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棒喝

  蘇絮怔怔跪在原地,眼淚不住的往下流,她想,她的愛情,必定是要死了。她頹然跪坐在地,一隻手緊緊地捂著胸口,仿佛被人掏空了,連喘息都十分艱難。聽見有人在外切切的喚著,蘇絮冷冷道:“都不許進來。”蘇絮這樣吩咐,外麵便沒人敢進來。因為長久的哭泣,蘇絮的眼睛酸脹幹涸,腦仁兒突突的跳著。


  蘇絮不知道跪了多久,直到雙腿雙腳都沒了知覺,一如她麻木了的心神。蠟燭燃盡了,融融的火光淹沒了在冰涼的夜色中。夜寒漏靜,慘白的月光淒冷的鋪灑了滿室。風一下一下拍著窗欞,直吹進了蘇絮的心裏,冷冷的仿佛再也暖不過來。


  良久,門“吱呀”一聲響起,在寂寂長夜裏十分的突兀。蘇絮此刻已再無眼淚可落,她瞪著眼睛呆愣愣的望著白檀。


  “小主,小主……”白檀話裏哽咽著,忙去攙扶蘇絮。“皇上可怎麽說?”


  蘇絮抬眼,怔怔道:“皇上不願意信我,皇上並不願意信我。”她低眉,一隻手還擱在方才與霍景嵩人影相重的地方。喃喃反複道:“我不在乎怡昭媛、惠婕妤的步步算計,也不在乎劉海若要將我置於死地。可為何,偏偏我視為依靠的人,他竟然這樣不了解我,這樣疑心我。”


  白檀捧起蘇絮的雙手,那指尖冰涼的嚇人。她握在手裏替蘇絮摩挲著生出些熱氣,“小主嘴裏的這個人他是皇上啊!他並不是旁人,是天子,是萬民主宰。”


  蘇絮愴然一笑,“原是我癡心妄想,便是我爹尚不能這樣待我娘。何況他是皇上?”蘇絮忽然悔不當初,苦笑道:“可是我一開始就忘記了,我忘記了他是皇上,我把一顆真心這樣輕易地捧在了他的麵前。卻原來,他並不稀罕,他並不在意,但我再也收不回來了。”


  白檀垂首,抿唇歎息。“小主既看破,又何必再傷感。這樣對小主是半點無益的。”


  蘇絮淒然垂淚,心灰意懶:“看破又如何,卻看不開。即使看開,不過也是三尺白綾而已。”白檀聞言震驚不已,忙道:“皇上可是下旨了?”蘇絮並不說話,掙脫了白檀的手顫顫起身。雙膝因為跪坐的時間太長以至血氣不通,頹然欲倒。白檀慌忙扶住,蘇絮就著她的手往外走。剛一推開門,便瞧見院子裏已經覆上了薄薄的一層細雪,漫天的白絮夾雜著北風。啟曌城一連多日的陰霾,今日終於落定下來。蘇絮欲哭無淚,盯著那雪回旋漂泊,仿佛是春日裏的柳絮。她想起娘常與她說的話,“柳絮無根,好則上青雲,差則委芳塵。”


  第二日一早,霍景嵩便頒下了賜死蘇絮的聖旨。吳德全領了禦前的人來送蘇絮遷宮長揚。跟在他身邊的人並不是旁人,正是從前被皇上貶去暴室的王均。瞧見蘇絮,王均便忙跪地與蘇絮叩頭道:“奴才叩謝小主救命之恩。”


  蘇絮此刻提不起精神,隻淡淡道:“皇上把你從暴室恕出來了?”


  王均頷首恭敬道:“是,皇上說從前委屈了奴才,讓奴才依舊在禦前當差。”蘇絮忍不住心裏連連苦笑,是啊,如今她被廢黜賜死,小康子再與王均交好也無礙了。


  蘇絮臻首一低與吳德全道:“我能不能等到天黑之後在搬去長揚宮,請代為通稟皇上,也給我留些臉麵吧。”


  吳德全頷首,不落忍道:“奴才即刻便去奏請皇上。”


  蘇絮雙眼紅腫,此刻撇過頭定定道:“待入了夜,我會帶著人搬去長揚宮。也請吳公公替我求一求皇上,屋裏皆是女子,可否免去侍衛押送。”她語中一梗,低聲道:“我也好在菱兒麵前遮掩過去。”


  吳德全低眉順眼,恭謹道:“微臣省得厲害,一定替小主說一句。”吳德全讓跟著的人先退下,低聲與蘇絮道:“奴才不才,卻堪堪跟了皇上這麽些年,也知曉些皇上的心意。奴才鬥膽說一句,皇上心裏,恐怕也舍不得小主。”蘇絮喉間一梗,擺手道:“我知道吳公公好心勸我,可如今我已是待罪等死之身,還有什麽可期可盼的。”吳德全歎息著搖頭,便向蘇絮告退。


  出了這樣大的事兒,流華閣中唯有春如一人懵懂不知。春如的月份一日大過一日,如今也將臨盆。蘇絮方才與吳德全的請求並不是隻為著臉麵,她是想起若有旁人來押送,恐怕春如必定要被人察覺。她如今自然不怕再擔上穢亂後宮的罪名,可春如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必定不能再有什麽閃失。


  蘇絮勉強提起精神,命紅萼喚來流華閣除了春如外的眾人。蘇絮坐在內室的榻上,環視跪著的宮人們,忍著淚靜靜道:“小康子與白檀是我一入宮便跟著的,綠楊與小福子在我身邊當差多日也都是本分勤勉。可我這個做主子的無用,如今是代罪之身,還怎敢耽誤你們的前程。”蘇絮心裏累的很,隻覺著渾身無力,她喘一喘氣靠在榻上道:“庫裏和我屋子裏有什麽東西是你們看著好的便拿,全當我從前賞你們的。拿了東西,便都走吧。小康子的幹爹是內仆局的,必定會再給你們安排妥帖的差事。”


  蘇絮這番話落,跪在下麵的一眾人皆是紅了眼睛,小康子抹著眼淚哭道:“小主何必說這樣的話,咱們都知道小主不會做那種事,既然小主是冤枉的,說不準皇上哪日心意轉圜便寬恕了小主!”


  蘇絮艱難一笑,搖頭道:“恐怕已成定局,跟著我這樣的主子讓你們處處受委屈。你們若是從我這裏出去,恐怕要遭旁的後妃嫉恨,若是能去跟著英嬪自然是好的,可若是旁的,如劉才人一流,恐怕必定要受委屈了。”


  小康子等人聞言越發哭的厲害,小康子膝行兩步上前與蘇絮道:“小主待咱們如何,咱們都清楚。如今小主蒙難,咱們怎能輕易的棄小主而去。咱們都會留下來,也請小主別趕奴才走。”


  綠楊也哀哀哭道:“奴婢不是沒良心的人,奴婢不走。”


  白檀心裏難過,雙眼亦是通紅,卻是神思清明道:“哭什麽?”話罷,斂容正音對蘇絮道:“奴婢有些話要對小主說,即便小主要賞奴婢巴掌,奴婢也是不吐不快。”眾人都盯著白檀,連著蘇絮亦是默聲不語的瞧著她。白檀垂首恭謹對蘇絮道:“皇上不信小主,小主難免要傷心。可小主這一輩子,難道隻為皇上的恩寵而活嗎?小主如今一蹶不振,撒手求死。難道再不顧五姑娘的死活了嗎?五姑娘尚未成人,便要這樣白白的送了性命嗎?”


  小康子等人聽見白檀這樣句句質問,忍不住喚道:“白檀姑姑。”白檀不理他們繼續道:“三爺呢?小主常道三爺鴻鵠之誌,一心報國。如今為了這莫須有的罪名與陷害,便要牽累了前途,發配卑沙城永世不得回朝?”蘇絮滿臉通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答不上來,隻聽著白檀一句一句的話直戳進心裏。白檀麵上哂笑,更加重了語氣,“小主若是已存死誌,那何不現在就一脖子吊死?免了這些日子待罪等候的煎熬,倒也清淨。也讓那些陷害小主的人,拍手稱快。”


  蘇絮忽然道:“我家人被問罪,又被靖妃、崔妃、怡昭媛、惠婕妤等人視為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如今能力證我清白的人生死不明,皇上聖旨已下,我還有何轉圜餘地。”


  白檀看著蘇絮直直問道:“小主難道就沒有不甘嗎?小主曾拿陳妃自比,在奴婢眼中,小主自身比陳妃好過百倍,小主聰慧伶俐,觀人入微,善察人心。小主不過半年,便將皇上的心抓的這樣好,是陳妃望塵莫及的。可唯獨一點小主比不得陳妃,便隻能永遠被人算計,被人踩在腳下。”蘇絮怔愣的望著她,白檀抿唇一字一頓道:“便是小主甘於隨波逐流,隻會逆來順受。就算如今小主沒有能力與這些妃嬪一較高低,卻不該這樣輕言放棄,離著冬至日還有一月多,小主未必不能翻身。後宮之勢或許一夕間便是顛倒翻覆,若是小主連抓住一線生機的本事都沒有,那現下一脖子吊死,一了百了倒也清淨了。”白檀這一番話說的極重,她對著蘇絮連叩了三個響頭,清脆的聲音觸動著蘇絮的心。“奴婢言盡於此,若是惹小主動了怒,小主隻管狠狠地掌奴婢的嘴。奴婢甘願受罰。”


  蘇絮被白檀這一番話直說的啞口無言,她微微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什麽。白檀便道:“奴婢們暫且退下,請小主靜靜思量一番,若是小主還是一心求死,那奴婢們今日便拿了小主的賞,去內仆局各自領了旁的差事,仍舊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


  小康子聽不過去,忙對白檀道:“姑姑!”


  白檀扭頭橫了他一眼,微微挑眉。小康子連連會意,立即噤聲領著綠楊與小福子等人退了出去,白檀亦起身退出為蘇絮關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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