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驚險
刺骨的寒風拍打在蘇絮的臉上,如刀子般一下一下的剜著麵頰。蘇絮此刻像篩糠一樣,雙手簌簌地抖著。嘴唇發紫,瞪著眼睛顫顫道:“崔妃借著你的手除掉我,你再沒了利用價值,她必定也會對你下手的。”劉海若尖刻的笑著並不理睬蘇絮。
“微臣,微臣請兩位小主安康。”蘇絮聽見這聲音響起,便如佛音入耳。劉海若愣了愣,也沒想到忽然而來的變故,她轉頭去看,正是昭雲歸神色清淡的過來與她行禮。蘇絮四肢掙得脫了力,此刻昭雲歸出現,讓她心中一鬆,全身沒了方才的力氣。
劉海若見是昭雲歸,不自在的僵僵道:“起來吧。這沒你的事,退下。”
昭雲歸站起卻並未舉步離開,隻靠近了蘇絮道:“蘇小主受不得寒,如今這樣跪著,恐怕身子又要不舒服。”蘇絮張一張嘴,發覺方才因為驚懼惶恐,此刻竟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劉海若垂首沉聲道:“如今並不需要昭禦醫診病,天色不早,昭禦醫也請早早回去吧。”
昭雲歸垂首並不抬眼,隻恭敬道:“天色卻是不早,兩位小主這樣在風口裏站著恐怕都要著涼。”他語中帶著笑意與劉海若道:“微臣正要去劉小主宮裏請平安脈,也瞧瞧棠清姑娘的臉恢複的如何。”
劉海若並不領情,冷聲道:“不必昭禦醫請脈,這裏並沒有昭禦醫的事兒。我與蘇采女多日不見,不過說一句話而已。”
昭雲歸回身細細的瞧著蘇絮與壓著她的宮人,也不開口說話。劉海若連忙對壓著蘇絮與她宮人的一眾內監遞了眼色。眾人忙收手,紅萼等人嗚咽著去扶說不出話的蘇絮。
劉海若嘴角微翹,冷冷笑道:“昭禦醫是關心我呢,還是擔心蘇采女?”
昭雲歸坦然笑回道:“在微臣心裏,對兩位小主一視同仁。”
劉海若忍不住責難道:“一視同仁?恐怕昭禦醫的心早就偏了……”
“是誰在這深更半夜的還不安寧!”蘇絮聽見這樣的一句話,心裏不覺懸起。幾人轉頭去看,正見宣夫人帶著宮人提燈打禦苑的方向過來。蘇絮此時終於能舒出一口氣,更慶幸此刻來的不是靖妃、也不是怡妃之流。似乎這偌大的後宮中,她唯一還能對宣夫人抱著如此深切的希望。
劉美人見是宣夫人,麵上一僵上前道:“宣夫人萬福金安。”
蘇絮起不得身,直接與宣夫人叩頭道:“夫人安康。”
宣夫人嗤笑一聲道:“今日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日子,蘇采女何必對本宮行這樣大的禮?”她見這一眾宮人各個噤聲不語,厲兵秣馬一樣。笑道:“兩位妹妹怎麽夜深了還不在宮裏歇息,跑到這來吹風嗎?”
蘇絮此刻已經緩了精神,恭恭敬敬對宣夫人道:“嬪妾將抄錄的佛經送去佛前禱告,又折成蓮燈為大齊與皇上祈禱。”
她悠悠一笑,看向劉美人,又看向蘇絮讚道:“你倒是有心。”
劉才人聽了這話,垂首沉聲道:“崔妃娘娘說,今日並非佛誕日,亦非上元節,蘇氏在這放死人的東西……”她話還沒說完,便被宣夫人的笑語打斷,“死人的東西?是劉才人聽錯了,還是欺負本宮胸無點墨,本宮怎麽聽聞,這蓮燈是佛家聖物。”
劉才人狡辯道:“蘇氏為了祭奠她兄長,崔妃娘娘說,在年下實在犯忌諱。”
宣夫人淡淡哂笑道:“怎麽?皇上與皇後都允了她祭奠,劉才人卻不準嗎?”
劉海若被噎的再說不出什麽,垂首道:“嬪妾不敢。”
宣夫人斜睨著她道:“劉才人還有旁的話要交代?”
劉海若神色不愉,小聲道:“沒有什麽可交代的了。”
宣夫人笑嗬嗬看著她問道:“劉才人是要讓本宮著人送你回去嗎?還是要再留著賞賞那蓮燈?”
劉海若怏怏的肅了肅道:“嬪妾告退。”
宣夫人不由歎道:“劉才人方才不該說蓮燈是死人東西。如今唐突佛家聖物,還是先去欽安殿拜拜,求求佛祖勿怪吧。”劉海若一臉的不悅,卻哪敢在宣夫人麵前發作。隻得悻悻轉身進了永巷,往欽安殿去了。
小康子與白檀忙含淚扶著蘇絮起身,可蘇絮被壓著血脈不通,又嚇得腿軟,哪能站起身子。蘇絮緩了半刻,才與宣夫人叩頭道:“嬪妾謝娘娘救命之恩。”蘇絮與宣夫人的幾次相處裏,隻覺著她淡然無爭,很端莊穩重。如今到越發覺著她每每開口,能讓後宮眾人折服,讓同級的靖妃處處忌憚,是何等的睿智和聰敏。柳氏看著蘇絮,仍是笑的恬靜,雲淡風輕道:“謝你自己命不該絕。”
她攏了攏鬥篷,水貂的雪白風毛隨著風輕蹭著她的麵頰,更顯嫻靜。小康子等人強把蘇絮扶起來。宣夫人此刻似乎十分漫不經心道:“今日是本宮皇子的忌日,本宮每年的這個時辰都要去欽安殿祭一祭他。你若感謝,閑來無事,多為本宮的小皇子誦誦經,祈福祝禱,也算是對本宮的報答,便不必日日放在心上了,本宮沒有要讓你欠這個人情的意思。”
蘇絮感懷於宣夫人的氣度,一時哽咽道,“娘娘……”
她瞧著蘇絮,曼聲道:“你若是現下哭,以後又哭的完嗎?”蘇絮凝噎不語,她又開口說道:“你往長揚宮去,不與本宮順路。”說著,轉頭對昭雲歸說:“勞煩昭禦醫替本宮送一送蘇采女,省著半路又遇見什麽。她受了驚嚇,回去好好診看診看吧。”
昭雲歸垂首應了,蘇絮對著宣夫人深深一福,直到目送著她走遠,才起身回長揚宮。
蘇絮坐在和煦殿暖閣的榻上,仍是心有餘悸,全身上下從內往外的發冷。拿著銅捂子捧在懷裏,卻久久暖不過來。她手心發涼,直往外冒著冷汗。昭雲歸吩咐著人去煮了薑茶,便要向蘇絮告退。
蘇絮抿唇,半晌才強自鎮定著開口道:“昭禦醫又救了我。”
昭雲歸垂首與蘇絮道:“微臣不過偶然撞見,才能幫小主一把。往後能幫小主的人,隻有小主自己。微臣多言一句,無論小主對皇恩聖寵如何心灰意冷,也不要為此放棄了自己的性命。臣從前覺著小主為此枉費心機不值,如今為此枉顧性命就更不值!”
蘇絮冷冷吐言道:“我不會再心灰意冷枉顧性命,遑論聖心如何,我都要在這宮裏平平安安的走下去,為我自己,也是為了菱兒。請昭禦醫依舊幫我奔走,若是它日我有幸翻身,必定會報答昭禦醫。”
昭雲歸抿唇道了一句“是”便不再多說旁的,蘇絮轉身抹幹了眼了與白檀道:“替我送一送昭禦醫。”白檀應了便讓小康子去送,又讓春如帶著紅萼下去上藥。
白檀尋了些安息香撒進了香鼎裏,又拿了水與安神丸要給蘇絮和開服下。蘇絮看著她手裏的動作,淚漸漸幹了,眸中也越發冷了下來。“白檀,往後我不用這藥了。”白檀手下一緩,轉頭來看蘇絮。蘇絮眼珠一轉不轉的盯著花紋精美的杯盞,沉聲道:“就如你說的,我再這樣哭下去,這樣怕下去,又怕的完嗎?”
白檀垂著雙眼緩緩吐言道:“小主,無畏便無懼。”
蘇絮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原本被淚珠沾染過的睫毛模糊了視線,如今隻覺著雙眼清明,心也越發清明起來,恨恨道:“我要好好的活下去,要讓這些欺我負我的人都忌憚我,不敢再有一絲一毫的輕舉妄動。”蘇絮此刻的情緒激動不已,心思飛轉,腦中便是千頭萬緒。她默聲良久,忍不住問道:“宣夫人的皇長子是怎麽沒的?”
“奴婢也不太清楚其中究竟,似乎是宣夫人看護不周讓小皇子染了風寒,後來也不知道什麽緣故病的越發嚴重,最後竟救不回來。”
蘇絮懷中的銅捂子漸漸沒了溫度,聽見白檀這樣一番話,心存疑慮的開口道:“看宣夫人那樣子,並不是大意的人,怎麽會看護不周?”
白檀低眉小聲道:“是以宮中秘聞,恐怕宣夫人的皇子恐怕是被人害死的。”
蘇絮周身一冷強打起精神問道:“如今再去查,可查的出嗎?”
白檀搖一搖頭,“事情也過了兩年多,恐怕難查出來了。”她語頓,略一思索道:“小主是想尋出小皇子的死因,好借此與宣夫人聯手?”
蘇絮低低唔了一聲,眸色幽深道:“若那個孩子當真死於非命,不是靖妃等人便是怡妃一流。如今後宮中除了皇後便是宣夫人,若能得她庇佑,咱們往後也能好過些。”
白檀瞧出她心裏的急迫,不禁勸道:“小主先睡下吧,咱們明早起身再從長計議也補遲。”
蘇絮低低唔了一聲躺下,卻並無睡意。這一夜,她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入宮後的一幕一幕便都要鑽進她的眼前,在腦中閃現。蘇絮強壓著內心散不去的恐懼,硬生生的讓自己接受,習慣這樣一個黑暗的沒有半點光亮的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