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怨懟
蘇絮垂睫,淡淡道:“皇上已經下旨處死嬪妾了,不過早一日晚一日而已。即便皇上今日放過嬪妾,恐怕不出三日,嬪妾也會橫屍在長揚宮。”
霍景嵩聞言,眯目看著她。“橫屍長揚宮?”
蘇絮壓低了頭,輕聲回道:“是。”
霍景嵩嗤笑一聲依舊坐回到寶座裏,凝著蘇絮道:“不必用這樣的聳人聽聞來扯開話頭。”
蘇絮忽然抬眸瞅著皇帝,眼中泛著清淩淩的微光,或許是淚意未退的緣故,這一刻顯著蘇絮尤為的楚楚。可她眼中仍舊是散不去的倔強,“嬪妾是心懷怨懟,卻並不是對皇上。”
霍景嵩眼中泛出一絲疑惑,冷冷道:“不是對朕?”
此前蘇絮曾預想過許多遍,該如何說服霍景嵩。思來想去,便覺著唯有動情入理的法子才能打動他。讓他能全心信賴自己,打消疑慮。她眸中很是誠摯,“是,嬪妾心懷怨懟的人,是那日在木欄行宮裏為嬪妾取小字的良人,嬪妾如此傾心相待,卻未讓他能深信嬪妾的人品秉性,是以嬪妾傷心怨懟,心如縞枯。”霍景嵩眉心一動,睨著蘇絮不說話。
她心知這話說到這裏剛剛好,便對霍景嵩叩頭,低眉緩緩道:“嬪妾知道,皇上心裏必定已厭惡嬪妾,也大抵不願再見嬪妾。更不用說綰係羈留這樣的話了,可綰兒並不能忘記,也不能輕易放棄。長發綰君心,幸毋相忘矣。”蘇絮喉中哽咽,本以為自己可以將情緒收放自如,可說到這一句,從前在木蘭行宮裏的一幕一幕便在眼前不斷的湧現,讓她傷心到收不住淚意。
霍景嵩嘴唇微動,聲音也軟了下來,“朕那日,那日曾給你機會,讓你辯白,你卻一句旁的話都沒有。”
蘇絮心內一轉,小聲道:“當日嬪妾心中委屈,也是以為皇上不信嬪妾的緣故而傷心不已。”她眉間一轉,掃見霍景嵩此刻正低著頭,眉目中頗有不忍神色。蘇絮直覺著看錯了,卻到底按下心中疑慮,沉聲道:“嬪妾隻顧著自己傷心,卻未顧及皇上的心思。”她話罷,便將心底強壓了半晌的酸澀化成了眼淚,低低啜泣起來。她想,若是從前,她何曾會這樣利用自己的眼淚,何曾會這樣算計著與霍景嵩說話呢,她恨不得一顆真心剖出來讓霍景嵩看見清楚才好。
皇帝默聲不語,聽著蘇絮小聲的哽咽。想起在木蘭行宮中,她那般赤子之心,讓自己珍惜感歎。他聞聽暗箭的事可能是蘇絮一手策劃之時,是如何的痛心疾首。他低低開口道:“當時證據皆在眼前,即便朕不願意相信,也容不得朕不信。”
蘇絮緊緊的低著頭,千萬個不願的說出了此前紅萼安慰自己的話,“可嬪妾如今明白,這件事怨不得皇上。千怪萬怪都隻怪皇上被有心之人蒙蔽,才會誤解嬪妾。”
霍景嵩微微歎息著道:“朕也再等君陌白回來,隻要他能替你說明紅藥的事,朕便會繼續徹查下去。”聽他這樣提起紅藥,蘇絮心裏越發酸澀難受,卻要忍下來與霍景嵩道:“嬪妾想到了自救的法子,若是皇上相信嬪妾,可否讓嬪妾一試?”
皇帝微微挑眉,“自救的法子?你找到證據了?”
“並沒有。”蘇絮搖首回道
霍景嵩抿唇道:“不必遮掩,直說便是。”
蘇絮低眉,低低道:“隻恐怕怪力亂神。”
“你若能證實自身青白便可。”霍景嵩聲音裏透著隱隱的好奇。蘇絮點頭,便將方才與齊相宜商量的法子全部說給了霍景嵩聽。
“這便是嬪妾自救的法子,不知皇上是否默許嬪妾假死?”蘇絮垂目,心裏惴惴的忐忑。
霍景嵩輕哼一聲,嘴角微牽,“好大的膽子,竟然想出這樣的法子。可若抓不出你口中的暗鬼,你又要如何。”
蘇絮麵色冷靜,一字一頓道:“若是抓不到,那嬪妾唯有假死變真死。”
霍景嵩定定看著她,開口問道:“你如何敢這樣篤定?”
蘇絮低眉,徐徐道:“若是皇上不信嬪妾所言,那麽隻等著吧,不出三日,嬪妾平日進的藥湯中便會被人下毒。到時皇上可決定,讓不讓嬪妾來假死捉鬼。”
霍景嵩盯著她半晌,忽然閉目輕輕嗯了一聲。蘇絮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總算是安下心來。霍景嵩倏地伸出雙手在蘇絮的麵前,蘇絮微微一怔抬頭望著他。皇帝聲音十分低沉道:“起來。”
蘇絮並不去搭他的手,慢慢的起身。不過身子到底虛弱,這樣猛地起來便有些頭暈眼花。她定定的站住,雙手便忽然被霍景嵩扯了過去。蘇絮驚慌不定,瞪著眼睛去看他。霍景嵩捧著她的雙手,淡淡道:“那日朕瞧見你拿手去撲英嬪身上著的火,傷的重嗎?”
蘇絮心裏不舒服,此刻忍不住要掙紮著把手抽出來。可霍景嵩握的緊,讓她掙紮不得。她隻能垂首回道:“無礙了,如今都好了。”
霍景嵩細細的看了看,忍不住笑起來,“是,昭雲歸曾告訴給朕,不過朕忘了。”蘇絮心中一動,抑製不住的暖意從胸口往外麵鑽出來。她總以為,經過了這樣許多的事兒,她必定會鎖住自己的心,不會再因為霍景嵩的一舉一動而煩亂不已。卻到底,這樣輕易的被霍景嵩瓦解。她心生恐懼,慌張的抽出手。低低道:“皇上攥疼嬪妾了。”霍景嵩眉間一蹙,頗為不愉,卻也沒說旁的。蘇絮便匆匆岔開話道:“隻是恐怕菱兒在,總要束手束腳,嬪妾請皇上答允,讓菱兒暫住在未央宮。”霍景嵩略略思索,才頷首同意。“英嬪肯這樣對你,也算是情誼深重,你把菱兒送到她的身邊可以安心下來。”
蘇絮低低唔了一聲,略微思索道:“待抓住下毒之人後,嬪妾會差人去英嬪宮中相告,再由姐姐通稟給皇上。”
霍景嵩擺手否道:“不可,想了這樣的法子,那便做的萬無一失吧。你既然病入膏肓,宮人哪還有這樣的閑工夫日日往出跑?禦醫院朕會派人不著痕跡的盯著,若是真有人下毒,朕會幫忙安排,你隻需做好那日‘抓鬼’的準備便好。”蘇絮聞聽霍景嵩這樣的話,忍不住又是一陣心猿意馬。她抬眸定定的去看霍景嵩,看他為何總是這樣前後不一的樣子,懷疑她時會那般絕情薄幸,可如今卻又事事替她想的妥當。
皇帝並未察覺蘇絮此刻的異樣神色,隻冷聲道:“朕倒是要看看,是誰有這麽大的本事布了如此滴水不漏的局。”蘇絮隻當他是為著抓出欺君的人才會如此,便將自己方才心中的暖意壓了下來。
待霍景嵩甫一出長揚宮,齊相宜便是驚魂未定的抓著蘇絮的手道:“皇上可應了你?”
蘇絮此刻神色黯然,對著齊相宜微微頷首,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道:“應了,皇上說,未免點眼,不必我的宮人出去辦這樣的事,他會派人留意。”
齊相宜聞言才展眉,歎道:“好了好了,如今也算是守得雲開了。我早就說過,皇上不是不信你。”
蘇絮苦澀一笑,她知道如今齊相宜正是好時候,同她一樣,一顆心全放在了霍景嵩的身上。她如何能說那樣的話來讓齊相宜失望呢?她隻微微點頭,“是啊,皇上待我,也算有心了。”她這話是說給齊相宜聽的,也是安慰給自己聽的。她想起數日以前,白檀曾與她說,“皇上如此,便是難得了。”想起方才那樣敷衍的話,她忍不住要自嘲的笑起。她那時是多麽哀戚痛心,仿佛這輩子都要那樣灰心喪氣的過一輩子,可如今竟能以這樣的口吻說出與白檀如出一轍的話。
齊相宜滿是欣喜的帶著蘇菱回了未央宮,隻剩下蘇絮一個人寂寞冷清的留在和煦殿中。聽著生生滴漏,蘇絮蜷縮在有些潮濕的棉被裏靜默道:“皇上待英嬪很用心。”
白檀正剔著燈芯,聞聽蘇絮這話,不禁手下一滯淡淡道:“如今英嬪正得寵,皇上自然會用心。”
蘇絮嗬嗬一笑,“是啊,從前在木蘭行宮,皇上也曾這樣待我。”她語氣裏是這幾日裏從未有過的沉著冷靜,“不,比那樣還好。溫柔繾綣,讓我以為這便會一輩子。”她輕微的歎息著,“原是我想錯了。”
白檀放下銀剪子,罩上絹紗燈罩,“後宮佳麗三千,皇帝身邊從來不缺寵妃。不是小主,就是旁人。”
蘇絮凝著被暈散開的暖光,定定道:“是啊,沒有我還會有旁人。我於皇上來說,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罷了。我原本想著的一生一代一雙人,不過是奢望而已。”她嗤笑一聲道:“世間有這樣多的男子,有幾人是一心人,又有幾人會從一而終呢?我從小耳濡目染,竟也會相信那些浮華的甜言蜜語。”
白檀抿著唇,勸道:“小主如今能看開,也算為時不晚。”
蘇絮不住的哂笑著緩緩道:“可偏偏我曉得,卻看不開。今日他捧著我的手,問我傷得重不重,他說曾詢問過昭禦醫。白檀,我聽見他說這樣的話,就忍不住要心猿意馬,我竟這樣沒用。”
白檀幽幽歎息著道:“情之一字,奴婢雖不曾經曆,卻也知道它有何等沉重。小主若放不下,就不要急著放下。順其自然便是。”
蘇絮定定的搖首,一字一句道:“沒有期盼,便不會失望。我對他的心無所圖,那麽我的心也不會再傷。如今我隻求能安然度過這一關。若能翻身,我隻安安穩穩的過我的日子。”她話罷轉頭去看白檀,“若是我無心再爭寵,如寧才人一般安穩度日,你可願意陪著我一起過那樣無波無瀾的日子。”
白檀眉心一動,她想告訴蘇絮,她不會再有寧才人那樣的日子,可話到嘴邊,她卻含著溫潤笑容道:“小主想要如何,奴婢都願意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