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我們的選擇
之後又是半個月，從發生明秀的事情以後，林佳更是像魔怔了一樣拚命地接客，甚至是一些平時唯恐避之不及的“特殊的客人”，她都自願前去接待。
我知道，林佳在這兒待的時間也不會長了。
我坐在窗邊，靜靜地看著這座繁華的城市，生離死別的感情貫穿了我整個人生，這座城市的起起落落像我的人生一樣，我想置之身外，又逃不開其中。
“春歸……”
“佳佳姐，有什麽事嗎？”我收回視線，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林佳歎了一口氣，慢慢地走到我的身邊坐下，她穿著的是一件火紅的旗袍，臉上的濃妝也還沒有卸下來，坐下後，她習慣性地摸了摸身側的位置，然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麽，癡癡地笑了一聲，便靜靜地坐著不再動彈。
見她沒有回應，我也不在意，隻是繼續沉默地看著窗外……
“春歸……”林佳的聲音有些沙啞，“我要離開了……”
“錢存夠了？”我知道她是要給自己贖身了，離開花都。
“嗯，春歸，我不能再待下去了，等明秀成績出來，這座城市是不能待了。”我的身世被扯開放到人前的那一刻，她們就該離開了。
想起林佳那些無恥的親戚們，我不禁有些覺得慶幸了，至少我沒有這一層枷鎖，不用被指責些敗壞門風之類的話了。好在這裏是座大城市，這些事情暫時還傳不到小山村裏。但是她們的確是待不下去了。
親情本來是最堅實的堡壘，但在我們身上都變成了威脅。
周亞麗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來找過我，目前也沒有任何關於她病情的消息傳出來。不過不是到了必要的關頭，明州也不可能把這個消息大肆放出來。
何況我是她女兒這個消息她得花時間好好消化。
我也沒有再去找她的念頭，如今的境地大概就是我的又一絕境吧。我苦笑著，當年知道要進花都的時候，我以為我會死，但好歹也忍了四年。而這個時候，被整座城市的人指著鼻子嘲笑，連親生母親在看到我的時候都猶豫了。而她也得了癌症，每個人都經曆著痛苦，她沒有因為我的痛苦而悲憫，我也不會因為她的這場病選擇原諒她。
所有糟糕的事情都發生在顧西城回來的這一年。
不知道這一次，我還忍不忍得下去
“我爹讓我早點穩定下來，找份好工作，結婚生孩子……”林佳自嘲一笑，眼中泛起了淚光，“可是……這哪有那麽容易呢。”林佳的父親在醫院的時候就囑托過，但這仿佛也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佳佳姐，你說，怎麽突然之間就變成這樣了呢？”我偏過頭笑著問她，笑出一臉的眼淚。
她抬起頭，摸了摸我的頭發，順手擦掉我的眼淚：“春歸，我十五歲的時候就走上了這條路，我在這裏太久了……久到我都忘了，那種簡單溫暖的生活是什麽樣子的，茉莉已經活了太久，我甚至都不知道離開這裏我還能做什麽，林佳這個名字太遙遠了……”
“我答應了我爹，會給自己贖身……我想去一個別的地方，和明秀一起，我不能讓她因為我毀了這一生……”
我的身世被放大的同時，明秀遭受的那場校園暴力也讓她無處遁形。我們不能反抗的時候就隻能逃，逃得狼狽無措。
算了，離開就離開吧，以後的日子到底會怎麽樣誰都不知道，既然林佳已經做出了決定，那我能做的也就隻有支持了，“都會好的……”我們都一定要好好的……
“嗯……”
“春歸……我現在就隻是擔心你，我們都看得出來，甄嶸對你是不同的。但是你要記住，在這個地方，你誰都不能靠，誰都不能全然信任，甄嶸對你很是縱容，但是你絕對不能去奢求些不該要的，這些你不僅要明白，還要給我深深地印在腦子裏。”林佳隨便抹了把眼淚，看著我的眼神十分認真。
“能來花都的，都不是簡單的人物，不要對任何人掉以輕心，憐憫更是要不得，李月清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我明白的，佳佳姐。那些個奢望早就都斷了，我是你和牡丹姐……還有甄嶸，一步一步拉起來的，如果這樣我還不能爭氣點，那不是丟了你們的臉麵？”我對著林佳嬌笑著，甄嶸常說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懂怎麽後退，前進，所有的機會都被我撞上了。
隻是這一次，牡丹走了，林佳要離開了，甄嶸在看到周亞麗的那一刻，大概也失去了部分理智。我的地位還真是前所未有的岌岌可危。
至於李月清……
我怎麽可能讓她繼續風光下去！
我如今所有的慘淡都是她引起的，窺伺了我的生活那麽久，她也該拿出點回報了！
林佳怔怔地看著我，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笑出聲來，“我一直知道你是有主見的人，比起我這些年浮浮沉沉的一事無成，春歸，你比我厲害多了。”
“路都是我們自己選的，我不能陪你了，你要有分寸。”林佳握著我的手鄭重地告誡。
從這一刻開始，林佳也像牡丹一樣，離開了我的生活。
看著她纖瘦的背影，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們剛遇到的那個時候。
那時，我還不知道這條巷子到底代表著什麽。林佳給我的第一印象，看起來就是一個單純活潑的大學生。
所以隨即顧雪的一句話指破她的身份時，我對這個陌生的城市感到了深深的抵觸。最初是顧雪帶我走進這座城市，這座城市裏的黑暗，折磨，我卻是從林佳身上最直觀地看到。
她被鞭打，日夜顛倒地接客，所有醜惡的事情就這麽攤在我麵前。
這座城市到底怎麽了，或者說，它的另一麵為什麽能那麽直觀地刺入人最脆弱的地方，給予一次重擊。
而當我每次見到林佳的時候，她依然是明媚地對我笑著，我隻覺得她好看，比起顧雪的妖豔，林佳的活力，堅韌就這麽直直地打進我的心裏。
當時我還陷在泥淖裏，痛苦地掙紮著，而她的身上有著我所沒有的活力與張揚的氣息。
隻是當時的我還不懂其背後的艱辛，哪怕是後來聽著她訴說了自己的遭遇，我也隻是覺得疼惜，而沒有那種感同身受的絕望。直到後來我真正進入了這個地方，我才明白事情遠遠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
我們的生命裏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命運就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把我們一步步推向絕望，讓我們不得不去接受。
對於那些生活在底層的人來說，仿佛連選擇都是一件奢侈的事，在這個紙醉金迷的城市裏有太多的黑暗，壓迫，歧視與爭搶……
底層的人們隻能每天為了生活操勞著，甚至連惋惜抱怨的時間都沒有，就這樣渾渾噩噩，按照著那仿佛是被定好的悲劇的人生無奈地走下去。
不論是林佳那悲慘的遭遇，還是她那些嘴臉醜惡不堪的親戚們，都真真切切地表現了這個城市的樣子。而我與顧西城之間，隻能說是一場錯誤的美麗邂逅吧……
我們既已身處於花都，便都隻能認命，每天看著來往顧客於人後不堪的樣子，每天媚笑著迎逢一批又一批的人，將真實的自己藏在表象之下。其實，這個地方的人們，於本質上都是一樣的，至於能過到怎樣，隻是各憑手段而已。
現在牡丹已經不在了，林佳走了也好，那我便可以毫無顧忌。我要做的，便隻是在這個黑暗的地方不擇手段地往上爬，為了生存，也是為了那扇琉璃牆……
我撚起一撮長發，輕輕起身，那魅惑的火紅裙擺隨著步子搖曳著，完美的曲線若隱若現，“這幅皮肉，也該發揮它真正的價值了。”我的嘴角慢慢地勾起一抹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