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捐骨髓
我沉默著，她見我不吭聲也不再開口，氣氛詭異得有些荒唐。明明身邊這個女人是我生命裏最親近的人，卻帶給我最沉痛的打擊。現在又想來修複我們之間的關係，然而就算是從前，我們的關係從來不能用親近這個詞來描述。
進入茶館後，我報了一個包廂號。打開門，裏麵的布置還是跟以前一樣。
“你可能會覺得很奇怪，我一個做小姐的怎麽帶你來這裏聊天。”我轉過身看向她。
她眼眶通紅靜靜地看著我，這幾天的冷靜大概讓她清醒了過來，不再一味地解釋，求原諒。
“當初，我走了很久的路去見你。”我敲著桌子勾著嘴角看她：“明先生就是把我帶到了這裏。”
“他說，我不能見你，我要認命。”我直勾勾地盯著她，毫無意外，她的臉越來越蒼白。
“所以我進了花都，當然，他不是罪魁禍首。”
“你還記得顧雪吧。”
她嘴唇顫抖著：“顧……顧雪……”
我嗤笑了一聲，那天記者把我身份扒出來後，明州竟然還沒有把前因後果跟她分析一遍。
“對，顧雪，她把對你的恨全部撒在我身上！她把我騙到這座城市，把我送進花都！”
“我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有您一份力。”
我坐到位子上，倒了一杯茶，她顫著身子坐到我對麵，眼神遲遲地投過來上下打量著。
瞥到我手上的淤傷時，她突然一把攥住我：“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張了張嘴又頹喪地鬆開。
“您是這幾年運氣最好的人了，剛做了小姐就被明州帶走，這輩子過得順風順水的。”
“我們就不一樣了，被打被罵是常有的事情。”
我舉起茶杯抿了一口。這些年的不平像是找到了一個出口，我一股腦全部倒在這個女人身上。
她沉默著，一張臉瘦的不成樣了。
我偏過眼看向窗外。她一定是偷偷跑出來的，明州現在該急瘋了。
“休息休息就回去吧，你先生現在在找你了。”
她還是坐著不動，看著我滿臉的愧疚。
我煩躁地灌了一口茶，這種無用的愧疚我不止在一個人身上看到，可能幫得了我什麽呢。
“如果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跟我表示你對不起我，那就不用了，我不需要，也不接受。”
“不是的……春歸，媽媽想把你贖出去，以後好好過日子，離開這裏好不好。”她扣著桌子，手上滿滿的針眼，我鼻子一酸。看著她冷冷地笑著。
“我不缺這點錢，你大概不知道，我陪一晚客人就能拿到幾千塊錢，跳一場舞就抵得上平常人半個月工資。”
我刺激著她，眼神卻一直盯著她的手。
“除了你，你寶貝女兒的未婚夫也提過要幫我贖身，明夫人，我當初沒有答應，你怎麽會認為我現在會答應你呢？”
她眼神一閃：“你說……你說的是程於清？”
我對上她的眼睛沒吭聲，她臉色一變“春歸，媽媽一直沒問你，你跟明月的男朋友……”
“不用問了！”我將茶杯重重一放，你看這個女人，口口聲聲要把我贖出去，下一句又讓我離開這座城市，我一提到程於清，她又是一副怕我搶走他的模樣。
她嚇得身子一抖，想開口又不敢。明明她不是這個樣子的，幾年前她高貴得我不敢靠近，如今又悲哀得不像話。
我們之間的際遇荒唐地像一出戲。
我歎了口氣站起身：“你回去吧，好好照顧身體。”我還不知道明州有沒有找到合適的捐獻者，一直這麽拖著的話，她大概真的會死。
“春歸，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就想看到你過得好好的，你離開那裏吧。”
我站起身不想再聊下去，離開這兩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呢？秦業千方百計把我送進去，我沒待夠半輩子怎麽出來？我一出來，先是秦業，再是明州，哪一個又是好惹的？
“你以為這些人會讓我過平靜的日子嗎？你跟明州生活了二十多年，還不知道他是個多狠的人嗎？他不好過了，我這輩子還能好過到哪裏去！”
“周亞麗，他把你保護得太好了，以至於你現在頭腦簡單，覺得什麽事都有退路！但是沒有！我沒有！”
我冷著臉盯著她：“我不想出去，這種生活我很滿意，至少吃喝不愁，我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她滿臉的眼淚，突然彎下身子捂著肚子。
“怎麽了……”我緩了緩臉色，看著她問道。她倒在椅子上，額頭上都是冷汗，也不知道支撐了多久。
我咬著牙把她扶起來：“明州的電話還記得吧。”
她卻死命地搖著頭：“不要打給他……”
我冷笑了一聲：“怎麽，痛成這樣還怕他心疼？”
周亞麗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看到你，說不定又會誤會，做出什麽事來。”
我一愣，偏過頭不做聲，所以半個月前明州挾持我的事情她已經知道了。我吸了吸鼻子惱怒地看著她：“都什麽時候了，他想怎樣就怎樣，我還怕他不成。”
她卻執意搖頭，不肯說出明州的聯係方式。
我隻好找來服務生，一起把她搬上了出租車。
到醫院的時候，連醫生都急瘋了，她是自己偷跑出來的，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明月和明州坐在她的病房裏，看到我把她送過來時，明月立刻氣炸了：“你帶我媽去哪兒了！”
我不理她，轉過身看向明州：“把她看好了，我不是每天都有空，還能把她送回來。”
明州靜靜地看著我，沒有了那天綁架我的盛氣淩人。
“她是你媽媽，你不能救救她嗎。”
我淡淡地看著他：“當年是你親口說的，她唯一的女兒是明月，我算什麽東西。”
明州啞然，頹廢地倒在椅子上，看著床上周亞麗痛苦的神情陷入沉默。
我看著這一幕不吭聲，終於有一天，我站在了跟明州同等的位置，這次換他來求我，可我為什麽一點也不開心。
我正要走，明月突然一把拽住我：“你有沒有良心！”
“我媽媽都這樣了，你還自私地記著你自己的仇不肯救她！”
我冷笑著，現在求人的姿態都是這樣嗎？還是像他們這些上流人士，求人都是靠命令的。
“自私？”
我走近一步看著她的眼睛，她臉色有些慌亂：“你看我……看我幹什麽！”
“當初你為了一個男人直播自殺，把我身份曝出來，害得周亞麗名聲掃地的時候，怎麽不想到自私？”
“明月，你這副大言不慚，自以為是的模樣，真惡心！”
我靜靜地看著她，從一個孤兒的身份變成有父有母家境優渥的小公主大概真的很幸福，幸福到她有了太大的底氣去傷害別人。
“明月，別鬧。”明州忽然出聲：“你媽媽需要休息。”
明月瞪了我一眼後退回明州身後看著周亞麗，一家三口齊全，看著床上的這個女人，生命正在一點一點消逝。
我轉過身離開了這裏，走到醫生辦公室時，周亞麗的主治醫生正在寫報告，看到我來點了點頭。
“醫生，她目前的情況怎麽樣？”
“目前還能控製，不過找不到合適的骨髓確實是個麻煩，拖得久了我們也沒辦法了。”
“病人的情緒也不穩定。”
我點了點頭離開了醫院，這裏那麽多的醫生，沒有合適的骨髓還是救不了周亞麗。
當晚我一夜沒睡，坐在床頭看著那張照片，那麽多年過去了，裏麵的人已經開始模糊。
我曾經想的是在這座城市安定下來，然後找到她，一起生活。自從知道她嫁進了豪門，過了二十多年安定的生活時，我以為這輩子她都不會再需要我。這些年也確實是，明州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什麽都不缺。
終於到了這一天，她需要我來救命，可我卻猶豫了。
如今我身邊一個能說話的人也沒有，所有事情都需要我去琢磨。甄嶸說總有我獨當一麵的那天，我有預感這一天也快到了，那我該怎麽做呢……
第二天一早，花都散場後，我穿了件長袖把手上這些傷蓋起來，走出房間的時候甄嶸正好從一樓上來，遠遠地看著我。我從顧西城那裏回來後就沒見過他，他也沒主動找我，至於和鬆本的那個投資案，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顧西城的出現本來就是個意外，但無疑給甄嶸造成了一定的威脅。
他沒有問我那晚我跟顧西城有沒有發生什麽，就像他從來不會問任何一個小姐，晚上陪了幾個客人，做了什麽事。
甄嶸看到我的裝扮問道：“去哪兒？”
“捐骨髓。”我淡淡地回道。這是我考慮了一晚上的結果，周亞麗不能死。對於我來說，她這個母親不算合格，我捐了骨髓，明州也不會同意讓她認我，可是有什麽辦法。她終究是我的媽媽，是我來到東莞最初的那一年時，全部的希望。
甄嶸一愣，偏過頭按了按眉心，隨即直接把手上的西裝打開穿上，掉頭就走：“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