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如果有來生
清晨，霧蒙蒙的天空突然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老房山屬山區，又是深秋，原本就經常下雨，可這苦了在離堆山山頂的人們。
漫天的雨霧中，眾人聽得山腳有狗吠聲，這才發現老早晉軍就包圍了這座離堆山。
“我都將那小崽子的屎啊尿的扔到東邊山上了，還把啥你們的物什一路往東邊山上扔，這晉爺雜這麽早就找到我們了？”高大舉咕噥著從一株樺樹上跳下，甩甩頭上的雨霧。
“酷梧！酷梧！”高大舉撮嘴學酷梧鳥叫，可是他叫得有點異樣，自己咧嘴笑笑，再雙手撮起嘴學酷梧叫聲。
這一次，他學得更像了。
酷梧聲從山底濃霧中傳出，聲聲漸高。
“這麽大的霧，又下雨，這晉軍是怎麽找來的？這麽大早就搜山了。”韃吉特聽到高大舉的酷梧叫聲，從半山跑上山頂，邊跑邊叫“酷梧！酷梧！”。
山頂上的眾人聽得高大舉和韃吉特兩人的酷梧警示叫聲，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撤退。
韃吉特飛奔上山，叫著眾人：“快收拾，準備走，晉山從東麵和南麵都在搜山，要不了一個時辰就會上山的。我去看看北麵和西麵有沒有下山的路。”
韃吉特轉身朝離堆山北麵山涯奔去。原想著這離堆山僅山之南和山之東可以上下，隻要防守南麵和東麵就可以防止被夜襲，不曾想晉王來得太快斷了他們的下山之路。
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從山之北和山之西找到下山的路，否則眾人便會被晉軍堵得死死的。
山下濃霧中傳出高大舉持續不斷的酷梧叫聲，聲聲漸高，聲聲加急。
聲聲加急的酷梧叫聲表明敵人大規模來襲。
子薇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喘著粗氣對前來扶她的盧少羽說：“我怕以後沒有時間了，今天一定要對你說，我一直想對你說聲對不起，命運對你不公正。”
盧少羽一怔，直愣愣地說：“既是命運對我不公正，與你何幹？”
子薇也怔住了。是啊，命運對盧少羽的確不公正，但這真的與她何幹？
“如果有來生，我希望我們在太平盛世。”子薇緩緩地說道，“寧為太平犬，莫為亂世人。”
盧少羽也盯著她，緩緩說道：“如果有來生，我隻希望早點認識你，不讓你這麽辛苦地活著。”
子薇的眼睛慢慢溢出淚水。
這個小小少年郎，從來就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但從來沒有聽到他有一聲報怨，心裏卻在想著來生不要讓她辛苦。
“我也希望早點能認識你。”子薇扭過頭，不想讓盧少羽看見她眼中的淚花，“有你這樣的兄長是我一生的幸運。”
盧少羽有些惱怒地盯著她：“我不要做你的兄長——”
半山腰傳來激烈的響聲，以及雜亂的樹箭激射聲音，攔索拉倒樹木倒下的轟隆巨響。
衛禮持劍退回到帳篷前：“快，我們沒時間了。”
韃吉特嘴裏叫著酷梧聲從山背轉出來，高喊：“快點，從這北麵山涯走，我拉了繩梯，從繩梯下山！”
白芷抱了小狼匆忙跑出帳篷，雨霧中有些看不見路，差點絆倒，她站穩腳步喊道：“小姐，小姐你能走嗎？”
雨霧中傳來子薇的話：“你趕快走。不要管我，我會來的。”
“哦，”白芷答應一聲，抱著小狼就朝前衝。
“韃吉特，你要保護小狼！”子薇衝遠處喊道。
雨霧中十步外就看不清人影，各人隻得大聲喊話。
“我斷後，你們快走。”高大舉喊道。
“我開路，帶著這傻丫頭和小崽子下去了。”遠遠的傳來韃吉特的喊聲，他抱著小狼跑到山涯處，順著繩梯從離堆山那高高的山嘴滑下。
韃吉特的爬山功夫著實了得。不一會兒就從山澗深處傳來“酷梧——酷梧”平緩的酷梧聲音。
平緩的酷梧叫聲表示山澗安全，眾人可以從繩梯下到山澗裏再找出路。
“鳳兒、翠兒你們在哪裏？”子薇對著雨霧中喊道。
晨時的霧越來越濃。
“我們在你前麵，快到山涯了。”霧中傳來鳳兒的聲音。
“我掩護你們，你走。”走到山涯前，翠兒突然不走了。
鳳兒吼道：“你留下來會被殺死的。”
翠兒看看自己的斷胳膊，搖頭：“我一隻手下不去這繩梯，不如留在後麵給你們多爭取一些時間。”
鳳兒喊道：“你要不走我也不走，大家一起死了算了，反正夫人也死了，我也沒親人了。”
翠兒搖頭：“你還得照顧小姐，她生病了，中毒了啊。”
“如果要死我們一起死也好黃泉路上有個伴。”鳳兒退後幾步，“好，你不走我也不走。”
翠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會拖累你的。”
盧少羽扶著子薇趕到山涯。
高大舉和衛禮持刀劍斷後。
“走啊翠兒，你再不走的話就都走不了了。”子薇急切地說：“不管如何，你要和大家一起走！”
鳳兒抓著翠兒的手：“我們都是好姐妹，大家一起活下去好不好？來，我走前麵你在後麵跟著我，我這還有一條絲巾，我把我們捆在一起。你要不想我死就得努力地活著。”
翠兒眼裏有絲淚花在軒，她伸出手，鳳兒將絲巾係在翠兒腰上，再係在自己胳膊上，慢慢踩著繩梯下山涯。
濃霧中，山頂衝上來數名晉軍，齊聲喊道：“晉王接公主回城，所有人等不得阻擋！”
子薇抬起頭來，看著濃霧中模糊的士兵，大喊道：“不準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現在，山涯上還有子薇、盧少羽、高大舉和衛禮。
“前麵的人站住！我是幽州節度使周德威，奉晉王令前來迎接幽州公主回城！”濃霧中傳來周德威冰冷的聲音。
子薇閉閉眼，對盧少羽說道：“你得快走，否則你被抓會判叛國！”
盧少羽抓著子薇的手：“要走一起走！”
高大舉走上前，一把抄起盧少羽：“你個傻小子，晉王不會為難公主，但你有得活嗎？”
盧少羽憤怒地掙紮低吼：“放開我，我要保護公主。”
“你還是先保護好你自己吧。”高大舉緊緊地用手箍著盧少羽，單手抓著繩梯順梯下去。
“你這懦夫！我要保護公主，你不能讓我這樣可恥地逃走！”盧少羽在繩梯上猶自掙紮咆哮。
“這繩梯下麵還有別的人。如果你不想大家隨你一起陪葬的話就乖乖呆著。”高大舉吼道：“我無論多可恥都是你父親，都是想要你活著。”
盧少羽的眼前浮現多年前的場景，當他哭著喊著時，高大舉卻放開了他的手：“兒子，無論如何我都想要你活著。”
那時他不理解，高大舉明知他是他的親生兒子、為何卻要放手讓他隨娘親走？隨那個不是親生父親的盧文進走？
“你是懦夫，你是膽小鬼，你為什麽不要我？”那時，七歲的他哭叫著問高大舉。
十年後，他聽到了同一句話：“我無論多可恥都是你的父親，都是想要你活著。”
似乎是突然之間盧少羽明白了當初父親為什麽要放手：當兩個女人拉扯爭奪一個孩子時，最先放手的肯定是親生娘親。因為她會怕傷著孩子。
盧少羽呆呆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輕輕地說：“放開我，我自己能下去。”
“公主！你在哪裏？我乃幽州節度使周德威，奉晉王令前來迎接公主回城。”周德威一邊大聲叫喊一邊揮手，他身邊的士兵呈包圍狀慢慢接近山涯。
“你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就跳岩！”子薇喘了口氣，大聲地說。
她在等盧少羽父子下繩梯遠些。
“我會跳岩。”子薇喃喃地說，歎口氣，在涯邊一塊石頭上坐下。
這時候她突然發現衛禮還持劍站在她身邊，很驚訝地問：“你怎麽還沒走？”
衛禮苦笑：“你不走我怎麽會走？我發過誓的，不管你有什麽難處我都會幫你扛，不管你闖下什麽災禍我都會永遠在你身邊。”
子薇搖頭：“晉王或許不會殺我，但必會殺我身邊所有的人。這是為君者的霸氣，他不會容許人違逆他。你走吧，我最後下，這樣周德威才不會發亂箭！”
衛禮歎口氣：“周德威不是君子。當年晉王打敗燕王劉守光時，燕國二十八名將領降晉，晉王曾承諾不殺燕國降將。可是後來周德威主政幽州時卻找借口殺了許多燕國降將。這濃霧中他若殺了你會有借口的。”
“公主，”周德威小心翼翼地越走越近，“你在哪裏？我們不會為難你的，也不會為難你的侍女的。你放心吧啊！”
“周將軍等等，我這就帶公主過來。”衛禮突然大聲說道。
子薇愕然抬頭，正在說什麽，衛禮一把攔腰抱了她，以劍支撐躍起，越過山涯岩石，再迅捷地收劍出手抓著繩梯，穩穩地落在繩梯上。
“好好，我這等著！”周德威嘴裏答應，可是卻沒有停下腳步，仍一步一步地小心逼近山涯。
衛禮摟抱著子薇慢慢順著繩梯下去，走到一半時，他將子薇放在繩梯上，仍一手攬了她的腰，一手掏出口袋裏的打火石點火。
子薇明白衛禮要做什麽，心裏暗自有些吃驚他的心細和謹慎。
濃霧和小雨淋濕了繩梯，衛禮連試幾次打火，繩梯都沒有被點燃。
“我好好一根繩子怎麽要被你燒掉？那還不如我自己燒掉。”子薇腳下傳來韃吉特的聲音。
衛禮毫不客氣地說：“要不你來？”
韃吉特不滿地說：“結繩是我，當然燒繩也是我啦。這就是中原人所說的解繩還需結繩人是不是？”
韃吉特掏出自己口袋裏的打火石，側身讓過子薇和衛禮，打燃火石將繩梯點燃。
山涯邊傳來士兵的聲音：“將軍，他們在岩下。要不要射箭？”
周德威探頭朝山涯下看看，冷哼道：“你們幾個順著這繩梯下去。我就不信還能跑了？”
“唉呀，這繩梯著火了，快爬上去，快！”幾個剛下到繩梯的士兵驚慌地叫起來。
著了火的繩梯開始是點，然後成線，最後燃燒成一條火線向上竄，在雨霧天的離堆山顯得特別耀眼。
子薇、衛禮和韃吉特最後下到山底。
高大舉走過來拉著眾人避進一處岩穴裏，這裏至少兩邊山上的亂箭無法射到。
山底根本看不見人，霧濃如同一張灰蒙蒙的網。
“小姐。”白芷撲上來。
“姐姐。”小狼也撲上來。
子薇喘著粗氣和兩人挨挨臉。
她一一看過去，鳳兒和翠兒臉紅紅的站在那裏。
“我以為我害了你，你會下不來了。”翠兒差點又掉下眼淚。
子薇抱著翠兒的頭，拍拍她的臉：“我這不下來了嗎？”
鳳兒也過來和子薇抱抱。
衛禮輕笑道：“是不是我也要和各位姐姐抱抱啊？怎麽沒有人來拍拍我的臉呀？”
子薇回過頭，輕輕地撲到他還裏，喃喃地說：“謝謝你。”
衛禮笑：“唉呀我這和小娘子們當眾摟抱多不好意思的。唉呀呀——”
他話還沒說完，子薇已軟軟地癱在地上。
衛禮抱起子薇：“怎麽啦你這是？不是剛才都很有精神嗎？怎麽這又病發了？”
“小姐！”眾女子一起撲過來，齊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