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遷居
顧臻輕聲喚道:“皇上,皇上!”
霍景嵩深深看著她,聲音有些喑啞:“待你分娩後在執死刑?”
顧臻迎著皇帝的目光,坦然笑道:“臣妾私心想為孩兒積陰。”
霍景嵩握著顧臻的手,凝視半晌。胸口隻覺著悠然一鬆道:“也好,惠婕妤即將臨盆,你也身懷龍嗣,自然聽不得這種打打殺殺的事兒,便聽你的,死刑一律延至來年秋後。”顧臻麵上蓄著笑意,溫柔的靠進霍景嵩的懷中。
自鳳寰宮出來,霍景嵩便下旨,將一切死刑緩至來年秋後,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蘇絮。
入夜時分,仿佛是誰潑了一層墨,黑壓壓的攏在啟曌城的上空。上元九年冬日的初雪從昨晚一直連綿的下到了現在還未有轉停的跡象,蘇絮一行人互相攙扶在積雪之上行走。
蘇絮出門前,小康子便早就帶著春如挑了偏僻的路先行往長揚宮去。這會兒蘇絮牽著蘇菱的手,緩緩的榻在綿綿白雪上,吱嘎吱嘎的響著。四麵宮牆裏燃起了一展展絹紗宮燈,卻半點也驅散不去這啟曌城的黑暗。蘇絮走的艱難,冷風摻著雪直往她的臉上撲。王均為蘇絮撐著傘,小聲與蘇絮道:“皇上吩咐了,明日再讓侍衛去長揚宮外守著。”
蘇絮低眉,語氣蒼涼,“那請公公替我多謝皇上恩典。”
王均十分傷感,“小主救了奴才的命,可奴才卻不能幫襯上小主。”
蘇絮苦澀笑起,搖頭道:“如今能讓我這樣體麵的去長揚宮,王公公已經是幫我了。”
王均麵上過意不去,忍不住勸蘇絮道:“到底是師傅的本事,皇上如今下旨,把死刑全都拖到了秋後,又開恩讓侍衛明日再去長揚宮,也是心裏放不下小主。小主聽奴才一句勸,擅自珍重,必定還會有翻身的時候。”蘇絮聞言隻微微頷首再不多說。
長揚宮是在西六宮之外,貼著宮牆,挨著寧才人所住的棠梨宮。啟曌城除去東西六宮外的宮殿,多半都是給先皇妃嬪以及成年後未封王賜府的皇子所居。如今霍景嵩這一朝,先皇妃嬪都住在頤寧宮所裏的長信宮與皇太後作伴。而長揚宮這邊長久無人,十分冷清寂寥。
王均送蘇絮到地方就告了退,白檀接了傘與蘇絮道:“這裏雖破敗些,可到底比流華閣要大許多。”其實長揚宮並不算大,正殿並著東西配殿,比不得披香殿寬敞開闊。白檀扶著蘇絮穿過堂屋與東西暖閣直接進了寢殿。人還沒坐下,便見小康子淌眼抹淚的進了屋道:“小主,春如可能不好了?”
蘇絮眉間緊皺不展,仰頭怔怔道:“怎麽了?上午不是還好好的?”
小康子哭道:“奴才聽小主的話瞞著春如,可春如卻似乎知道了似的,三句兩句從奴才嘴裏哄出了實話,接著就腹痛不止,可奴才萬不敢去叫太醫啊。”
蘇絮忙領著白檀紅萼去瞧春如,春如挺著肚子輾轉在榻上,她腹痛難忍,此刻滿頭的大汗。見蘇絮進門,忙不迭的要起身。蘇絮摁住她道:“都什麽時候了,還顧這樣的虛禮!”
春如哭道:“奴婢沒用,隻會給小主添亂。奴婢恨不得這刻死了才幹淨,小主遭了這樣的難,奴婢非但不能幫襯著小主,還要眼睜睜的看著小主受苦。”
“不許說這樣的話,你就要臨盆了,要和孩子一起平平安安的!”蘇絮定神對小康子道,想法子去尋昭禦醫過來,如今唯有他還是信得過的人。紅萼憂心忡忡道:“可咱們也是自身難保,若是這會兒去叫禦醫,被別人發現了要如何是好?”
蘇絮急道:“那還能有什麽辦法,若是不請禦醫過來,誰會接生?誰又能幫上忙?”
白檀抿唇,略略思量便道:“小康子,快去吧,務必要小心謹慎。從前見別的主子娘娘臨盆,禦醫都是要燒上許多熱水,奴婢這就讓人去燒水。”
蘇絮握著春如的手,緩緩開口安慰她道:“我在這裏,咱們現下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就不信噩運總也不散,咱們不能否極泰來!”
春如嗚嗚哭道:“小主。”春如疼的嚴重,卻怕蘇絮擔心,也不敢叫出聲,漸漸便沒了力氣說話。等昭雲歸匆忙到來的時候,春如已經快失去知覺。蘇絮眼裏含著淚,連連不斷的與春如說話,春如隻含混相應,也不回。
小康子進門與蘇絮道:“小主,昭禦醫來了。”
蘇絮知道這件事有多大風險,可她如今別無選擇。她提著裙擺出門,昭雲歸負手站在外麵,掃看著長揚宮滿室的冷清頹唐。他隻在霍景嵩問罪蘇絮那日瞧見一眼,之後便再也沒見過她。蘇絮猛然這樣衝入他的眼中,那樣憔悴蒼白,讓人看著心疼不已。可昭雲歸並不敢把不忍的關切神色露出來,他隻能匆匆忙忙的低頭。正要去行禮,卻是蘇絮忽然對他福身道,“我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也曉得其中利害。可我不得不求昭大人,因為昭大人必定不會因為我的緣故,而罔顧他人性命。請昭大人救一救春如!”
昭雲歸忙急著要去扶蘇絮,可到了她身旁,卻雙臂一緩,忽然停住了,“小主快起,微臣必定會救春如。可小主也得與微臣說說春如究竟是怎麽了?”
蘇絮緩緩吐字道:“她恐怕動了胎氣,要臨盆了。”
昭雲歸震驚不已,“臨盆,春如不過是宮女而已。”
蘇絮急急道:“旁的事兒我稍後再與昭禦醫解釋,如今隻能告訴大人,這孩子並不是皇上的。”
昭雲歸抿唇,見蘇絮這樣哀求的樣子,想都不想便請她帶路去為春如診治。蘇絮送昭雲歸進門,自己卻被他擋在門外,“產房是血腥之地,小主如今厄運連連,不宜再進這樣的地方。且,小主在裏麵,難免手忙腳亂。”
昭雲歸話說的這樣妥帖,蘇絮自然也沒有推辭的道理,便靜心在殿外等候。因著,怕嚇到蘇菱,她便早早的讓綠楊帶著蘇菱去歇下。
昭雲歸與白檀、紅萼在裏麵照顧,小康子跑出跑進的幫著端水倒水。一盆一盆的血水從屋子裏端出來,叫蘇絮看著害怕,更是為春如提心吊膽。這一折騰直折騰了大半夜,過了三更天,一聲嬰兒微弱的啼哭想起,春如平安誕下男嬰。蘇絮懸著大半天的心總算安下,她站在長揚宮配殿的廊下,看著滿天滿地不息不停的雪。忽然覺著人生這樣變幻無常,可仍有值得欣慰的事情發生。昭雲歸浣了手出門,卻不見蘇絮在屋子裏。他緩步出出,瞧她衣衫單薄的立在廊下,微微一嗑。
蘇絮惶然回首,對著他含笑謝道:“謝過昭禦醫周全,否則春如母子恐怕皆要不保。”
“微臣隻有這一點本事罷了,也隻能幫小主到這。”昭雲歸語氣帶著歉疚,又忍不住勸道:“小主昔年的寒症猶在,若是不注意,恐怕身子要不好受。”
蘇絮轉身坐在廊下,半個身子靠在漆紅的柱子上,無奈笑起,“好受不好受,都是一樣的日子。誰又會掛心呢。”
昭雲歸垂目沉聲道:“如此自暴自棄,不像微臣所識的小主。”
蘇絮自嘲一笑,“昭大人所認識的我,恐怕是急功近利,貪慕虛榮的吧。如今我失寵被廢,自然不像昭禦醫認識的那個人了。”
昭雲歸認真的瞧著蘇絮,怔怔道:“並沒有,從前是微臣對小主有所誤解。不過如今知道小主並不是那種貪慕虛榮的人。”蘇絮忍不住噗呲一笑,昭雲歸看愣了神,忽然道:“從進門到現在,小主一直眉頭不展。”
蘇絮麵上一僵,低頭捋了捋鬢邊細碎的發。“這孩子雖然生下來,卻不能留在宮裏。”
昭雲歸低眉,點頭道:“微臣會待他出宮。”
蘇絮抬眼忍不住問道:“能輕易的帶出去嗎?恐怕啼哭驚了守衛。”
昭雲歸微一思索,蓄著溫潤笑意道:“小主安心,微臣會給孩子進些安神的湯藥。如非旁的緣故,侍衛不會細查。”蘇絮這才安心,起身進門道:“眼瞅便要天明了,昭禦醫早些帶著孩子出去吧。”
“小主無需掛心,微臣並未請人記檔。是以禦醫院並不知道微臣前來問診,長揚宮這裏比不得東西六宮,從角門過來,把守並不嚴。”昭雲歸垂首很是恭謹。
春如憐愛的抱著孩子在額頭上吻了一吻,又拉著孩子的手,眼中掛著淚,哽咽著說不出話。見蘇絮進門,她勉強著起身跪地,在蘇絮麵前叩頭道:“奴婢謝謝小主成全咱們母子二人。”
蘇絮哀哀歎氣道:“可如今我卻隻能幫你到這了,蘇家如今蒙難,這孩子恐怕要另擇人家撫養。”
春如默然哀泣,擺頭對蘇絮道:“小主對奴婢已經仁至義盡,奴婢感恩戴德,來世也要結草銜環報答小主。”
蘇絮親自扶起她道:“你剛生下孩子,別這樣跪著。”
春如含淚道:“孩子還沒有名字,請小主給他賜個名字。”
她懷中的孩兒正睡得香甜,蘇絮盯著小家夥紅撲撲的臉蛋,幾乎是脫口而出,“卓逸。”蘇絮垂首去把那男嬰抱在懷裏,一邊輕輕的拍著一邊道:“逸韻高致,寧靜安逸。若是來日取字,便叫寧安吧,願他這一世平安喜樂,無憂無愁。”
春如應聲跪謝蘇絮,反複喃喃叫著:“逸兒,逸兒。”
蘇絮把孩子放在春如的懷裏,悲聲道:“再看一眼吧,你們馬上就要母子分離了。”春如忙解開衣襟,哭道:“逸兒,你就要離開娘親,娘親恐怕這一輩子都沒法好好照顧撫養你,如今隻能喂你第一口奶,也是咱們的母子情分。”
昭雲歸忙別過身出了門,佇立在廊下等候。蘇絮思慮良久,終究還是邁了出去,與昭雲歸輕聲道:“我左思右想,除了昭禦醫,恐怕再沒有旁的人能助我逃出這樣的處境。”
昭雲歸回身對著蘇絮拱手低眉道:“小主有什麽話吩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