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雖然君寒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的叫百裏雲老老實實不許得罪人的把這些仙門少年盡量留下,結果這家夥卻依舊張揚了一身“愛來不來、萬事隨緣”的架勢,若非老掌門臨終前那番話的確感人肺腑的話,這些血氣應該方剛的少年恐怕早就掀袍離去了。
老掌門臨終前餘袖中斂信,寄了遺言,讓這些孩子們莫要為安葬他的事傷神,他已在陽間殘留了太久,死後也不想在占那三分土地,之願隨火光化作嫋煙一抹,除輕塵外不必在多留一絲。
少雲他們雖然明白這個決定到底是源自掌門心底的贖罪之念,奈何這是恩師親筆遺言,他們縱是不舍,也不敢忤逆,最終還是忍著痛心疾首,將掌門的屍首在江畔燃滅,任其煙塵逐水波而去。
百裏雲也在河畔親眼看著自己昔年恩師隨波逐流,再鐵石的心腸似乎也略略有些觸動。
一波煙江疊風滾浪,虛虛浮浮的卻將許多年前這老頭尚且精神時的模樣帶上了百裏雲的腦際,讓他不得不回憶起這個老頭的生前種種。
百裏雲自認從來不是什麽念舊的人,也從來不需要“節哀順變”,在他心目中,他和這老頭的師徒之誼似乎早在他背離仙門立場的那一刻起就算是終結了,事到如今又過了這麽些年,所謂的恩情舊憶也早該被時間洗淨了。
奈何人心到底還是肉長的,即使他主觀想做到如此冷漠,心裏也還是有一縷不可盡受控製的弦隱隱牽扯著一絲淒哀,還真為這位老掌門的逝去而感到哀歎。
待這一趟送葬走完之後百裏雲便依著君寒的意思將這些仙門殘餘的一輩新弟子帶回滄海閣中,也沒急著將人收攏過來,卻是相當有“君子風度”的玩了一手旁敲側擊、欲擒故縱,說正事前先將仙門的典籍心法盡皆歸還,之後才高貴冷豔的將或去或留的選擇留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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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塵追借用了元帥大人的書房,回憶著司徒誠一早教過他的陳案公書的格式擬寫著將要呈遞給陛下的文書,卻是屢番抓耳撓腮不知所言,繞了半天廢了幾張紙,最後還是簡言概括了“抓到了凶手”這個答案,然後實在多一個字也不想琢磨了。
他才放下筆,書房的門便被百裏雲“唰”的推開了,突如其來的差點嚇得他原地蹦起來。
易塵追本來還想開口抱怨兩句,卻一抬眼便見了緊跟在百裏雲身後的少雲,隻好乖乖的收回話頭。
百裏雲將這個少年領到易塵追麵前,恰好這位少爺位置得當,果真有種一家之主的架勢。
易塵追手忙腳亂的將桌上一堆亂紙胡亂的理成一並。
百裏雲請少雲坐下後便一語不發的走了,愣是半點也沒理會易塵追眨巴了半天的求助請問之色。
當師父的實在不靠譜,沒辦法,易塵追也隻好自己琢磨著胡亂應付,卻見了少雲一臉淒哀悲色,一時又不知該怎麽打開話匣子。
易塵追大概覺著自己坐在他老爹一家之主的位子上有點心虛,便趁少雲緘默措辭的當神不知鬼不覺的挪到了邊上的位子。
“易公子。”
少雲突然開口倒把易塵追給嚇了一跳,這位少爺果然也還不諳會客待人之道,便也隻有愣頭愣腦的應了一句:“嗯?少雲公子不必拘束,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少雲瞥了他一眼,便又將目光垂回了地麵,“百裏……總頭說,元帥方才歸京將舉兵東往,所以帥府和滄海閣都暫由公子做主……”
易塵追:“……”
易塵追心裏“咯噔”一落,驀覺大梁落得深沉。
“我等願承先師遺誌,自今日起願歸元帥調遣,故來向公子請願。”
“你們……”易塵追怔了一怔,“當真願意出山?”
少雲稍默了片刻,“當今禍事本也源自仙門,故我等甘承仙師遺誌,願為平此禍亂肝腦塗地。”
——
少雲去見易塵追的當,魏清則兜兜轉轉的終於在黑甲院滿外找見了璃影。
璃影看著璃月被紫魅帶進院中敵營深處。
璃月修為不足卻屢次擅自行事,這次終於惹毛元帥大人了,所以元帥令紫魅將璃月帶進院裏修煉,未得元帥本尊許可,不許擅離。
雖然這也相當於是變相的囚了她的自由,但就璃影看來,這樣也總好過她成天在外頭野竄。
璃影將她送進去後便瀟瀟然的轉身,卻才一回頭便見魏清站在她身後。
璃影先是一怔,方想開口卻又顧及了點什麽,便將臨要脫口的稱謂一換,道:“魏公子怎會在此?”
魏清大概是被她“魏公子”這一稱給澆涼了心,冷不防的怔了一下,便略略垂了頭,“以後可能也都會留在這了……”
璃影淡淡聽罷,“是嗎,那還真不巧了。”
魏清似乎沒怎麽明白她的意思,便勉強的勾了點笑色,“師妹不希望我留在這嗎?”
璃影抬起眼來瞧了他片刻,“你並不想待在這。”
“……”魏清沒能答出話來。
璃影歎了歎,“不必勉強自己,不論滄海閣還是帥府,一旦入局便無回頭之路,你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那師妹你呢?你是想說你已經沒有脫身的機會了嗎?”
璃影墜墜想了片刻,終是未答此語,“我的事師兄不必擔心。”
魏清也落下眼來,“但願的確可以不必擔心吧……”
元帥歸京後當天連府都來不及回一趟便急吼吼的趕往宮城去請令出兵,順便也了解些東海的具體情況。
據說此事的起因是一夥擅闖海中險地的海盜引起的,位置恰好在鮫族居住的範圍內,然後也不知道那群強盜究竟怎麽搞的事情,生生炸出一群沉睡的深海妖蛟來,那群強盜倒是都死了個幹淨,卻也沒能平下這群妖蛟的起床氣來。
之後這就成了海中鮫族的亂子。
然而近海的鮫族卻與那些凶悍殘酷、專被用來煉製長明燈的邪鮫不同,這夥鮫族擅長各種詩詞曲賦,卻唯獨不擅長打架。
而妖族看起來雖然是一群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且沒規沒矩的野猴子,實際卻也還是稍微有點章法規定的——比如作為一般凡靈的妖族就不能去招惹跟龍這種神獸有著大同小異的模樣的蛟龍一族。
明麵上的原因可能是“凡靈敬畏神獸”,實際估計也就是打不過。
不光吟詩作賦愛唱歌的鮫族打不過,就連圍在東海邊上那群昔年衝著中原耀武揚威的一眾妖國也打不過。
於是求援一圈都無果的鮫族最終隻能把求助的書信隔著千山萬水遞到了黎州,直接向那嫩汪汪的小皇帝求了君寒這麽一個剛天懟地、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元帥大人。
君寒大體明白了情況也就沒多說什麽,收拾收拾、點兵遣將便親身入營,在黑甲營裏廟算預謀定了七日後出兵。
東海妖蛟君寒以前也對付過,的確是很難纏的物種,活得久些的僅是單槍匹馬的一條蛟就比一整支雜妖軍隊要難纏多了。
而這次鮫族又正好黴運齊天的捅了一整個蛟窩,還能撐到現在都沒滅族也真算是他們生命力頑強了。
鮫族所在的海域也是個麻煩問題——鮫族長得有一半像人,性格也跟人的大同小異,也偏愛各種熱鬧繁華,加之自己本族也的確有些賣得上價錢的東西,所以紮窩群居的位置正好卡在海上商道的中端,平日裏南來北往的商船不少,還有一個萬礁群島與海中鮫都珊瑚城相連,乃是遠近聞名的海上繁市,各族皆有,也是個重要的商往中心。
好在蛟龍窩的位置在鮫族邊境接近遠海的地方,且這見不得溫暖的冷血動物也把窩埋得很深,要想往自己的窩裏摸到珊瑚城,就算估略去沿途的各種障礙海城,也還有鮫族的半壁江山須得橫越,一時半會兒應該殺不到珊瑚城。
但是麵對數量如此之多的妖蛟,要想一次屠絕著實有些不切實際,最好能把它們逼去遠海,順道也將老巢遷遠些。
當然如果不順利的話,就免不了惡戰了。
若是免不了惡戰,就盡量避免傷及無辜,將損失降至最低。
最理想的方法就是直接將戰場引出鮫族國境。
君寒盯著地圖思來想去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最終將戰場的位置初定在了依舊在鮫族境內的枯海灣。
枯海灣與蛟龍老巢便在同一線上,卻相距甚遠,也遷離商船航道,尚在鮫族境內也正海避免了遠海邪鮫趁虛而入使鐵麟軍腹背受敵的情況。
廟算半日之後,元帥大人將敵我雙方的情況都大體琢磨清楚之後便暫且鬆了一天心神,回府去了。
出征之前自己家裏的確也有點事需要交代,就算交代的多半是些廢話,也還有個人想在臨上戰場前瞧一眼。
帥府早也接到了元帥出征在即的消息,也得知他老人家今日已經到了京城,隻是公務繁忙,這才忙活到了深更半夜,眼看著子時就要過了,然府中上下還是全都繃了一身“精神抖擻”,就盼著能見元帥大人一麵,哪怕是看看他老人家穩如冰山般的狀態也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