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私語

  蘇絮不解他為何說這樣的話,凝著他怔怔詢問道:“那話是什麽意思?”


  昭雲歸垂首,“小主以為,皇上為何會無緣無故的疑心小主在杏花塢一事?若不是有人已將小主視為敵手,小主如何能無緣無故被疑心?”


  蘇絮抿唇,昭雲歸發覺的事兒她如何能不清楚。白檀見她發怔,擔憂道:“小主。”蘇絮知道昭雲歸的那番話都是為著自己好,可如今她又能如何,查不出是誰不懷好意。也不過是過一日算一日,三哥的是事兒她如今還攥在手裏插不上半句話,她又能怎麽辦?

  昭雲歸見蘇絮這般模樣,也再無話可說,便起身告退。


  因著昭雲歸的話,蘇絮大半天都心神不寧,用過晚膳,她站在院子裏。看著天邊流雲忽明忽滅,紅霞退去,直到日暮降臨,眼前還籠著一抹殘紅,如泣血一般。


  入了夜,蘇絮坐在暖閣裏,眼前仍舊是明晃晃的日影。正恍惚間便聽見紅萼哭哭嚷嚷的進了門道:“小主,不好了!”


  蘇絮見紅萼這個樣子,心裏一懸,問道:“怎麽了?”


  紅萼一雙眼睛哭的通紅,白檀見了也唬了一跳,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快別哭了,嚇著小主了。”紅萼跪地膝行到蘇絮麵前,“咱們三爺…三爺要去戰場打仗了!”


  白檀籲了一口氣,似乎放了心。蘇絮心裏一緊,到底沒瞞住紅萼。她看著紅萼,問道:“從哪兒來的消息。”


  紅萼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這會兒緩了緩,抽噎道:“是奴婢托了與小康子相熟的禁軍問出來的。”她聲音很低,囁喏道:“奴婢前幾日與小康子去內府局取燈燭,聽見那邊的人說起南詔戰場的事。奴婢好奇打聽,才聽說皇上征兵。一時也拿不準才不敢跟小主說,請小康子找人去打聽著。”


  蘇絮無奈一笑,道:“小康子倒是有能耐。”紅萼見蘇絮神色不樂,一時低了聲,喏喏道:“小主可有什麽打算?”


  蘇絮正了正心神,坐了下來。讓紅萼坐到自己的身邊道:“這些我之前就知道,沒跟你說,就是怕你像現在這樣。”


  紅萼驚詫的看著蘇絮,半晌才哭著開口問道:“小主為何不早攔著些,怎麽能讓三爺去南詔,怎麽能啊!”


  蘇絮臉色頓時蒼白下來,白檀見狀,忙勸道:“姑娘快別說了,小主心裏也不好受!”


  紅萼跪伏在蘇絮腿上,哭的越發淒淒道:“如今該怎麽辦……三爺去打仗,扔下五姑娘一個,小主又進了宮。從前在家裏,太太就烏眼兒雞似的瞅咱們屋裏的不順眼,如今三爺一走,五姑娘的日子要怎麽過呢!”她雖是這麽說,蘇絮卻也知道她更擔憂的是蘇雲飛。紅萼見蘇絮抿唇不語,又哭起來,“奴婢聽聞,南詔將士一向凶猛,又有苗疆的蠱術,隻怕啊……”她神色一變,似乎十分的害怕,又覺著不吉利,便把要說的話生生的咽了回去。


  白檀扶著紅萼起來,拿著絹子替她擦了淚道:“姑娘跟小主時間最長,最知道小主的心裏是怎麽想的,如今在小主跟前這樣淌眼抹淚兒的,小主便越發心焦了。更何況,咱們還沒出征,豈有滅自己威風長他人誌氣的道理。若是讓旁的人瞧見,恐怕又是一場禍事。”


  蘇絮跟著也掉了淚,自己拿了絹子去擦,哽咽道:“我又如何肯願意,可你心裏希望三哥平安庸碌的當一輩子庶出兒子,不得器重,一輩子鬱鬱不得誌嗎?”紅萼忙搖頭,卻仍是低泣。主仆二人正相對無言,白檀各自勸著的時候,隻聽院外道了一聲:“皇上到!”


  蘇絮一時緊張起來,連忙拿絹子來拭淚。白檀望了蘇絮一眼趕忙幫她擦了擦臉,整了整衣裳。幾人才出去接駕,出了暖閣,霍景嵩一隻腳正踏進門檻兒,見蘇絮出來,他麵上帶笑。蘇絮忙忙跪地道:“嬪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他抬手扶起蘇絮,蘇絮低眉間正見他腰間掛著自己親手繡的香囊,心裏倏地安下。霍景嵩拉著蘇絮的手往暖閣去。蘇絮心裏亦發動了主意,揮退了紅萼,隻留了白檀在身邊伺候。


  霍景嵩才從禦書房過來,一身常服。神色很是疲倦,蘇絮眉目含笑著問道:“皇上可用了膳?”


  他對蘇絮一擺手,讓蘇絮坐到他的身邊道:“用了一些。”他盯著蘇絮的臉,問道:“怎麽哭了?”


  蘇絮正等著霍景嵩這話,聽他說了。便柔柔一笑,向他行了大禮道:“嬪妾要叩謝皇上的恩典。”


  他納罕的看著蘇絮道:“朕何時給了你恩典?”


  蘇絮眸中帶笑,眼波盈盈,“家中來信,嬪妾的兄長要上戰場,嬪妾心中喜不自勝,是以喜極而泣?”


  他帶著一絲玩味之色看著蘇絮,眼中滿是探尋的意思。蘇絮想起此前在禦書房的經曆,生怕亂了方寸,隻低眉做了個恭敬的樣子。霍景嵩一手撫著拇指上的扳指,戲謔道:“當真是喜不自勝?沒有別的話要說?”


  蘇絮頷首回道:“兄長不是嫡母所出,因而習得一身本領,也不得爹爹看重。如今能效命疆場,嬪妾替兄長高興,也為著兄長能為皇上分憂而高興。”


  霍景嵩打量著蘇絮,似乎頗為所動,親自扶起她道:“真是這樣想。”


  蘇絮點頭,便被霍景嵩朗笑著擁入懷中,“絮兒真是難得的懂事。”說罷,他鷹眸一黯,大有不愉之色道:“若是惠婕妤肯學一學你,朕便不必這般煩擾不堪。”


  蘇絮溫順的靠在他的肩上,軟語道:“惠婕妤為皇上懷著龍胎,十分辛苦。倒是嬪妾該學一學惠婕妤,又如何值得惠婕妤學呢!”


  霍景嵩低頭看了看她,舒眉道:“你倒是肯體諒她,卻不怪朕昨晚翻了你的牌子沒來嗎?”蘇絮心裏衡量著該怎麽回這一番話,隻見霍景嵩揮退了旁的無用的人,暖閣裏隻餘他們二人。蘇絮便坐起身,滿麵緋紅,低眉道:“皇上可要聽實話嗎?”


  他歪著身子靠在引枕上,隨意撥弄著玉佩的絡子說:“自然。”


  蘇絮扭身,十分嬌俏道:“自然是怪的,不過嬪妾又想著皇嗣最為貴重,怪了之後,又願意在心裏體諒皇上,還擔心著皇上歇息不好。”說罷低眉,溫婉道:“看了皇上配著嬪妾的香囊,便再不怪了。”


  霍景嵩笑著攬過她,蘇絮趴在他的懷裏,嗅著他身上龍涎香的氣味,隻覺著十分的好聞舒心。滿室靜謐,他悠悠道:“今早吳德全給了朕這個,朕就後悔昨晚沒來看你了。”他大手來回的摩挲著蘇絮的手,在蘇絮耳邊輕輕開了口道,“方才你說該學一學惠婕妤,可要如何學呢?”


  蘇絮隻覺著兩耳發燒,滿麵紅的快沁出血一般,低低道:“皇上好沒正經,這樣取笑嬪妾。”


  他隨著一笑,溫然似有惋惜之意道:“之前你身子不方便,朕也實在忙於朝務。如今難得兩下裏都好了,隻是邊疆又不太平,前朝後宮,時時不得安生。教朕分身乏術。”


  蘇絮眉間也有一絲悵然,霍景嵩低眉來瞅她,正見著她雙眼泛紅,眉目微蹙。笑道:“朕才誇過你懂事兒。”蘇絮撇著嘴道:“嬪妾自然事事都體諒皇上,隻是過不去自己心裏這一關罷了。”


  他一隻手刮過蘇絮的鼻梁,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吻道:“昨天的事,到底是讓你委屈了。”


  蘇絮聽著這話,溫順的如貓一般蜷在霍景嵩的懷裏,搖首道:“今日能看見皇上,便覺著都不委屈了。”


  霍景嵩看著蘇絮這般乖巧模樣,玩味的看著她道:“朕某時,總想著打開你的腦袋,看看你平日裏到底都在想些什麽!”蘇絮抬眸去看他,霍景嵩低頭便吻上了她的額頭,蘇絮麵上一紅,低低一笑道:“皇上這樣英明神武,如何還用打開嬪妾的腦袋。恐怕嬪妾的一舉一動,皇上都知曉的一清二楚了!”


  見她這樣俏皮可愛,霍景嵩哈哈一笑,道:“何時學了這樣應付人的話。”


  蘇絮十分委屈的撇著嘴,看著霍景嵩道:“嬪妾如何敢應付皇上呢!”


  “還有你不敢的事兒?第一麵見著朕,便著急的要逃跑。還敢違抗聖旨,去救朕下旨懲處的人,振振有詞的能詭辯出道理!”霍景嵩含笑回憶。


  蘇絮聽著這一番話,心裏微感羞澀,十分溫暖動容,“嬪妾第一麵不過是心裏緊張。”語落,坐起十分認真道:“嬪妾那日,私心覺著皇上一向寬仁,未必會見著王均這般而不救治。隻是下麵的人以為皇上動了氣,心裏害怕觸犯聖顏才不敢與皇上說的。”


  聽她這般言辭懇切,霍景嵩挑眉望著她,笑道:“你倒是個機靈的?不過那日在披香殿,瞧你嚇得麵如紙色。怎麽?你倒是不怕朕了?”


  “皇上又不會吃了嬪妾,嬪妾有什麽可怕的呢。”蘇絮美目一蕩,帶著柔柔的嬌羞,聲音婉轉清亮,“嬪妾不過是在心裏敬著皇上、才緊張、才……”蘇絮說著說著竟不覺將自己這一連多日的心思都說了出來,霍景嵩見她聲音越發低了下去,直到細不可聞。眉目含著溫和的笑意,如四月春風。看的蘇絮心頭暖暖,神思蕩漾。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