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於是小青坐在法海的身旁，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一些瑣碎的事，從他的話裏小青知道了法海這些年的遭遇。
那個肥頭大耳的胖主持一心斂財，最後得罪了一個朝中大官，被下獄治罪。而法海臨危受命，重為寺中主持。他在寺中推行不持金錢戒，不設功德箱，持比丘戒菩薩戒，每年一次行腳，寺中持苦行修行。這樣下來固然跑了許多和尚，可金山寺風氣為之一正。有不少虔誠的信徒從各地趕來，皈依佛門。法海還主持重修了修行戒律和佛經故事，免費發送給世人，渡人無數。金山寺自此成了人們心中的佛門聖地。
而法海個人持戒甚嚴，他不再殺生，雖然收了許多弟子，可傳授法術時卻都宣揚佛渡眾生，無論蠃鱗毛羽昆，隻要開了靈智有了修行，就都有生存的權力。他的弟子雖然出去後很被嘲笑辱罵了一陣，可最終人們都明白法海是個真正的慈悲的高僧。
這是小青第一次與法海這樣有時間閑聊，這一刻兩人之間沒有別的任何東西夾雜，死亡讓他們之間的感情分外純粹。小青也終於告訴法海自己內心的悔恨，如果當日自己能夠陪在他的身邊，也許一切都會有所不同。可是當日自己卻總覺得他無所不能，總會解決所有的問題，卻忘了他也不過是一個凡人。
她伸出手慢慢撫摸著這個蒼老的身體，肌肉已經衰老綿軟，可是內裏還是那個剛強決絕的男人，她也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他，生生世世靜候他稍假詞色，仰之彌高。
法海微笑地看著她，絮絮地講著這一世的所有事情，不矯飾也不自謙，坦誠地向小青說著自己。而小青也終於明白他生命中的所有感情，如果說白素真是小青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麽對法海來說，他的師父善空就是他生命中跨不過的一道坎。
法海從小被善空撫養長大，一直都信賴尊崇他，可無意中卻發現師父將魂魄藏在自己身上，竟意圖奪舍，那時的幻滅與憤怒無法言說。兜兜轉轉善空抽離了他的身體，他的法力也因為善空的消失而消失了，所幸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路，也找到了自己心愛的人，雖然這一世不能相聚，法海微笑著說：“小青，下一世等我。”小青用力地點頭，可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下來。
法海終於不再說話，微笑著趺跏而坐，小青慢慢探過他的鼻息，他圓寂了。看著他寶像莊嚴慈和溫柔的臉，小青心中再無一絲悲傷，心中一片空明。她隱入空中，看著寺院為他舉行簡樸卻隆重的葬禮，許多信徒悲從中來痛哭失聲；看著他遺體焚化，百數顆晶瑩剔透的舍利子從骨灰中尋得；看著寺院設宮建塔，將骨灰放入塔中；看著眾僧散去，隻有冷月淒風相伴，心中隻留一片空茫，下一世，你是什麽樣，你會記得我嗎？
不知多少時日過去，小青終於想清楚了該怎麽辦，她悄悄潛入塔中將他的骨灰偷了出去，抱著直返斬魔台。她回到洞府，將那一罐骨灰擺在日常打坐的蒲團前，日日仙香三柱供奉。還從他骨灰中挑選了十四顆珠子，串成一串佛珠戴在腕上，常伴左右。
極霞真君和天龍們得知小青的所做所為，不由咋舌：“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瘋了嗎？”小青轉動著腕上的佛珠，不說話。極霞真君跳腳：“你為了一個老和尚，一走十幾年。一個腐朽的臭皮囊，哪裏比得上本仙的如花容顏。現在還偷了人家的骨灰，你知不知道，這是挖墳掘墓，極傷天理功德的。你說我瘋，我看你才瘋了。”
一眾天龍不敢如他般放肆，卻也在一旁狂點頭以表支持。小青心中有些惶恐，可轉念一想，如果不這麽做，能否抵擋那漫長寒冷的時光，想想不寒而栗，就淡定了：“他是我的愛人。”
“什麽？一個和尚，還是一個老和尚？”眾天龍的眼神都不對了。
極霞真君猥瑣地托腮圍著小青轉了一圈：“我看你元陰未失，竟做起了未亡人。難道……”話音未落，眼著小青的臉色由紅轉青，一眾天龍已經在聰明的青木帶領下迅速撤離。然後洞府內傳來聲聲慘叫，然後一個身影被扔了出來，向著遠方的天際飛逝而去。
疾風卷著眾龍直飛，直到遠遠離開青龍仙君的洞府才停下，厚土拍胸慶幸：“青木，幸好你聰明。不然我們會不會被殺龍滅口啊！”
雷電冷哼一聲：“又不是我們說的。都怪那該死的極霞，沒有一點眼色，沒看到那位頷下的逆麟都立起來了。”
這時天際傳來轟隆的巨響，濃霧火光升起。眾天龍不由閃躲了一下。過了半響冰霜望著天際慢慢地說：“不知那位被揍成什麽樣了，天帝想必很樂意知道這個消息。”
青木也笑了：“就是，這倒是一個機會。”兩龍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旁觀的厚土縮縮脖子：“你們又想幹什麽壞事啊？”
銳金隱隱猜到了一點，驚道：“你們不會是想告訴天帝吧。”
卻見煙霧中升起一道灰頭土臉的身影，唰地飛掠過他們頭頂，罵罵咧咧地向小青的洞府飛去。
雷電又不解又憤怒：“什麽，你們要去告密。為什麽啊？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和仙君一致對外嗎？那天帝那樣折辱欺壓我們，還吃了我們那麽多的同族，我們在斬魔台隱忍多年，你們都忘了嗎？”
“沒有忘，不過隻有這樣讓天帝放心，我們才能有更多的時間……”\t
烈焰忍不住低聲說：“可是我看那位現在受了情傷，心根本不在這上，隻怕她忘了曾答應過我們什麽吧。”
冰霜笑了：“不會，她的恨不會比我們的淺。而現在我們不是多了蠻荒之海和佛門的助力了嗎？”
洪水問道：“哪裏有佛門的助力啊？”
冰霜恨鐵不成鋼地氣道：“你沒聽青龍仙君說那老和尚並非凡人，乃是佛界大能轉世，雖然她也沒說到底是誰，可是能十世行善，起碼是佛爺吧！這個和她關係這麽好，哼哼，難道不是我們斬魔台的助力嗎？”
眾天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看著她不聲不響，竟做了這麽多，給我們拉的助力真得好強大。”
這時青龍仙君的洞府外又傳出巨響，看著小青和極霞真君在半空中槍來劍往，鬥得不可開交，驟雨終忍不住問道：“可是她為什麽偏偏會喜歡一個老和尚呢?我們這麽多英俊瀟灑的龍她怎麽就看不到呢？”
不提眾龍在這裏邊觀戰邊閑聊，斬魔台內訌的消息如雷電般在天界傳開，許多神仙聽聞都反應不一，而一陣歡喜的大笑聲在天宮深處爆發出來。
大戰過後斬魔台外多了一道新景觀，原本遍植著黑心仙菊被斬得七零八落，紫黑色的土地也布滿打鬥的痕跡，數道猶帶淩厲殺氣的深深溝壑，向神仙們展示當日的一場惡鬥是多麽激烈，而這裏也多了許多來觀看這一奇觀的各路神仙。
斬魔台的眾龍早早地守衛在台邊，卻是板著臉什麽都不說，卻也不禁眾仙在那裏觀看交談。幾位早到的神仙從眾龍口中套不出什麽，正聚在一起正說得熱鬧，一個來得晚的忙忙地打聽：“這是誰和誰打？”
“聽說是斬魔台正使的青龍仙君和副使極霞真君打起來了。”
“什麽什麽！為什麽？”\t
“你想啊，極霞真君貴為真君，隻能屈居在青龍仙君之下，如何心服，所以這一戰終難避免。”
“可這也不由青龍仙君做主，這聽說是天帝派遣的。”
“所以嘛。”
“不對不對。我聽說是極霞真君是個少見的美男，那青龍仙君求愛不成，惱羞成怒才打了一架。”
“才不是呢，我是聽他們內部傳的，說是極霞真君天天追著青龍仙君後麵跑，這個烈女怕纏郎，青龍仙君忍無可忍才打了一頓。”
“瞎說，你看這現場狀況如此慘烈，定是生死相搏，二人定有深仇大恨。”
於是眾仙的興奮點再次轉移：“不知是誰贏了，想來定是極霞仙君。”
“我聽說是青龍仙君。”
“那不可能，什麽時候仙君都可以打贏真君了。”
“也不一定，如果是憐香惜玉呢。”
而此刻眾仙口中憐香惜玉的極霞真君正鼻青臉腫地坐在小青的洞府內，一邊敷藥一邊嚶嚶地假裝哭泣：“你好狠，一點都不憐香惜玉，把人家的花容玉貌都打得不成樣子了。”
小青好整以暇地轉轉手腕：“要打，就要打得痛快一點嘛，何況我覺得青木說得對，我們這架是一定要打的，而且還要打得驚天動地。”
極霞真君還是抱怨：“就算是要取信天帝，也不必對我下這樣的狠手，你看我這還能出去見仙嗎？”
小青好整以暇地揉揉手腕：“細節很重要，畢竟是內訌呢？不打得真一點，總會漏了馬腳。不過我倒是奇怪，你這麽一個閑雲野鶴的仙，怎麽會和我們作這樣一場戲。”
極霞真君無謂地挑眉一笑：“我對什麽狗屁的天道沒什麽好感，如果不是這些，幽明也不會離開我。而且天帝把我放到斬魔台估計也沒安什麽好心，那麽先讓他悄悄高興一下，以後再有什麽也就對得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