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愧疚

  霍景嵩踏足長揚宮去看蘇絮的事情,在一夜之間被傳的沸沸揚揚。眾人皆以為蘇絮活不過正月,太醫院卻漸漸流出消息,蘇絮的病情大有起色,這樣的消息對淩影閣的紅藥不啻於晴天霹靂。


  正月初一,當眾人還都沉浸在上元十年到來的喜樂中時,唯有紅藥整日的坐立不安。入了夜,她避開眾人,悄悄的來了披香殿。怡妃彼時正散了一頭青絲,將一雙柔夷浸在摻著玫瑰花汁子的熱水裏。瞧見紅藥躡手躡腳的進了門,忍不住嗤笑道:“如今都是做主子的人了,往後還有的你富貴。這樣偷偷摸摸的成什麽樣子?”


  紅藥很是恭敬的行禮,神色懨懨道:“娘娘倒是悠閑,皇上已經第二次去長揚宮了。再這樣下去,真不知道蘇絮會不會複位。”


  怡妃的臉頰攏在一團水霧中,讓紅藥看不分明。她雖也思緒煩亂,卻清楚知道,皇上並不是傻得。若是再多行一步,反倒容易被瞧出破綻。如今這前前後後的事情,接二連三的全部撲在了蘇絮的身上,即便是此前皇上當真信了蘇絮有罪,現在也要心存疑慮了。紅藥麵上又是心虛,又是不安道:“娘娘,現下若是不早作決斷,恐怕來日叫她翻了身,咱們都脫不得幹係。”


  怡妃眼波一掃,斜睨著她,幽幽笑道:“決斷?”怡妃轉頭又看回自己的纖纖十指,“如何決斷?”


  紅藥低眉神色狠厲道:“殺了她,如今蘇絮一病不起,正是下手的時候。”


  怡妃淡淡哂笑,一隻手在水中翻轉,點著浮在上麵的花瓣。“說的倒是輕巧。挑著這個時候下手,就不怕點眼嗎?”


  紅藥不解道:“到時候一了百了,誰還會徹查下去?”


  怡妃神情寡淡,微微搖首道:“不行,本宮覺著這其中蹊蹺,而且下藥這樣的事兒,若是出了差錯,豈不是白白給她把柄?”


  紅藥極為不安,憂心衝衝道:“可前後兩次了,皇上因為李容華大鬧長揚宮而申飭了她,連昨日的闔宮飲宴都隻讓坐在了最末端。嬪妾恐怕,恐怕……”


  怡妃打斷她道:“怕什麽?隻要她找不到證據,皇上與皇後那邊查不出證據,便永遠也翻不得身。”


  紅藥遲疑著道:“可君陌白到底沒有戰死,就算傷勢嚴重,卻早晚都會回來。”


  怡妃忍不住牽起唇角,那笑容冷冰冰的讓人害怕,紅藥瞧著忍不住一顫。“回來?在那邊便宜了他,隻可惜他越往京中走便是越快的身首異處。”


  紅藥心裏暗暗吃驚,忍住了麵上的恐懼神色。猶自不甘,“嬪妾實在憂心,皇上既解了她禁足,恐怕當真會姑息下去。而且,雖然咱們有憑有據,卻怕蘇絮再使出旁的手段。”


  怡妃抬眼迫視著紅藥,眸中閃過一絲狠厲神色,卻到底被掩在眼中,又是往日裏溫然的樣子了,“你不必憂心這些,隻護好自己別出旁的差錯。不授之以柄,那麽她也無從查下去。即便她有旁的本事,也恐怕沒人肯幫她呢。”


  紅藥低眉敷衍著應了,怡妃也懶怠跟她說下去。懶懶道:“天色不早,本宮累了,你也該早些回去休息。好好養你這胎,來日前途如何全看你的肚子了。”紅藥低唔了一聲,便怏怏的告退。


  出了毓秀宮,紅藥被海月攙著,小魏子緊緊地跟在她身後。紅藥抿唇靜默了半晌,想了又想才咬牙道:“小魏子,去弄些下藥的好東西來。”


  海月聞言手下一顫,麵上便是無比的蒼白,篩糠似的。“怡妃不是說要稍安勿躁嗎?”


  紅藥不由連連冷笑,語氣尖利,十分不以為意,“她自然會說稍安勿躁,即便蘇絮真的翻身,也半點傷不到她。可我呢?我已經背叛了蘇絮,如今與她更是勢不兩立,怎麽能讓她活下來。”


  海月低眉順眼,輕聲道:“不如,不如就算了吧。如今你已經有孕,就算蘇……就算蘇氏當真翻身,恐怕也碰不得你分毫。”


  紅藥眼眸一黯,匆匆搖頭,“如今我有了孩子,這一胎來的有多麽不易你清楚得很,我不能再冒險。若是真讓蘇絮翻身,恐怕皇上便要問罪我們。”


  海月聲音壓得很低,也不篤定道:“雖說那一晚是咱們處處算計的結果,可皇上如今封了你做采女,又有了孩子傍身……”


  紅藥諷刺的笑起,“皇上心裏並不願意讓我做采女,而且,這個孩子,生下來便要送給崔妃照養。我真恨不得,崔妃、怡妃與蘇絮她們統統都死了才好。”


  海月被嚇得連忙去捂紅藥的嘴,聲音顫抖。“怎麽敢說這樣的話,小心隔牆有耳。”


  紅藥拉著海月有些不忍道:“當初是你自己做了那樣的戲要跟蘇……蘇氏進宮。她是同情咱們,可到底是咱們對不住她。”


  紅藥緊緊攥著海月的手,狠聲道:“是她領了咱們進宮卻又不把咱們當做自己人,她藏了那麽多的秘密,那麽謹小慎微的對待咱們,你忘了之前白檀是怎麽對你呼來喝去的了嗎?”海月壓低了頭,心裏愧疚並不能因為紅藥這樣的質問而退卻,“都是一樣的奴才,她不過是得臉一些罷了。憑什麽總時時處處為難咱們?”


  海月囁喏著道:“紅……小主,是咱們做錯了,宮裏的規矩與行宮不一樣,白檀對咱們雖總是嚴厲的,可到底也是為著咱們好。”


  紅藥冷哼一聲,推開她的手轉臉沉聲質問道:“怎麽?你如今後悔了嗎?好話盡讓你說了,我倒是成了壞人了嗎?當初怡妃找上咱們的時候,你卻怎麽不說這樣的話?”海月被她噎的說不出話,紅藥轉頭與小魏子道:“尋好了那東西,這兩日逮著機會便下到她的藥裏。”


  海月忍不住出聲問道:“你就不能饒她一命嗎?皇上都已經下旨賜死了。”


  紅藥定定看著海月,冷聲道:“你若真對她於心不忍,便去長揚宮。去告訴她,去告饒,看她會不會原諒你。”海月麵上很蒼白難看,紅藥心中一凜去握住海月的手道:“咱們如今都到這樣的地步了,沒有退路了,也由不得咱們後悔。海月,等我生下這個孩子,再把皇上的心抓住,咱們在啟曌城裏就有一席之地了,不會再被人欺負。”


  海月搖頭與紅藥道:“我知道,你……小主心高氣傲,可也不能踩著別人的屍骨往上爬。”


  紅藥見她這般說不通,定定看著她道:“沒有我還會有別人,並不是我要踩著蘇絮的屍骨往上爬,是怡妃,是惠貴嬪,是靖妃與崔妃。她們都不想讓蘇絮活,我審時度勢有什麽不對?若是咱們不做決斷,便會跟著蘇絮一起進到長揚宮,像活死人一樣的熬。若是她當真死了,後宮裏的這些人那麽恨她,咱們兩個以後還會有什麽好日子嗎?”


  海月被她的聲聲質問唬的說不出一句話,內心的歉疚並未因為這樣蒼白的辯解而消失,卻是越來越大,這樣的陰影攏在她的心上,壓得海月喘不過氣。她又是害怕,又是歉疚,隻定定道:“若是咱們當初留在木蘭行宮……”


  紅藥冷冷打斷她道:“沒有當初了,咱們如今已經在啟曌城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海月的眼淚就仿佛斷了線的珠子,紅藥拂袖就要走,卻止住了腳步背對著她道:“你若是真後悔,等到皇上再去木蘭行宮的時候,我會請旨將你送回去。”話罷,紅藥便帶著小魏子快步的往昭台宮走。隻留下海月怔愣的站在原地,冷風簌簌的撲在海月的身上,她卻察覺不出一絲一毫的冷。


  海月緩緩的在宮道上走著,她心裏又亂又怕,這樣不知不覺的走了大半晌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她抬頭去看眼前有些頹敗的宮殿,上麵正是金漆寫著長揚宮三個大字。海月見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蘇絮所在宮所的儀門下,心裏亦發忐忑不安。夜幕低垂,此刻長揚宮周圍伸手不見五指。海月心裏又是害怕又是忐忑,卻強自打著精神,在蘇絮的長揚宮門口跪下,對著那儀門重重的叩了三下頭。如此才覺著心安下來,她慌忙起身,加快了步子往昭台宮快步的走去。


  海月這般神色卻正好被來給蘇絮送紅籮炭的多寶瞧見,他心裏疑惑,方才也看的不是很分明,便悄悄的跟在海月身後,直瞧見她進了昭台宮,才似乎明白過來。


  多寶進了和煦殿,白檀正為蘇絮雙手塗著消除紅痕的藥膏。見多寶提著一筐子炭上氣不接下氣的進了門,不由笑著打趣道:“多寶公公怎麽喘成這樣子,可是讓人一路追過來的?”


  多寶忙放下框子搖頭道:“姑姑快別跟奴才玩笑了,奴才是方才在宮門外瞧見一個人,跟著她一個來回,心急報給蘇小主才這樣慌張。”


  蘇絮奇道:“這大晚上除了你還能有誰在外麵?”


  多寶笑嘻嘻回道:“奴才一路跟著,瞧見她進了昭台宮才想起她是誰。”


  蘇絮不由笑著啐道:“還跟我賣什麽關子,快說吧。”


  多寶道:“仿佛是從前跟著小主的海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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