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所為難者不過癡念(1)
盛意下了飛機後,就在酒店裏陷入了沉睡,在俱是虛離的夢境中,反反複複出現的,是蘇弈南的臉,或溫柔,或寵溺,或生氣,或嚴厲,織成千絲萬縷將她纏繞,待她醒來,枕邊一片濡濕。
她抱被呆坐片刻,簡單地洗漱後就出了門。
耶路撒冷,希伯來語意為和平之城,這裏是古老、最獨特、最美麗的聖城,這裏是世界三大宗教的搖籃和聖地,這裏承載了哀痛、悲傷、分離、流亡,戰火……
聖城,就像一個傳說。
盛意並不信教,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盛承宇的激烈反對下,還極力要求要來這兒。大概是因為現在的她,急切地需要一個信仰,一個支撐她的理由。
她坐上汽車行駛在耶路撒冷的公路,在這片石漠化土地上,竟看見了蔥鬱的綠樹與各色花草。給她開車的小夥子是盛承宇安排的,是名中國人,叫孫越。他見她一直盯著窗外出神,隨口解釋道:“這兒跟盛小姐想的很不一樣吧?您看到那隱在樹叢裏的管道犬牙了嗎?那是以色列人最引以為傲的滴灌技術,可以讓沙漠變綠洲呢!”
因為雇主特意交代這位小姐心情不太好,讓他盡力開導。但孫越自顧自地說了許久,盛意都一直默不作聲,他便識相地閉嘴了。
約摸經過了一個半小時,孫越帶著盛意來到了耶路撒冷的最高處,聖殿山頂。
據《聖經》記載,上帝命令希伯來人的始祖亞伯拉罕在摩利亞山——即聖殿山上,拿他的兒子以撒獻祭,以示忠誠。而亞伯拉罕的孫子雅各在聖殿山與上帝進行了一場角鬥,由此誕生了他的新名字“以色列”——“與上帝博弈之人”。
時值夏初,這片土地大部分地區被炎熱所覆蓋,唯有不時吹來的風尚能帶來一絲絲的涼意,緩解煩悶的燥意。盛意站在山頂俯覽,整座山就仿佛一座巨大的陵園,遍布著墳墓。
孫越站在她身旁,與她一同眺望著耶路撒冷全城。
“幾乎是全世界的朝聖者都想來這兒,將他們的靈魂與骨肉都葬於此,等待《聖經》中所說的末日審判後的複活。”
複活?盛意眉睫輕垂,迎風扇動,在眼瞼處投下淡淡的陰影。
如果消亡的事物,真的能有複活的機會,就好了。
自聖殿山山下往西側走,來到耶路撒冷的老城區,被譽為除聖殿山本身以外最神聖的地點——哭牆。這是環繞第二聖殿庭院的古城牆的殘存部分,在四麵牆中,西牆最靠近聖殿也最為接近神明。
公元70年,羅馬帝國統治時期,極力鎮壓猶太教,直至拜占庭帝國時期,猶太人才可以在安息日時獲得一次重歸故裏的機會,無數的猶太教信徒紛紛至此,在西牆麵壁而泣,“哭牆”一名也由此而來。
哭牆前用屏風隔開兩個區域,男女需分開禱告。盛意獨自穿過那些手捧經文哭泣的禱告者,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來之前,她曾在書上看過這麵牆的照片,四四方方、麵積不大,但親眼所見後,她卻由心底裏覺得很壯觀。
這一整麵牆曆經三千年戰爭的磨難,被歲月的風沙侵蝕,巨大石塊堆砌的牆麵已經凹凸不平,在猶太人的傳說中,哭牆之上就是上帝的所在,這是神聖之地。
她走近牆麵,四周圍滿了手持古蘭經的教徒,她身側正好站著一個猶太婦人,伏在牆上嚎啕大哭,口中還念念有詞,不知是在禱告還是在懺悔。
眼前的一幕令盛意微微動容,她的心髒宛若被風吹動的落葉,在胸腔中顫抖著,卻一直落不到實處。她上前一步,手在撫上牆麵的瞬間,觸到了一掌心的滾燙灼熱。
眼眶有跳動的酸澀湧上,她垂頭閉眼,掩下一目的滄桑淒楚,以從未有過的虔誠低聲禱告。
“如果世間真的有神明,求您……讓您的子民自由吧……”
太多阻礙,太多束縛,她從未有過別的奢望,至始至終,她想要的隻有他。
她擦幹眼角流下的淚水,從包裏找出一張便利貼,倚靠著牆麵書寫:
“人生一夢,白雲蒼狗,所為難者,一點癡念而已。”
她將便利貼折成小紙條,塞進牆麵的裂縫中,然後久久都未曾挪動腳步。
蘇奕南,她這輩子的執念,這輩子的貪心,這輩子唯一的,愛。
-
夜,凝著如水的涼意。蘇奕南在公寓的書房裏看文件,一小時過去了,他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盛承宇動用了盛家所有的關係替盛意瞞著,他根本查不到她到底去了哪裏。一整天,他逼著自己工作,逼著自己不去想她,但卻無時無刻不在想起。
特別是晚上回了公寓,這裏隨處都是她的氣息。書櫃上擺滿了她的書,衣櫥裏掛著兩人的衣物,杯子拖鞋都是雙份的,書房的地板也因為她喜歡席地而坐,鋪上了柔軟的羊毛毯。甚至在他的麵前,也放著她買來的仙人掌。
初初得知她離開的惱怒漸漸冷卻,隻剩下蒼茫無涯的思念。
此刻的她,又在哪裏?在做什麽?
“叮咚”的手機提示音突然想起,喚回他飄遠的思緒,他低頭察看,卻發現是Instagram的發布動態提示消息。
“Evening剛剛發布了照片。”
他瞳孔一震,迫不及待地解鎖屏幕,點開了instagram的界麵。刷新後的最新一條,就是盛意發的,隻有簡單的幾個字。
“得而不求,求而不得。
安好,勿念。”
配圖是一麵圍著許多人的殘垣斷壁,定位顯示是在以色列的耶路撒冷。
他眸光驟然一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了幾個字:“聖城……耶路撒冷……”
她的膽子真的是越來越大了,竟然一聲不吭跑去以色列。蘇奕南把手機隨手丟到沙發角落,渾身戾氣纏繞,恨不得將那個隻會逃跑的蝸牛,從以色列抓回來收拾一頓。
然而他的氣還沒能生多久,他的手機鈴聲就響了,電話剛接通,秦可娜的詢問聲就劈頭蓋臉地侵襲了下來。
“意兒怎麽去耶路撒冷了?怎麽回事啊?你們吵架了嗎?她是一個人去的?”
秦可娜的嗓音蘊著焦急,一連串的發問讓蘇奕南的頭有些隱隱作痛。他默然許久,才微沉聲道:“幹媽,這件事,三叔更清楚。”
他也是剛剛才知她在哪兒,又怎麽輪得到他來回答秦可娜這些問題。
那頭的秦可娜頓了頓,有些疑惑地問:“怎麽又扯到承宇那兒去了?”
蘇奕南緩緩呼出胸腔瘀積的濁氣,盡量保持著耐心。
“她出國的事是三叔幫忙安排的。”
“承宇安排的?你們真的吵架了?”
“幹媽,這事您還是問三叔吧。”
秦可娜似乎聽出了蘇奕南語氣中深切的疲憊感,喟歎一聲後便掛了電話。還未待蘇奕南稍稍緩口氣,蘇瑞娜的電話又接著打了過來。
“奕南哥!盛姐姐怎麽會突然跑去耶路撒冷了!昨天她還跟我說要去外公家吃飯呢!”
蘇奕南實在沒有心思再應付她,極盡敷衍道:“她一向有獨自旅遊的習慣。”
他這句話倒沒說話,盛意從小到大的確有許多獨處旅遊的經曆,安全方麵他倒不擔心。
蘇奕南這句話顯然沒有滿足蘇瑞娜的好奇心,她繼續喋喋不休地追問道:“你別糊弄我了,你們兩人是不是吵架了呀?”
蘇奕南的耐心在那一刻徹底被磨光,冷漠異常地說了句:“我有工作,先掛了。”然後,就把電話掐斷了。
他疲憊不堪地仰倒在沙發上,深邃的幽眸盯著屋頂的吊燈出神。
他幾乎已經確定那天晚上,她偷聽到了他與外公的那些話,才傷心出國的。隻是,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要因此放棄他。
這個不算困難的困難,她還沒有嚐試著去解決,就又要打退堂鼓了?難道經過了這麽多事之後,她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地瀟灑轉身?
蘇奕南猛然捏緊沙發的邊角,麵色沉重烏青一片,胸口猶如鑽開了一個大洞,寒氣入侵滲進血液裏。
他做了那麽多,終究還是留不住她。
他在沙發上就像一個喪失電源的機器,靜默了有足足兩個小時之久。而後,他才終於終於撐著跳痛的額頭坐起身,給明昊打了個電話。
此時已經快到零時了,明昊從聽筒中傳來的聲音雖言辭依舊清晰,但卻帶著睡意特有的迷糊感。
“喂……蘇總,怎麽了?”
蘇奕南聽出他正在睡覺,也不磨蹭語調沉著地單刀直入:“盛意在耶路撒冷,你派人去查她的行蹤,她外出要時時都跟著她,但不要讓她發現。”
“什麽?”明昊倏地就清醒過來了,震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了,“盛小姐去耶路撒冷了?”
他話音落了好一會兒,蘇奕南都沒有回答他隻言片語。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越矩了,慌忙補救道:“是蘇總!我馬上就讓偵探社那邊的人去般,一有盛小姐的消息,馬上就通知您。”
“嗯,記住,她的安全第一。”
“是!”
(PS:今天畢業照真的好累,其實這章昨天就寫好一半了,但涉及到耶路撒冷的一些東西需要細寫就用了很多時間,明天答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