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將至死

  “我說你這個敗家子,我都說了我快翹了,穿在我身上不吉利,又不能隨隨便便扔掉。難不成你想等到我死後廢物回收?那也太髒了吧。”


  冷殘雲聽得嘴角抽了幾下,隻差沒那手中的那件披風將她悶死。


  不由分說,他又將那披風給她係上,最後還打了個牢牢的死結,除非拿剪刀剪,否則絕對解不下。


  小草痛心地望著他,你個敗家子,你個敗家子啊……


  不過話說回來,有了這件披風確實暖和不少,這也算是死前的一點小收獲吧。


  冷殘雲已經回到人群去,她開始美滋滋地想著,繼續踏上通往天堂的道路。(也許是地獄也不一定……)

  刑場已經在接近了,小草老遠便看見高坐在黃色蓬底下的皇上和麵露痛色與痛恨的水破天,三皇子倒是沒來,據悅兒前幾天透漏出來的消息,他是抱病在身。是有病,吃那個相思引不病才怪。


  小草想著,腳已經順著前麵人的腳步踏上了階梯。


  腿抬起來的那一瞬間,小草看向一個人手中的盤子上,一個精致帶著塞著紅布條的瓶子,讓她的心差點喪失了勇氣。原以為自己可以坦然地接受死亡,然而當死亡接近時,自己卻沒由得害怕起來。


  是啊,她在害怕什麽,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麽東西?

  腦子裏閃過一個人影,她驀然回首,眼睛突然間盛滿期待。


  白雪紛飛,卻沒有一個人折回家去拿衣服,哭喊著,嚷著放了念熙郡主,其中還夾雜著許多不遠千裏從桃源村趕來的村民,然而小草卻隻是對他們感動一笑,雙眼卻未停止搜尋。


  她臨死前,隻是想看到他……


  沒有期待中白衣似雪的身影,小草的雙眸頓時失色,他終究還是沒來。也許對於他來說,自己不過也是匆匆過客。


  她慘然一笑,兩隻腳好像被抽開了力氣一樣,遲遲沒有再走向前去。


  她在等他,哪怕隻剩下最後一秒,隻要他能出現,自己便死也無憾了……


  所有人都以為她在害怕,幾個人奉皇上的命令衝了過來欲將她拉上去,卻被小草的手微微一掃,冷傲清華將幾人懾住。


  “我自己走。”


  提群踏階,每一步小草都仿佛用了極大的力氣一般,身體本能的不想移動。


  遠處,兩個風華絕代的身影在靜靜地凝視著她。一紅一紫,搭配完美無瑕。


  “怎麽,今天不扮女人了?”紅衣男子笑道,魅惑的桃花眼眨著萬千星輝般的光芒。


  紫衣人沒有轉過頭,淡淡回道:“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


  “是不擔心,”他眺望著遠方,“那笨女人想得沒錯,若是我將她救走,第一個遭殃的便是你。”


  紫衣人抿抿嘴,側過臉來,卻是那張與悅兒一模一樣的臉。


  “這麽說,她必死無疑?”


  “也不盡然,連你家公子都不著急,你急什麽?”


  “公子他……”逐月欲言又止,美麗如寒冰的臉上似乎有一絲焦急破土而出。


  “我知道,”冷殘雲輕輕說道,語氣中帶著不可磨滅的信任,也有些許自嘲,“我們現在要靜觀其變,怎麽,你家公子沒告訴你?”


  還真的沒說。逐月的眼睛有些茫然,公子在想讓他幹什麽隻需一個眼神自己便能懂,但自己卻從來都不懂他在想什麽。


  “你自己也受傷了吧,這才沒辦法直接將她帶走。”逐月的聲音涼涼的,看向他,“你上次捅了那麽一個大簍子,夜寒清這次砍了你一劍算你運氣好。”


  冷殘雲撫了撫受傷的左臂,嗤笑,“我倒是很奇怪,他明明被我下了那麽重的藥量,居然還能從那個地方逃出來,而且還讓那伶人館一夜之間夷為平地,真是枉費我一番心意。”


  “你這次真的玩過火了。”逐月搖搖頭,拿起掛在腰間的玉笛,轉身便走。


  “你去哪裏?”


  逐月的背影顯得有些空寂蕭條,聲音聽不出情緒,“她想見他。”


  冷殘雲並不阻止,笑容有些薄涼,淡淡如凋零之花。


  逐月拿著玉笛走到一顆大樹後,將笛子放於嘴邊,紅唇綠笛,顯得格外鮮嫩。手指微動,清逸柔和的笛音帶著內力悠悠傳過。


  小草踏上最後一層階梯的腳猛地停頓下來。


  ……是他來了嗎?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都被這聲音給吸引了過去,清亮悠遠,飄渺如風的笛音在上空回蕩。


  她再次轉過頭,然而隻聞笛音,不見其人。她敢肯定,吹笛人必是他,因為這首曲子是她唱給他聽的。


  喉嚨有些許發澀,她聽著熟悉的旋律,心裏的渴望愈加明顯,終於啟唇輕唱:


  “禦劍淩霄乘風欲上雲端,瑤宮紫砂漫,青絲弄長笑問何處仙山,夢斷玉笛。寒幕沉西山最聽風雲,輕歎水流長。驀然回首卻見天河變幻,三界仙妖亂。前塵不共彩雲飛,誰言別後終無悔,青鸞之巔蝴蝶流香,清宵綺夢回……”


  她的聲音並不大,然而在這寂靜的大道上卻如九霄殿上的之音淩空而來,讓所有人忍不住沉淪在歌聲中。


  歌詞中帶著灑脫淡然,有種看透塵世置身世外的清靈決然,讓人難以想象這是一個將死的女子所唱出的歌。


  而此時,清清靜靜的宮殿裏,檀香繚繞,煙霧朦朧,縈繞在床上的少年身上,恍如仙境。


  少年緩緩地睜開雙眸,幽深如潭的丹鳳眼閃過一絲情緒,遂用手撐著床沿,白色的長衫一角垂落,隨著他的身子慢慢下滑到地上。


  他的額頭滲出些微薄汗,被發帶半束著的墨發輕輕拂動著,散在衣上,黑白分明。他走得很慢,似乎用了極大的努力,然而臉上依然帶著清淡的笑容,若白蓮般幹淨素雅。


  白色長裳移到桌邊,少年拿起一支筆,白皙修長的手指如飛花在紙上輕盈飛舞,漸漸顯出幾行一氣嗬成宛若行雲流水般流暢秀美卻不失淩厲的字,灑然卻好像要破紙而出一般。


  要快一點才行。他想著,扶著牆壁走到窗台,一隻羽毛潔淨的白鴿撲扇著翅膀停下,對他沒有絲毫的恐懼,反倒親昵地飛上去停在他的肩膀上。


  他用手指輕點著小白鴿的小腦袋,將卷好的字條綁到它的爪上,撫了撫它的羽毛,溫柔的語氣恍如對愛人間的呢喃,讓人的心化成一潭春水。


  “拜托你了。”


  小白鴿停頓了幾下,似乎才依依不舍地朝窗外飛去。


  少年毫無血色的嘴唇淺淺地彎起,一絲血紅從嘴角漫出,而後在白衫上開出了一抹妖媚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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