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隻有時間和死亡
後來天龍告訴小青，極霞真君在斬魔台外開辟了一個洞府，從此一頭紮進去，很少露麵了，也從不插手日常運作。小青和八部天龍也放下心來，這下天帝給斬魔台釘釘子的想法是失敗了。
於是一切如常地繼續著，小青繼續溫養著龍珠，天龍繼續輪值，極霞真君偶然也會出現，雖然他還是強自振作，卻再也沒有初來時那種淩厲妖媚，他仿佛忽然間變得沉靜淡然了起來，他會同小青和天龍們說一些瑣事，卻總是有種心不在焉、也許下一秒會隨風逝去的感覺。
他也絕口不再提幽明，而小青有時不小心提起她，他也總會急急地扯開話題，而這時他的眼睛會泛起一點點淚光。
雖然極霞真君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仙人，不過倒也不是無理取鬧心計深沉的，所以和小青她們相處得也不錯，雖然九部天龍會被他的毒舌氣得吐血，卻也不忍見他是低沉頹廢的樣子。
九部天龍好奇地問小青，極霞真君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小青隻是搖搖頭說：“他失去了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仙長。”
洪水無法理解：“是他的父母、師傅還是情侶呢？”
“都不是，隻能算是他的恩人。”
洪水鬱悶：“就算是至親，人間的孝子也不過守孝三年，他這都七八年了，還是這個樣子。”
小青也隻能猜測：“也許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而一個人一件事放在心底裏太久，是會成為魔障的。”
銳金同樣迷惑:“他也太不痛快了,有什麽事和兄弟喝喝酒，一起哭一場醉一場，放開就好了。幹什麽每天死樣活氣的。”
這下眾天龍都紛紛讚賞地點頭同意，小青羨慕地看著這群轉瞬之間就放開心懷，開始商量起喝酒的龍們。“樂觀這是一種很難得的品質，可是很不幸不是每個仙都能有的。而極霞真君並不是那個幸運的仙。”她心中默默補充道：很不幸，我也不是。
厚土是條厚道的龍，從群龍吵鬧的空隙問道：“那我們能做什麽呢？”小青搖搖頭說：“這樣的痛苦別人是什麽也做不了的，隻有時間。隻有讓時間慢慢地治療。實在不行，也隻有……”
烈焰沒聽清楚，急急問道：“還有什麽辦法？”
“死亡。”這個詞像一滴冰珠滴落在脖頸，給現場帶來一陣詭異的沉默。直到青木打個哈哈，眾龍才鬧哄哄地走了，而臨走時望向極霞真君的洞府，都帶著一種看病入膏盲的仙人的感覺。
好吧，縱使是被這番交談勾起了無限傷心事，小青也被這種情形看樂了。忍不住說：“你們要敢當著極霞真君這樣看他，他估計拳頭會發癢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閑來無事眾仙也聚在一起閑聊。忽然有一天，極霞真君小心翼翼地問起幽明的事，小青不由心下微笑，也許這是要痊愈了。可是慘痛的事實證明她還是太天真了，也高興地太早了。
“你見她的時候，她是什麽樣子呢？”
“她當然是很美的，也很豁達通透，因為我見她的時候，她讓我看到的是她衰老的樣子。”
“那她老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她笑起來有皺紋嗎？”
“有皺紋，不過她笑起來很好看，很天真。”
“那她的皺紋是在眼角還是眉心呢？”
“我、我不知道。”
他嫌棄地看了小青一眼，想了一下“那你能不能給我畫一副她的畫像。”
第二天小青熬了一夜為他畫畫，雖然她已經盡力畫了，可還是感覺無法寫盡幽明的神韻，隻能從無數廢稿中選了一副最滿意的畫，他如獲至寶看個沒完。小青多了一句嘴，說這是一副最好的。他聽說還有許多廢稿，於是星星眼地懇求：“那些廢稿可不可以給我？”小青無奈地答應了。
過後小青看著空蕩蕩的書房眼角抽搐，他振振有辭地說：“你這筆是畫過她的，給我吧，你是在這張畫桌上畫的她吧，也給我吧。還有……”他吧啦吧啦說了半天，帶著從小青房中打劫的東西滿意而去，隻留小青獨自在書房風中淩亂。
聽洪水說極霞真君日日在洞府中觀賞幽明的畫像，小青稍微放了點心，可事實證明她還是太天真了。沒過了幾天極霞真君又來找小青，問她：“你能說一下當日你為什麽能進去嗎？”
“當日她曾說是我的努力打動了她。”
“什麽？你怎麽努力的？”
“我當時在留神淵旁修煉，已經無數次地衝擊封印，也許她覺得我是太傻了吧。”小青自嘲地笑笑，“後來一次修煉中我神識外放，然後就感受到了一股非常強大慈祥的神識，然後她就讓我進去了。”
“你當時都想了什麽？”
小青無語：“我忘了。”
“你在那裏修煉了多長時間，都用了什麽辦法。”
“好幾年呢，我一直抗著封印的壓力努力下潛，然後累了就在附近打坐回複。”
“我一直想方設法地想進去，隻是不能確定她就在裏麵，我還在蠻荒之海別的地方到處亂找。還是我沒有那麽誠心，我要是天天守在那裏，如果我再堅持一下，你說她會不會就讓我進去了呢？”
“我不知道。”小青有些頭痛，就趁極霞真君喃喃自語時悄悄走了，隻留他一個人在原地自怨自艾。
過了幾天極霞真君又來找我：“你們會聊天嗎？常聊些什麽？”
“聊啊，她其實很喜歡說話。她什麽都知道，我有什麽問題她都能回答。”
“你都問過她什麽問題？”
於是過了三個月晝夜無休無止的日子後，小青說得口幹舌燥地送走了他，極霞真君還興致勃勃地向小青揮手：“我想起了一個好主意，我回去找些紙筆，咱們把你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寫下來好嗎？”
小青身體搖晃了一下，隻想大哭一次：我是很懷念幽明，可我已經將我記的事情都說了，當日我大多時間都在修煉的，我們說話的時間並不太多。雖然我的記憶力不錯，可是我太不留心了。我不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了，我不可能記得！想到極霞真君挖根刨底的不斷詢問和接下來要過的日子，小青隻覺頭痛欲裂。
看了一眼一旁已經圍觀竊笑了好長時間的眾龍，小青微笑了：“我忽然有所領悟，現在我要閉關，等極霞真君再來的時候你們告訴他。我閉關時間不定。”
不顧群龍哀嚎，小青速度進了洞府，將結界上了一層又一層，這下世界終於安靜了。小青惡狠狠地想：我知道的都說了，而且說了不止一遍。癡情的情人是世界上最討厭的生物，沒有之一。這下老娘要閉關，說什麽也不開。讓我安安靜靜地自己過一段日子吧，我還要蘊養龍珠，提升修為，沒時間再陪著你寫什麽每一天了。
小青在結界內閉關修煉了十年，一天她忽然有感，覺得心中一怮。小青連忙將神識進入龍珠，白素真和蘇巒現在已垂垂老去，他們的孩子也長大了，繼承父業，因為山裏風調雨順，過得十分富足，也娶了一個美麗的農家女子為妻，日子安樂幸福。
不是姐姐，那又是誰呢？小青心裏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急忙打開結界。一出結界卻被無數的傳音玉簡撲滿頭，無數的聲音在耳旁轟鳴，如同闖進入鴨群。
小青一聽果然是極霞真君的，他憤怒的叫囂著：“你出來，快出來！”“你再不出來，我炸了你洞府。”還有懇求的，“你出來吧，我不會每天煩你了。”最後是更加哀懇：“出來吧，我隻不過想找個人一起回憶她。”“我好羨慕你，是你陪伴她度過最後的時間。”
盡管極霞真君說得越來越可憐，可是小青卻沒時間再理他，一把揮開所有的玉簡，駕雲直奔人間。果然在金山寺的後院她找到了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老人，法海胡須雪白，麵上布滿皺紋，不過依稀可見舊日清俊的容顏，而時光更將他淬煉得氣度溫潤柔軟。
他看著小青進來，淡淡地微笑招手：“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小青撲到他的身旁，將頭埋入他洗得綿軟發灰的舊白僧袍裏，不忍再看那充滿死氣的臉，忍不住輕輕哭泣起來。
法海輕輕地撫摸小青的頭發，吃力地說：“別哭了，你一直都很勇敢堅強的。這一世我終於無愧於心了。下一世我去找你可好。”小青不願抬頭隻悶悶的說：“可是你會忘了我嗎？你還會是你嗎？要不我帶你走，……”
法海溫柔卻堅定地說：“不，我不願意，我是個男人，到這一世我已為善十世，所以下一世我會保有記憶。所以下一世我要自己成長，用自己力量去找你，隻要你等我。”
這一刻小青忽然無比自豪驕傲：這就是我愛的男人，他正直堅忍，驕傲負責，雖然時光流逝人事變遷，可慶幸的是他始終堅持本心，所有一切的美好品性並未隨時光和磨難而去，而再次重逢我無比感謝上天，你終究對我不薄，我的愛人沒有麵目全非，沒有讓我不忍卒睹，他始終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