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思量
昭陽殿燈火通明,滿室琳琅在燭光的掩映下越發金碧輝煌。宣夫人捧著一盞茶在手裏暖著,輕笑一聲道:“前幾日林氏順嘴提了推恩令,崔氏便這樣急吼吼的要私自處置蘇絮。如今把劉氏當成了心腹,折騰的好不熱鬧。”
顧臻側倚在榻上,懷裏抱著鵝羽軟墊來回撫著其上的繁複繡紋。“從前那麽一點兒人便已經不太平了,如今沒鬧到人仰馬翻也是你的本事。”
宣夫人不由哂笑著道:“哪兒是臣妾的本事,三妃與一個貴嬪烏眼雞似的盯著蘇絮不放,是蘇絮的本事才對。”
顧臻放下墊子起身,染冬見狀忙去扶起她,又在她背下塞了一個軟墊,顧臻靠穩了才緩緩開口。“年下她們雖也顧忌,可恐怕已經下了這樣狠的手,必定不會再讓她有翻身的餘地,你仔細留意著吧。”
宣夫人垂睫應了,低首淡淡道:“保住她的命並不難,難的是如何把這一劫渡過去。”
顧臻含笑,輕聲道:“若是她連這點子本事也沒有,哪還值得本宮其它的托付。”
宣夫人驀然抬頭定定道:“娘娘不預備管她了?”
皇後略略搖頭,聽著銅罩下的炭盆裏燒的劈啪聲響,蓄著笑道:“外間朝堂的事兒她自然是沒有本事的,可攤在自己身上的事難道竟沒有法子嗎?”
宣夫人頷首,抿唇思慮了半晌才開口歎道:“臣妾思量了多日,如今娘娘的胎已經到了六月,昭禦醫與李禦醫都說臨盆之日必定十分凶險,娘娘聽臣妾一句勸,這孩子還是別要了。”
顧臻麵上原本是和善笑意,聞聽柳氏這話,麵上立時罩上了一層悲切之色。她揮手遣退了殿內的眾人,半天也不言語。柳氏立時跪在顧臻的麵前,哀哀道:“臣妾知道娘娘做事必定有自己的顧慮,可如今……”她這話說不下去,哽在喉裏。
皇後也不叫起,淒淒道:“我如何能甘心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給別人教養,若不要這孩子,我能平安順遂的活下去,我必定不會做這些不吉的事。”她忽然歎息,悲聲道:“九年了,皇上繼位九年,本宮日日飲鴆止渴而不自知。若非……”顧臻咬牙,神色恨恨不平,“若非被人有心加害,如何能接二連三的小產。如今這個孩子也來得實在不宜,本宮這樣的身子,若不早做圖謀,恐怕隻會拖累顧家。”她伸手虛扶一把柳氏,無奈笑起。“咱們這樣的人,不是為自己,便是為家裏。”她疲憊的考進墊子裏,一隻手揉著右邊的額角。“皇長子尚未出生,惠貴嬪便要這般為他謀算。本宮不能不為自己的皇兒鋪好前路。”
宣夫人靜靜道:“皇上心中,誰都及不上皇後娘娘。何況皇上一直便盼著皇後能誕下嫡子,承繼大統。”
顧臻幽幽道:“隻怕皇長子的這身祥瑞吉兆要成為本宮孩兒的阻礙了。”
宣夫人冷哼一聲,神情寡淡道:“生得出來,卻未必能養得起來。後宮的孩子,三災八難一個不小心……”她話未完,便有些凝噎。顧臻見她這番樣子,輕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你不是這樣狠心的人,何必說這樣的話。隻會觸及到自己的傷心事。”
宣夫人苦澀著一笑,眼眶裏帶著淚,“臣妾總想忘了,可到底也做不來。”
顧臻微微歎氣道:“你和那孩子沒福,如今本宮把慈兒養在你的膝下,你便把她當親生女兒一般養著吧。”宣夫人舉著絹子抹了抹眼睛,微微頷首起身道:“時候不早了,娘娘早些安置吧。”
顧臻也並不留她,點頭道:“回吧,記得把今日的事一字不落的講給英嬪,她必定會告訴給蘇絮,連著怡妃那日在大殿上說的話都會一句不落的傳過去。”宣夫人喏喏應了,便躬身告退。
第二日一早,宣夫人便將蘇絮昨日險些被劉才人推進禦溝的事告訴給了齊相宜。齊相宜聽得暗暗心驚,直挨到入了夜才敢出門去瞧蘇絮。她的轎輦行至合璧宮門,便見姚木槿也出了門。姚木槿瞧見齊相宜,微微一愣,趕忙與她行禮道:“英嬪安康。”
齊相宜坐在攆上擺了擺手道:“起吧。”
熹婉儀笑著起身問道:“入夜掌了燈,齊姐姐這樣行色匆匆的是要往哪兒去?”
齊相宜並不回她的問話,隻道:“熹妹妹又是要往哪去?”
姚木槿搭著紫蘇的手上了攆,含笑回道:“用了膳,去寧姐姐那散散。”
齊相宜蓄笑凝著她道:“熹妹妹可去過長揚宮?”
姚木槿笑容一僵,轉眸睇著齊相宜不由道:“雖說蘇妹妹被解了禁足,卻恐怕被旁人瞧見又要說三道四。”她柔柔一笑反問道:“姐姐這是要去長揚宮嗎?”
齊相宜也不看她,笑道:“我是要去欽安殿一趟。”說罷也不在與姚木槿多說,便喚人加急了腳步。姚木槿盯著跟隨她的一眾人,到底眼尖瞧見有人拎著一籃子碳。不動聲色一笑,轉身讓人拐進了另一邊宮巷裏。
蘇絮此刻正坐在暖閣裏飲著藥,齊相宜打簾子進門。瞧見蘇絮一身家常裙裳坐在窗邊,神色間半分異色不見。蘇絮起身給她行禮,她急忙扶住了,拉著蘇絮上下看了又看,才緩緩吐氣道:“聽宣夫人提起昨日的事,當真是嚇壞我了。”
蘇絮神色頗為歉疚,拉著齊相宜按坐下,徐徐開口道:“讓姐姐為我操心了,都過去了,再無什麽大礙了。”
齊相宜轉頭與香櫞道:“去把南杏仁燉雪梨湯再熱了端去給五姑娘用了吧。”二人坐下紅萼便進來把蘇絮方才用過的茶杯收走。齊相宜縮了縮身子,嗔道:“這屋子這樣冷,你如何能受的住。”
蘇絮苦澀一笑,“漸漸地也就習慣了。”
齊相宜忙招呼著白檀把自己帶來紅籮炭給蘇絮點上,放到這邊暖暖。蘇絮雙眼一紅,忙道:“天越來越冷了,轉眼就是三九天,你把這碳貼補給我,凍著自己可怎麽好?”
齊相宜溫潤笑起,擺手道:“忘了與你說,我已搬去了未央宮的恰春堂與宣夫人同住,皇長女如今在宮裏住著,不僅宣夫人的分例跟著增補了,連著我的也添了好多。我用不了這些,往後會每日叫人給你送些來,省著還沒怎樣,你先病倒了。”聽她這樣一說,蘇絮隻覺著心裏一暖。這啟曌城中總算還能有一個人這樣待她,總在她不順遂的時候出來幫忙,好言寬慰。她眼中含淚,極為動容一時哽咽說不出話。
齊相宜忙粲然一笑道:“什麽大不了的事,叫你這樣感動,不過兩筐子的炭罷了。你好好的顧著自己的身子,哪怕來日好轉了再還我呢。”話罷她牽動嘴角,扯出一個頗為明媚暖心的微笑,“所幸,因為年節的緣故,宣夫人也特意交代內侍省與六尚的人,把正月的分例照著選侍位份來發,也必定不似之前那樣好過了。”
蘇絮低低唔了一聲道:“今早得著信兒,綠楊便去領分例去了。他們跟著我吃了這些日子的苦,也算是能安安穩穩的過節了。”
她酸澀道:“別總要我這樣日日接濟你!”二人相視溫軟一笑,蘇絮亦發感懷齊相宜待她的情誼。從前在家中,她總以為,即便是嫡親的姐妹,都會互相踐踏,旁人又有幾個會真心相待呢?如今非親身經曆這雪中送炭的情誼,何曾能知道,這其中分量之重?
齊相宜勸住蘇絮,忙開口道:“我今日來可不是隻為了這件事。”她低聲與蘇絮道:“靖妃與怡妃兩邊如今都坐不住了,昨日的事兒,自然是崔妃忍不下去的緣故,可推恩令的事兒,卻是怡妃在殿上當著那許多人的麵說出來的。我恐怕崔妃這一計不成,怡妃必定還會再起旁的主意。”
蘇絮泠然一笑,臻首略低道:“她費了這樣大的心力,如何能眼睜睜的看著我逃出生天?”
“你既知道,就得早作打算。”
蘇絮轉眸問齊相宜道:“不知道宮外情況如何,可找出我爹爹無辜的證據了沒有?”
齊相宜頗為無奈的搖頭,“並沒有,她們掩藏的好,如今不過是靠著顧家讓皇上對上官家小懲大誡而已,罰過了,恐怕早晚會官複原職,更別說再往深了徹查。”
蘇絮眼中一黯,忍不住又道:“熹姐姐那邊也沒有辦法?”
齊相宜聞言微怔,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遮掩道:“也在奔走著。”
蘇絮垂頭,略略思量後才開口道:“如今前朝沒有動靜,君大人在南詔歸期未定。毒害龍胎與暗箭一事又實在沒有線索端倪,我隻能一日一日的等。”她緩緩道:“我預備先暫且稱病,挨過年節再看。”
齊相宜微微頷首,“如今也隻好以不變應萬變了。”
二人正說話間,便聽見窗外響起綠楊細細的哭聲。蘇絮與齊相宜忽然停住,隻聽小康子道:“好好的在這哭什麽,小主與齊小主還在暖閣裏坐著呢,仔細讓小主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