保持住現有家業不敗,他便心滿意足。今後他們隨陛下遷都北京,能與大房相互扶持的,唯有白棠了!
練老爺子緩步而出,聞聲笑道:「來,讓我見識見識名動文人雅客,連陛下都誇讚的松竹齋絹本!」
白棠忙上前扶了祖父笑道:「祖父打趣孫兒么?」
練石軒瞅他一眼:「裝!心裡不定多得意呢!」
白棠燦然一笑:「那孫兒就多謝祖父誇獎!」
「皮猴!」練老爺子上手絹本,頻頻點頭,「煮得乾淨,上頭的用料配得更好。聽說,你特意雇了個織娘專門為你家織素絹?」
「也是機緣巧合。婉娘織布的手藝之好,令人驚嘆!」
「機緣巧合?你哪來這麼好的運氣!」練老爺子直搖頭,臉上顯然多了份艷羨之色。
他與高家老頭兒,想要用上好的素絹,只能等著從宮裡頭江南製造局送來的布料高價收購。做成的絹本,還不及松竹齋來得典雅漂亮!
白棠有煉製熟絹的秘方,又遇上了能織出上等素絹的婉娘。兩相成全,才有今日的成就。這都是個人的命,強求不來。
「行了,你今兒個來,想必是為了秦家《金剛經》的事吧?」
「祖父料事如神。」白棠躊躇道,「秦公子的確尋過孫兒。他有意將書中的插畫交與練家刊印。只是孫兒覺得,這事若承辦了,怕和高家反目成仇。」
「嗯!」練石軒意外的對紹榮道,「他能看清這點,沒滿口應下此事,是個有成見的!難怪能得陛下的賞賜呢!」
練紹榮亦笑道:「父親說的是。只是——秦家公子要的全彩版畫,咱們和高家,都沒把握啊。」
練老爺子瞪他一眼:「你不行,高家不行。不代表白棠不行哪!」
練紹榮驀地驚起:「什麼?白、白棠他——」
白棠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是有法子印出完美的全彩版畫。但是,就此和高家對上,未免有些——得不償失。」
高家在雕版界的地位,暫時不可撼動。若因此事與他家結仇,的確太不划算。
練紹榮呆若木雞,恍過神正激動難耐,就聽父親在耳畔道:「高家大費周章,用了多少人脈關係才請來幾位法師,又撒了多少銀子才能在棲霞寺開道場。」練老爺子看得透徹,「人是他們請的,經義是他們載錄的,錢也是他們花的,我們憑空伸手摘桃子,不地道。」
白棠深以為然:「但是這麼好的機會就此放過,孫子又實在覺得可惜。」
練老爺子手中磨梭著絹本,靜了片刻,拖長聲音道:「你真要接這活計,也不是沒有法子。」
白棠恭敬道:「請祖父指點。」
「上回茶會,秦公子不是說,要請大師給此書作敘么?」練老爺子瞧似漫不經心,「你若能請到一位震得住高懷德的人物為此書作敘,再接手這活計,任誰也無話可講。」
白棠恍然,卻沉默不語。
平江忍不住蹙眉道:「高家請來的已經是佛門中最有名望幾位大師,想要勝過他們——只有當今的國師了!」
練紹榮也覺為難。國師,那是能隨便出手的么?
練老爺子抬眉窺看白棠為難沉思的神情,笑道:「你再想想法子!」說畢,一手抱著絹本一手摟著茶葉罐,樂顛顛的開溜。練紹榮瞧著父親的背影,實在沒好意思說,白棠備了兩份禮呢,自個兒那一份怎麼您也順走了?
白棠離了老宅。馬車上,他眼瞼半垂,神情難測。
國師,姚廣孝。如果可以,他絕不願和他打交道。
當初朝堂對質,他曾偷偷打量過皇帝、太子、漢王的模樣。但唯獨對國師,尤其敬畏,只記得他年紀已長,白眉白須。一雙沉暮的老眼偶爾發出的精亮之光,如若虎目,凶冷得令他心頭驚顫。
白棠不怎麼喜歡探索明擺著危險的人物和陌生的領域。何況,對國師來說,就算自己出手,也沒把握拿得下呀!
祖父太看得起他了。
快到家時,車夫轉頭對他道:「東家,咱家門口怎麼這麼熱鬧?」
白棠掀了帘子,還真見到不少人圍在松竹齋外,臉上俱寫滿了:看戲。看好戲!不看白不看!
「別是何妙蓮又來尋麻煩?」白棠皺眉。不該啊!
他剛跳下車,眾人呼拉讓開一條道。
「白棠回來咯,白棠回來咯!」有人興奮的叫喚起來。
白棠面孔一黑: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
他踏進松竹齋內,只見全管事、蘇氏、白蘭俱在,神情尷尬中難掩憤怒。倒是平時鮮少出門的婉娘,被一名衣著精貴的老婆子拉著手,一口一個女兒,叫得殷勤熱切。
「東家!」全管事迅速趕到他身邊輕聲道,「劉氏那老婆子,硬要接婉娘離開。」
白棠哦了一聲,心中立即有了成算。朗聲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陳老夫人親臨小店!全管事,你怎可怠慢老夫人?請坐了沒?奉茶了沒?惹了陳老夫人不快,咱們小戶人家,可擔不起陳舉人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