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寶憐

  蘇絮帶了曲寶憐進殿門,灑掃的綠楊與小福子瞧見,不由迎上來道:“她是……”蘇絮允自脫下披風遞給白檀,轉首對綠楊道:“去給她尋一身幹淨的衣服,再好好把頭梳上。我進去更衣,一會兒再出來與她說話。”


  曲寶憐雙手緊緊的攥著,小聲囁喏著道:“三表姐,我,我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蘇絮低低歎氣,蹙眉與小福子道:“去小廚房看看,有什麽能管飽的,讓她墊一墊。”話罷便轉身往內殿進。小福子衝著蘇絮應下,便預備同綠楊一起陪著曲寶憐下去,綠楊向著他遞了個眼色道:“你帶著曲姑娘吃點東西,我也有事要稟給小主。”小福子會意著點頭,拉著寶憐退下。


  綠楊輕聲隨著蘇絮進內殿,此刻白檀正伺候著蘇絮換上家常穿的襖裙。瞧見綠楊進門,蘇絮也不回頭,直接問道:“可是有什麽事兒要說?”


  綠楊福了福身小聲說道:“小主,方才寧貴人身邊的踏月來報,說是寧小主的疹子讓大夫看了,竟是過敏的症狀。”


  蘇絮心裏隱隱的奇怪,“是因為什麽過敏。”


  綠楊壓低了聲音回道:“踏月說是蟹肉,寧貴人對螃蟹過敏,吃不得那個。她說,今天隻在英容華那邊用了燕窩魚蓉粥,寧貴人想來想去,恐怕都是那粥裏有蹊蹺。放心不下,才特意把信兒遞給咱們。”


  蘇絮麵上一愣,怔怔道:“齊姐姐那邊可知道了?”


  “踏月說,寧貴人已經讓橫雲親自去說給香櫞聽了,隻是不曉得其中究竟。所以不可聲張,等明日再細細的說。”綠楊回完,蘇絮頗為安心的點頭道:“寧姐姐也是個仔細的人,既然她這樣說,咱們就等明日。”言畢,轉頭道:“行了,這件事兒我知道了,你出去給曲寶憐尋宮裝去吧。”綠楊應著退下。


  白檀幫蘇絮係著扣子,又將繁複的發髻放下,隨意的替她挽在腦後道:“若是因為燕窩魚蓉粥的緣故,那必定是魚肉上出了問題。”


  蘇絮細細思量著,欠身坐下。寸長的指甲一下一下的敲在桌子的木沿兒上“篤篤”響著。“魚肉早就出了問題。”


  白檀盯著蘇絮陰沉的麵龐,遲疑著問道:“小主可瞧出什麽了?”


  “三月那會兒,咱們去恰春堂,齊姐姐便頂聞不得那燕窩魚蓉粥的味道,直道是腥。”蘇絮臻首一低,止住手指上的動作,沉吟著道:“咱們那時候都隻當英容華是妊娠的反應太大,卻從沒想過是魚肉出了問題。”她轉眉,望著白檀道:“你方才也聽見了,尚食局的宮人說。寶憐打碎了供英容華吃食的魚。必定是說謊的,齊姐姐有孕之後,時鮮一類的,都是送進來立時就要進恰春堂的,即便是由尚食局經手,也必定不是這個時間。”


  “小主疑心,有人把英容華的魚肉調換成了蟹肉?”


  蘇絮頷首道:“昭大人此前特意交代過,姐姐有孕,吃些魚蝦是很好的。卻不能貪口吃蟹子。蟹肉寒涼,齊姐姐的胎一直也不安穩。”


  白檀想不出其中關竅,眉頭不展的道,“可魚肉和蟹肉到底差著味道呢。”


  蘇絮反複琢磨著,忽然抬手,搖一搖頭道:“不是,她們用腥味兒重得魚肉給英容華吃,英容華說是腥氣重,吃不下。她們便想了討巧的法子,吧魚肉剔了刺碾成魚蓉,三蒸三煮,自然什麽味兒都吃不出來了。蟹足肉比起魚肉口感硬,她們用這個法子,讓那蟹肉軟軟的,吃著也與魚蓉無異了。”


  白檀了然一笑,點頭道:“小主看事越發細膩,想來這件事必定跟尚食局脫不開關係。既然寶憐姑娘在,問一問也好。隻是奴婢卻有另一層擔心。”


  蘇絮挑眉問道:“什麽擔心?”


  “方才寶憐姑娘叫小主三表姐,尚食局的人早晚都得知道寶憐姑娘與小主的關係。奴婢隻怕因著這層關係,往後對小主和寶憐姑娘都是後患。”她話罷,低眉垂首。蘇絮心中一動,也是頗為驚心。“寶憐如今也不過十二歲,我隻怕她在尚食局要辛苦。便如你所擔心的,若是有人要陷害咱們。抓著寶憐不懂事兒的緣故,咱們正好落入陷阱中去。”


  小康子緩步進門,與蘇絮行禮道:“小主,曲姑娘換完了衣裳,也吃飽了。”蘇絮略一思量,低眉盯著妃色的指甲徐徐道:“那咱們去暖閣看看她。”


  綠楊為寶憐上著藥膏,蘇絮進了暖閣。她們便趕忙起身,曲寶憐像是方才被綠楊教導過的。此刻怯生生的隨著綠楊行禮,小心道:“敏嬪安康。”


  蘇絮轉身落座,攜過她的手。原本瑩白的手背是一片暗紅紅的傷疤,她瞧著寶憐的稚嫩模樣。大為不忍,鬆了手招呼綠楊繼續為她擦著藥膏。“手上的傷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曲寶憐入宮數月,如今驟然瞧見可依靠的親人,又是軟言詢問。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就落下淚來,啜泣著道:“是三月的事兒,滾油燙的。”


  蘇絮緩緩歎了一口氣,半晌才出聲問道:“什麽時候入宮的?”


  曲寶憐聽了這問話,不禁悲從中來。想她從前也是曲家姑娘,雖然比不上嫡出的,卻到底也不用受這樣的苦楚。“去年十一月,爹爹獲罪之後,我們就都被送進宮了。”


  蘇絮蹙眉,“除了你,還有誰?”


  寶憐咬著嘴唇,小聲道:“還有寶瑗、寶珍。”曲寶憐說的這兩個都是曲肅嫡夫人所出,曲肅的三個女兒都被充入宮中為婢。她雖早有耳聞,卻如今才得以見著麵。不由詢問道:“寶瑗與寶珍如今在哪裏?”


  曲寶憐聞聽這兩人的名字,臉上便是懨懨的,又是氣怒、又是不屑,“寶瑗是爹的嫡長女,脾氣大,入了掖庭局不久就見罪了總管大人,被送去了浣衣局。寶珍才十歲,成日也隻曉得哭鬧不休,被掖庭局打發去了冷宮當差。如今隻剩下我一人。”說罷,她又哀哀的哭起,“爹爹行差踏錯不說,反倒害了咱們全家。如今在這樣一個磨人的地方,天天為奴為婢的被差遣。”她話罷,撲通一聲跪倒地上,不住的叩頭道:“三表姐,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綠楊見狀,忙去拉寶憐道:“無論曲姑娘從前在宮外是怎麽與小主稱呼的,如今既然在宮裏,小主是敏嬪,姑娘是奴婢。可不好三表姐、三表姐這樣的叫著,若是落到旁人的耳朵裏,恐怕又要免不得一頓罰。”


  寶憐拉著蘇絮的裙角,不住的搖著,“敏嬪、小主,我曉得從前我爹爹與嫡姊妹也沒少給過小主羞辱。可我並沒有。”她咬牙,哭著恨恨道:“是她們狠心短命,可我、奴婢並沒有跟她們一道做那樣的事兒。奴婢也是庶出,在家中也是受盡白眼。”


  蘇絮被她所言牽動心腸,自然也記得,寶憐從前每每跟著曲肅一家人來蘇家,對自己總是很客氣禮貌的。她也想起,寶憐的親娘跟自己的娘遭受過同樣的境遇。從前也是曲肅身邊頂得臉的姨娘,後來不知什麽緣故,生下的一兒一女全部都夭折。便因著這個被嫡夫人扣上了掃帚星的大帽子,鬧到後來被曲肅休了的地步。那姨娘不甘受辱,被人拿著包袱趕出家門的那一天,直接投河死了。自此後,寶憐也被曲肅厭棄。


  想起往事,蘇絮忙起身扶著曲寶憐,“你姨娘從前也是很得臉的……”


  曲寶憐聽見這句話,麵上便是不住的冷笑,眉梢眼角的怨恨,是她這樣的年紀不該有的,“曲肅狠心,聽著太太汙言就真信了我姨娘是掃帚星。如今都死了才幹淨。”她又是笑又是哭,後來隻凝噎著喘不過氣。綠楊忙上前去給她順了順背,蘇絮讓綠楊扶著坐下,半晌開口問道:“你是怎麽被送去的六尚,今日究竟是怎麽回事,你為著什麽挨打。”


  寶憐緩了緩神,再不複方才情緒激動的瘋狂模樣。慢慢與蘇絮道:“我與寶瑗、寶珍是一起被送進掖庭局的。她們兩個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楚,所以都忍不住。唯有我,再苦也不得不一一忍下。後來到了年後,六尚滿二十五歲的女官被放出去了大半,就讓內侍省的增補人手。我是因為識字,才被送進尚食局的。今天本來是我當值,我並沒有打碎魚缸,那裏麵的魚原本就是死了的。”她連連擺手,小聲囁喏著道:“我,我隻是瞧見有人剔蟹殼兒。這個季節並不是吃蟹子的時候,我瞧見那個姑姑偷偷的躲在尚食局的食庫房。後來她發現我,就一直追出來要打我。”


  蘇絮心裏頗為驚疑,轉眸道:“尚食局在東六宮那邊,你好好的怎麽跑到西邊兒來了?”


  寶憐小聲哭道:“我想起,之前寶瑗提起,三表姐是敏嬪。後來打聽到三表姐住在長揚宮,所以今天被她打急了,就一路往長揚宮這邊跑。可是我這一天也沒吃過東西,被那個姑姑逮到,就要拖走。幸虧三表姐,哦,不……是敏嬪,是敏嬪撞見。”


  蘇絮蹙眉盯著小小的寶憐,心裏很是狐疑,“從前你怎麽不來長揚宮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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