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枝節

  蘇絮看著她道:“我知道你有事瞞著我們,不過咱們如今在同一屋簷下,我猜著,小康子你必定沒瞞著,而紅萼,我也不會瞞著她,你說便是。”


  春如叩頭道:“奴婢知道,小主初入宮闈,最不放心的便是屋裏的人。自然,在後宮中,若是沒有一兩個得力的心腹,必然是時時驚心,寸步難行。奴婢願意為小主薦一得力宮人,來日必能成為小主心腹。隻是……”春如微微一頓,抬眼瞧著蘇絮,咬牙道:“隻是請小主應奴婢一個請求。”


  春如並沒有直接說這請求,而是言中蘇絮心中的憂慮,看似是求情,卻明擺著有交換條件的意思,蘇絮盯著她,隻覺著她將要說出的話,恐怕十有八九是難辦的事。蘇絮微微遲疑,凝著春如道:“我得聽了你的請求,才曉得該不該應你。”


  春如俯身在地,額頭貼著地麵,聲音發顫,卻十分堅定道:“奴婢求小主,保奴婢生下腹中骨肉。”她這樣一說,蘇絮先是沒聽懂,一愣之下,恍然,紅萼也是如此。


  小康子見蘇絮與紅萼這般神色,膝行上前,跟著叩頭道:“奴才知道小主是菩薩心性兒,但求小主成全。”


  蘇絮愣了半晌,才開口道:“這孩子是誰的?可是皇上的?”


  春如聲音果決道:“並不是皇上的,孩子的爹,已經戰死。”


  蘇絮倒吸了一口冷氣道:“你可知道,宮女和侍衛私通,是穢亂後宮的大罪!”


  “奴婢知道。”春如脊背挺的很直,聲音中並無半點兒悔意。


  蘇絮一時頭疼起來,竟不知如何是好,扶著額角道:“若是我縱容你,被人知道,恐怕難免包庇之罪。”


  春如渾身一顫,無力道:“奴婢並不想連累小主,奴婢也沒想到會被內仆局調到小主跟前兒伺候,奴婢今日說這番話,是為了不拖累小主,也希望能保住孩子,若是保不住。奴婢隻能投了井,隨孩子和他爹一塊兒去了,以免禍及小主。”


  小康子聽著這話,便如搗蒜一般與蘇絮叩頭道:“求小主憐惜,求小主救救春如。”


  聽了春如這般堅決的話,蘇絮十分不忍,揮了手道:“今日先這樣,如此重大的事,容我再想想。這兩日你在屋裏歇著吧,不用在跟前兒伺候了。”


  春如緊緊抿著唇,半晌也不起身。蘇絮微微一歎,對紅萼揮了揮手,紅萼見狀忙去扶春如起身。蘇絮蹙眉對小康子道:“替我請昭禦醫過來。”小康子低低應了,瞅了春如一眼便下去了。


  蘇絮轉身偎在石榴紅的撒花引枕上,之前看的《鹹寧詩散集》已經到了末頁。屋子裏又沒有旁的書可看,她一時無聊,竟想起昨天描過的鴛鴦戲水的花樣子,尋了絲線與花繃子便繡了起來。


  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小康子才請了昭雲歸來。昭雲歸為蘇絮請完脈,收了脈枕問道:“小主用了微臣的藥,可還有什麽不適?”


  蘇絮在座屏後收了手腕,放下袖子回說:“沒有了,用了你的藥,好多了。”


  昭雲歸整了整藥箱道:“微臣查了小主之前的藥碗殘渣,發現是用了莪術與三棱的緣故。兩者乃破氣破血之品,藥性寒涼無比。女子服後有把信期催前的功效。這兩劑藥用的霸道,損陰至虛。是以小主才會信期提前,且腹痛難耐。”


  蘇絮低低唔了一聲,半晌才開口道:“昭禦醫請起。”說罷又吩咐紅萼搬了小杌子給昭雲歸,蘇絮才又緩緩說道:“昨日的事,實在對不住昭禦醫。我初來乍到的,難免有許多顧不上的地方,又被底下的人蒙蔽,還請昭禦醫……”


  蘇絮話沒說完,昭雲歸對他一揖道:“小主言重了。”蘇絮為著昨日冤枉昭雲歸的事兒十分過意不去,又讓紅萼向昭雲歸賠禮。昭雲歸並不領情,隻對蘇絮淡淡道:“皇上隨性而行,從無定數。前朝政務繁忙,也未必會時時惦記著後宮。蘇小主既早有皇上青眼,承寵君前亦是早晚的事。以藥物控製月信,難免會陰虛虧損。既非必要,何必出此下策。又被人趁虛而入,未免不智。”


  初初聽昭雲歸的話,蘇絮原以為是很好的話,卻越聽越不是滋味。昭雲歸句句委婉,卻直言蘇絮不該為了侍寢而延經,紅萼聽著也冷了臉。冷笑道:“依昭禦醫的意思,可是說我們小主急功近利?”


  昭雲歸低頭,沉聲道:“微臣並沒有這樣說。”可在昭雲歸的眼裏,蘇絮確實是一個極有主意又暗藏機心的人。他不欲讓自己卷進後宮的紛爭中,更打心眼兒裏瞧不起這樣清清靜靜的女子,為了聖寵這般苦心孤詣。


  蘇絮聽著他並沒有否認的意思,本就是拉下臉麵來向他賠禮,卻不想平白被人暗諷一通。心下發氣,起身道:“謝謝昭禦醫的規勸,隻是我意欲如何,都與昭禦醫無關。原是我覺著昨日的事兒冤枉了你,心裏過不去,你既是這樣想。我與你也多說無益。”


  蘇絮轉出座屏,從昭雲歸身邊經過,對紅萼道:“送昭禦醫。”說罷,拂袖進了流華閣內間,而心裏卻為著昭雲歸這些規勸而無比的氣憤冤枉。


  坐在臨窗的小榻上,蘇絮看著那鴛鴦戲水的花樣子也沒了興致。扔下花繃子,對著窗外的晴天兒發了呆。紅萼幫蘇絮捋著絲線,不悅道:“那個昭雲歸未免太自以為是,不知小主品性如何,便敢說出那樣的話。”


  蘇絮麵上一哂,說:“我冤枉他一次,他冤枉我一次。如今兩下相抵,以後再不讓他來請脈便是了。”


  紅萼微微一笑,道:“是了,什麽不相幹的人,咱們也為不著跟他置氣。”


  蘇絮微一揚臉,認真道:“如今該好好想想怎麽處置袖桃了。”蘇絮話音剛落,小康子便抱著幾匹宮緞進了門,請安道:“小主,尚儀局剛送了幾匹緞子過來。”蘇絮微微應了,小康子又道:“奴才聽說,觀瀾亭旁邊,發現了怡昭媛身邊宮女知秋的屍身。”


  蘇絮眼皮一跳,斂容道:“早該猜到了。”


  小康子低眉道:“奴才方才出去,遇見在皇上身邊當值的同鄉。聽他說,安昭儀的宮裏人說是安昭儀曾見過知秋。”小康子說罷便停了口。


  蘇絮心裏嘀咕著,又是宮人,又是宮人。來來去去,後宮不是主子,就是奴才。怡昭媛總不能空口白牙的陷害安昭儀,有了安昭儀的宮人,才方便她落井下石。蘇絮眉目凝重,也知道小康子特意提這樣的事兒,無非是讓蘇絮能答應春如的要求。


  蘇絮揉一揉眼,問道:“皇上怎麽罰的安昭儀?”


  小康子恭謹回道:“褫奪封號,禁足清心殿。”蘇絮臉色一變,心知霍景嵩是真動了氣。褫奪封號於後妃而言是極大的羞辱,遠甚於降位的懲處。如怡昭媛所說,安昭儀出身世家,對於她這樣門閥氏族出身的姑娘,該如何容忍這樣大的羞辱?是以,她更相信,皇上留著安昭儀,不過是因為她的姓氏而已。


  蘇絮腦仁兒突突的跳著,隻覺著渾身一陣一陣的發冷。想起靖妃與怡昭媛在昭陽殿上一來一去提起的蘭嬪,忍不住讓小康子把知道的都說與她聽。


  小康子為蘇絮到了一杯清水,遞過來道:“廢妃王氏,也就是蘭嬪,是上元五年,與崔昭儀、怡昭媛、惠婕妤同批入宮的秀女。王氏剛入宮時的寵愛雖比不上惠婕妤,到底也比崔昭儀與怡昭媛的寵愛多。後來惠婕妤聖寵漸薄,王氏卻是個好福氣的,有了身孕,便越發得皇上喜歡,是這一屆秀女裏最早封嬪的。”


  蘇絮略略沉吟道:“王氏可是門閥氏族的那個琅邪王氏?”


  小康子點頭道:“小主猜的對,正是琅邪王氏。”蘇絮微一點頭,讓他繼續說,“蘭嬪懷孕上了三月時,胎氣剛穩,皇上一日忽然封了蘭嬪屋裏的宮女做了選侍。眾位娘娘皆以為是蘭嬪為著固寵,才抬舉了屋裏人到皇上跟前兒伺候,誰知這位陸選侍剛被進封,便到皇後麵前求皇後允她搬宮。”


  蘇絮微一抬眉,疑惑道:“為什麽要搬宮呢?”


  小康子回道:“陸選侍是個不安分的,也是背著蘭嬪得的聖寵。蘭嬪心過不去,日日都要為難陸選侍,陸選侍受不了才搬宮的。”


  蘇絮微微頷首,問道:“皇後可允準了?”


  小康子歎氣道:“若是皇後允準,恐怕現下兩邊互不待見,也是相安無事。可壞就壞在,蘭嬪擋著,不讓她搬宮。蘭嬪如此請求,皇後娘娘也想著是她們主仆二人的事,便也就算了。”小康子語氣一頓,蘇絮抬眼讓紅萼為他倒了一杯水,小康子謝著喝了一口又道:“其實那時候,皇上就不怎麽去蘭嬪那,往怡昭媛這裏來的多了。”


  蘇絮點頭,好奇道:“怡昭媛是上元幾年開始得皇上青眼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