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求情
蘇絮心裏彷徨惆悵,對著那些從前霍景嵩給她的賞賜不住歎息。耳邊盡是白檀方才說的話。“後宮之勢或許一夕間便是顛倒翻覆,若是小主連抓住一線生機的本事都沒有,那現下一脖子吊死,一了百了倒也清淨了。”
死了倒好,一了百了的清淨。她因為霍景嵩而灰了心,他的一句話,便足夠讓她的世界坍塌,是驚天動地的悲歡。可如今就讓她這樣死掉她豈能輕易甘心,她並不是不想抓住一線生機,可看不出還有翻身的機會。蘇絮心緒煩亂,耳邊回響著這些時日,霍景嵩、怡昭媛、惠婕妤那些人的話,在耳邊起伏不定,讓她的腦子快要炸開。
“三姐,三姐!”蘇菱忽熱推門衝進來,蘇絮心裏一顫,生怕是蘇菱聽見什麽不該聽的話。她轉頭去看,蘇菱便忽然撲進了她的懷裏。“我聽說三姐好好的被皇上降為采女,又要即刻搬去長揚宮。到底是什麽緣故,昨日在院子裏,皇上那麽緊張三姐,怎麽會貶黜姐姐?”
蘇絮現下看見蘇菱情緒激動的樣子,擔心哄道:“沒什麽,不過是尋常的吵架,過幾日便也好了。”蘇絮勉強帶著笑意與蘇菱道:“從前在家裏,娘不是也同爹爹置過氣嗎?”
蘇菱到底是不隻事的小姑娘,聽蘇絮一說,便緩了下來。蘇絮抱著她語中帶笑,麵上是淒然悲愴的神色:“流華閣昨晚起了火還怎麽住呢,長揚宮比這裏寬敞,菱兒的屋子也會更大。姐姐聽說長揚宮遍種柳樹,到了春天,柳絮飛舞。好像四月雪一樣,可美呢。”蘇絮怔怔的說著,仿佛是安慰自己一樣,“姐姐閨名也有一個絮字,皇上心裏還是有姐姐的。”蘇絮說完這番話不禁悲從中來,轉頭替蘇菱擦了一把臉道:“去給姐姐叫白檀進來,你也快讓紅萼幫你收拾東西。好好的跟著紅萼,可不許亂往外麵跑!”
蘇菱脆生生的應了,便跑出去叫白檀。白檀緩步進門,對著蘇絮跪地也不言語。蘇絮扶起她,定定道:“收拾東西,咱們入了夜便帶著春如走,給她披上鬥篷,遮嚴實些,免得讓別人瞧見。”
白檀喏喏應了,抬眉瞧著蘇絮喚道:“小主。”
蘇絮麵上帶著果決之色,十分堅毅與白檀道:“我不想死,更舍不得菱兒去死。”
白檀緩緩吐了一口氣,與蘇絮點頭道:“隻要小主別心灰意冷,咱們還在一處,總能想出辦法!”蘇絮拉著白檀的手含淚點頭。
昭陽殿此刻溫暖如春,宣夫人陪坐在顧臻的身邊,瞧著她神色間掩不住的倦怠與蒼白,低眉心疼道:“皇後何必要冒險生下皇嗣,宮中孩子不好生養,為此賠上性命到底值不值呢?”
顧臻緩緩吐氣,“有什麽值不值,我必定要為皇上誕下嫡子,這個孩子是我與顧家全部的指望。”
宣夫人低眉,遲疑著道:“雖然如今皇上有了推恩令,卻未必會對顧家下這樣狠的手。自己的性命才是頂重要的,何況,娘娘抱養庶子也不是不可。”
顧臻艱難的搖一搖頭,“我知道我自己的身子如何,若非萬不得已,我怎會冒這樣大的險?”她眉心一蹙煩擾道:“隻是我急於扶起蘇絮,到底讓她平白遭難,折在靖妃手裏。”
宣夫人微微歎息,“蘇氏恐怕留不得了,臣妾瞧著齊氏也是有大作為的,亦有心讓齊氏住進未央宮來,娘娘覺得如何?”
顧臻略微點頭,“齊氏沉穩,又一向心思縝密。風頭讓蘇絮搶了,她到是左右逢源沒得著旁人的窺覬。”顧臻瞥了宣夫人一眼,哀哀歎道:“若是你肯,何必讓我費這些心思尋可抬舉的人,如今揠苗助長,讓蘇絮平白遭難。”
宣夫人心裏發酸,與顧臻道:“若是臣妾有那樣的本事,又如何能讓林氏後來居上呢?”她低頭,淡淡道:“如今年紀大了,越發沒有那樣的心力了。”顧臻小心翼翼的撫著自己凸起的肚子。宣夫人低首輕吹著盞中的茗茶,“昨夜流華閣好好端端的著了火,恐怕並非偶然。這樣的天,若非人為怎麽會無故起火,皇上昨日雖一心係在了蘇氏的身上,可未必過後不會想旁的事。”
顧臻嘴角一翹,搖頭道:“必定不會,咱們會覺著是有人刻意縱火,可即便皇上再英明,他的決斷善察、眼不揉沙也隻會放在朝堂上。皇上一向自負,如何會想到是蘇絮為自己脫身的法子。若非咱們在宮中這麽些年,也未必會有這樣的猜測。且,雖說惠婕妤那邊有怪力亂神之嫌,可到底關係皇嗣,寧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
宣夫人放下茶盞,低聲與顧臻道:“娘娘昨日沒瞧見,宮人來說流華閣起火的時候,皇上當即便扔下了惠婕妤去了那邊。麵上雖看不出,可必定是著急的。”她略一思索,十分疑惑道:“可不知道皇上昨夜在流華閣那邊與蘇絮說了什麽,出來竟生了那樣大的氣。”
顧臻眉目一轉,細細思量著,“不枉本宮一力的抬舉蘇絮,在皇上麵前時時誇讚。她到底是有本事的。”
宣夫人瞧著顧臻,不解問道:“娘娘是何意思?皇上已經下旨,雖死期還有一月,可如何能在這一月之內轉圜呢?”
顧臻閉目,仰靠在軟墊裏幽幽道:“若是當真如紅藥所說蘇絮為皇上擋下暗箭是早已算計好,那麽設計這連環圈套的人,恐怕太小瞧了蘇絮,更小瞧了本宮。她這一把,非但沒能把蘇絮拉下來,倒是幫了蘇氏才對。”宣夫人挑眉,思量道:“娘娘覺著背後動手的人未必是靖妃?”
顧臻冷哼一聲笑道:“咱們與靖妃打了這些年的交道,何時瞧出她有這樣深藏不露的本事?心思這樣深沉,下手又是穩準狠,那必定是林氏了。”
“林氏聖寵不衰,也必定不是沒道理的。隻是臣妾實在不解,蘇絮不過入宮大半年而已,雖有姿色,可也不過是中上之姿,文墨不通,出身又頂不好,因何在皇上心裏能有這樣的分量。”
顧臻並不睜眼看她,眉目一鬆道:“蘇絮一開始便得益在出身,士族出身的妃嬪雖有高封,卻恩寵了了,皇上顧忌她們背後的家族,必定不會再出現靖妃與安妃那樣的。你看,熹婉儀遲遲不得封嬪,可李氏如今能坐上容華之位,便是隴西李氏已外強中幹,而武陵姚氏人才濟濟又是握有兵權的武將家,必定會讓皇上忌憚。”
宣夫人不由道:“與她同屆的也有旁的妃嬪。”
“可旁的人不如蘇絮機靈,不如蘇絮善察人眉眼高低。皇上曾與本宮說過,蘇絮心思伶俐,時時都能說在他心上。蘇絮聰明,雖讀書不多,卻看人看事另有一番眼界,推恩令就是蘇絮說給皇上聽的。”宣夫人十分驚異,歎道:“後宮不得幹政,蘇絮好大的膽子?”
顧臻睜眼,笑看著她問道:“若皇上不說,誰知道她幹政?皇上願意,誰又能說什麽?”她垂睫緩緩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如何,皇上並不在意這個。皇上身邊的人,能時時事事的與皇上想在一塊兒才是頂要緊的。其它旁的東西不過是錦上添花,讓皇上舒心,才是本事。可這樣的本事並不是人人都有,從前怡昭媛是,如今便是蘇絮。蘇絮這樣的本事,並不是一朝一夕能學回來的。”宣夫人深以為意的點頭,顧臻忍不住嗤笑一聲,“隻怪怡昭媛太輕敵,設計了暗箭的事兒,讓蘇絮替皇上擋了。她是想讓蘇絮萬劫不複,可皇上也不是傻的。這一招,卻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皇後話落,未及宣夫人說話,殿外便道:“皇上駕到。”
宣夫人與皇後忙起身接駕,霍景嵩闊步進門,神色很是疲倦。二人對著皇帝福身行禮,霍景嵩忙攔了顧臻道:“說過多少次了,你身子重,無需與朕行禮。”
皇後柔柔一笑,被霍景嵩親自攙著坐下,霍景嵩回眸與宣夫人道:“怎麽不見慈兒?”
宣夫人笑回道:“慈兒被抱著歇午覺去了,方才還嚷嚷著要找父皇,臣妾恐怕皇上政務繁忙,慈兒再添亂。”她起身福了福道:“臣妾不耽誤皇上與皇後娘娘說話,先回去了。也有不少六宮瑣碎的事兒要辦呢。”
霍景嵩頷首道:“回去與慈兒說,朕晚上去看她。”宣夫人應聲退了下去,皇帝擺手遣走宮內的奴才,見人都退出去。才笑嗬嗬的蹲身,把耳朵貼在顧臻的小腹上。“每每聽見你腹中孩兒的動靜,便讓朕十分安心,再煩擾的事兒也都要忘了。”
顧臻溫然一笑與霍景嵩道:“昭禦醫說,臣妾腹中孩兒,或許是皇子。”
霍景嵩聞言,立時抬頭,眼中盡是歡愉神色。又是興奮又是激動,拉著顧臻的手問道:“當真嗎?”顧臻含笑對著霍景嵩微微點頭,霍景嵩小心翼翼的將顧臻攬入懷裏,朗笑道:“朕也即將有嫡子了!”
顧臻輕輕笑起,“瞧皇上歡喜的,昭禦醫隻說或許,也並不十拿九穩。”
霍景嵩篤定道:“必定是皇子,等咱們的皇兒誕下,朕即刻便封他為太子。”
顧臻心中一動,卻搖頭與霍景嵩道:“小小的孩子能看出來什麽,且,咱們大齊一向立賢不立長。”
“咱們的孩兒豈是旁的能比?朕會親自教導,必定讓他成為賢君。”
顧臻心裏悲傷,卻也因為皇帝的這話十分安慰,斂容正色與霍景嵩道:“臣妾隻求皇兒健康成長,也請皇上賞臣妾一個恩典?”霍景嵩低眉去看她,溫柔道:“什麽恩典?”
皇後臻首一低,柔聲道:“咱們孩兒瓜熟蒂落之前,請皇上不要動用死刑。全當為咱們孩兒積福積德可好?”
霍景嵩聞言,笑容在麵上僵硬下來,半晌也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