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傾香

  “她並不知道,我從沒有同阿歆提起,你大可放心。”江沁瀾低眉,無波無瀾的打斷她的話。蘇絮心裏這才安然,也為方才的疑心有些訕訕的不自在。


  江沁瀾轉眉請蘇絮坐下,又著人備了茶點上來。她端坐在黃花梨的琴案前,含笑開口,“方才妹妹憂心不過一日的功夫,時間緊迫。我回來細細一想,覺著咱們倒是可以彈《長恨歌》。妹妹覺著如何?”


  蘇絮頷首,溫然笑道:“《長恨歌》咱們二人雖嫻熟,但姐姐從前不是說過,此曲是詠歎調,以唱為要。如今咱們二人一同彈奏,隻怕枯燥無味。”


  江沁瀾唇角微揚,笑道:“我彈琴,妹妹可願意唱一曲?”


  蘇絮之前就在壽宴上唱過歌,隻是長恨歌這般長的還是頭一回,難免緊張的推拒,“雖然我之前也唱過《關雎》,可到底不及《長恨歌》的詞長。何況前次沒有幾個皇親貴戚列席,不過是王爺王妃一類的。今次卻還有外臣。”她微微語頓,亦發猶豫,“何況柳狀元明日也在其中,姐姐清楚,《長恨歌》是柳狀元的詩詞,咱們在殿上唱出來,不曉得皇上會不會多心。”


  江沁瀾明眸微動,拍著蘇絮的手安慰道:“妹妹歌喉出眾,何況《長恨歌》也是妹妹練了許久的,有什麽可怕的。再說,柳狀元詩詞遍地,是名動京城的詞人,皇上也是知道的。我覺著似乎沒有什麽不妥之處。”


  蘇絮眉頭緊鎖,遲疑著否道:“那都是閑來無事,消遣時光的。我也長久沒有唱,其中的許多詞都記不住了。”蘇絮心裏詫異江沁瀾之舉。之前練習《長恨歌》也是為著引霍景嵩回心轉意。如今她實在不必費這個力氣,何況若一個不當心,反倒給自己添了麻煩。


  江沁瀾見她這般為難,在心裏也過不去,微微一笑,道:“若是妹妹不願意,我便隻彈琴罷了。”


  蘇絮知道江沁瀾極少開口求人,哪兒好意思拒絕。她靜默了半晌,清淡開口道:“姐姐自己彈也沒個意思,我幫著姐姐便是。”


  江沁瀾極是歡喜的笑起,反問道:“妹妹當真嗎?”


  蘇絮何曾見過她這番興高采烈的神色,點頭道:“當真,姐姐難得有所求。就這一點子事兒,也沒什麽可難的。”


  江沁瀾連連道謝,二人便準備起來。她們直練到日落月升,蘇絮才起身回長樂宮。轎輦緩步走在宮道之上,極是平穩。蘇絮唱了大半刻的功夫,嗓子有些幹澀,便窩在肩輿中不言語。待儀駕走過未央宮,白檀方疑惑著開口,“之前寧容華極力避寵,沒想到也能這般上心。隻是若寧容華為引得皇上的矚目,何必讓娘娘陪著。到底彈琴之人,不如唱歌的人更讓皇上注目。”


  白檀這一問,倒是讓蘇絮也跟著奇怪。她手護在脖頸之上,清了清嗓子道:“寧姐姐行事一向低調,許是不想太過張揚惹眼吧?左右我現在都是站在風口浪尖上的人,實在不怕風頭太盛。”


  白檀抿嘴笑道:“之前總覺著寧小主不易扭轉心思,如今看開的快,下手的也快。也是雷厲風行之人。”


  蘇絮低低一笑開口,“看開了有什麽不好,難道一輩子寂寂深宮,孤獨終老。韶麗年華裏,瞧著旁人春風得意,又如何耐得住寂寞呢。”蘇絮幽幽歎氣,不曉得該為江沁瀾高興,還是憂心。


  肩輿緩緩落下,蘇絮扶著白檀的手下來。緩步進宮門,便有宮人回道,霍景嵩已經在合歡殿等候多時了。蘇絮聞言,急急往暖閣去。


  霍景嵩歪在榻上,正瞧著蘇絮繡的花樣子。見蘇絮進門,發髻上帶著的寶相花墜下流蘇,因著疾步趕來,錯落有致的搖擺著曳過耳邊,端然明麗。她恭謹垂眸,俏生生的福了福,粲然笑道:“皇上既然來了,怎麽不叫人去尋臣妾回來?”


  霍景嵩抬手拉過她,幫她掖了掖耳邊的碎發,道:“左右無事,便過來瞧瞧你。也是答應你的東西做好了。”霍景嵩話罷,挑了挑眉。


  蘇絮這才瞧見桌上的盒子,她原本早就忘了霍景嵩答應她做胭脂的事兒。如今霍景嵩拿過來,她才想起。那桌上擺著十五個一模一樣的白瓷纏花盒子。霍景嵩悠悠道:“她們三人一人三盒,你自己還餘下六盒。”


  蘇絮極是驚詫道:“熹姐姐也不過得了四盒子而已,皇上竟置了這樣多。必定是哄我的!”


  霍景嵩打開一個盒子送到蘇絮麵前,眯目笑道:“你自己聞一聞,是不是你的那個味道?”


  蘇絮將信將疑的接過,放在鼻尖兒聞了聞,道:“確實是。”她話落,眉目一轉,便極是不安道:“置了這樣多,必定是興師動眾才得來的吧?”


  霍景嵩微微一笑,與吳德全道:“你來與敏貴嬪說說,這胭脂是怎麽置出來的。”


  吳德全哈腰陪笑著道:“除了紅海棠不易得,旁的卻也不難。京城裏的大戶人家,都有這些東西。他們配藥的藥方,比起這方子還要刁鑽。有些書香世家,常年都要用夏日荷葉上的水沏茶。今年雨水豐沛,蘇方木也是頂充足的。”


  蘇絮聞言才安心許多,麵上恢複了方才喜悅之色。吳德全瞧著蘇絮的眼色,又諂媚道:“皇上為這胭脂賜了名,叫做‘傾城香’。往後尚功局做的傾城香隻送到貴嬪娘娘處,娘娘自己用或是送人盡可隨意。”吳德全的言下之意便是說,這胭脂,除去蘇絮能用,旁人若未得著蘇絮饋贈,便是用不得的。這樣的恩賜自是後宮裏獨一份兒的,蘇絮如何能不歡喜感動。


  笑眼瞧著那胭脂,莞爾一笑,回首款款道:“皇上對臣妾這般用心,倒教臣妾不曉得如何謝恩了。”


  霍景嵩哈哈笑道:“你有什麽,便拿什麽來謝朕。”


  蘇絮麵上緋紅,極是嫵媚嬌俏,“臣妾所有,都是皇上的……”她話音未落,忽然被霍景嵩打橫抱起。她驚呼著攬住霍景嵩的脖頸,兩人溫熱的氣息纏繞在一起。


  霍景嵩低低笑起往內殿去,宮人跟在其後,皇帝每走一步,便放下一層簾子,直到最後才魚貫著靜默退出。霞影紗隨著蘇絮的外裳一齊落了地,紅燭掩映著繾綣成雙的人影,一室旖旎。


  第二日晨起,蘇絮便讓春如將胭脂分成三份。往英貴嬪、熹容華那處各送去一份。又特意交代了春如,道:“英貴嬪的這些是有蘇方木的,讓她千萬別與熹容華的混了。這些等著出月之後再用!”春如應了,便親自往英貴嬪與熹容華那裏去送。


  用過早膳,蘇絮便親自帶著胭脂與香囊往棠梨宮去。


  江沁瀾仍舊是昨日的裝扮,正用著膳。見蘇絮過來,忙讓她一同用膳。蘇絮陪坐在側,飲著茶笑道:“今日是中秋節,姐姐怎麽沒用尚食局送來的月團?”


  未等江沁瀾開口,踏月撇撇嘴不滿道:“尚食局送來的月團不是太小,就是裏麵的餡兒發苦。打量著小主不受寵,她們就都怠慢著。”


  蘇絮蹙眉道:“有這樣的事兒嗎?”


  江沁瀾攔住踏月道:“什麽了不得的事兒,何必當著敏貴嬪的麵兒嚼?左右我也是不愛吃這些的。得了,下去吧。”踏月麵上怏怏不樂,聞言,扭身出了暖閣。


  “你別聽她的話,踏月脾氣不好,被司膳司的人排揎幾句,便受不得氣,非要還回去才好!”江沁瀾回首柔婉一笑,麵上極不在意的模樣。


  蘇絮嗔怪的瞧著江沁瀾道:“姐姐何必攔著踏月不讓說,她們跟紅頂白,揶揄人的嘴上本事,我又不是不曉得。成日往受寵妃嬪的宮苑裏,恨不得多多的送東西。拿著別人的分例,幫自己做人情,也著實可惡。”


  江沁瀾漫不經心道:“我都習慣了,實在沒什麽好計較的。”


  蘇絮眉心微動,旋即抿嘴一笑,喚白檀道:“去把咱們宮裏的月團分送去墨貴人、呂貴人、孫才人那裏,上官貴嬪那也送去些。再去司膳司,讓賀司膳選了最好的月團,親自送過來。就說是我的意思。”


  白檀會意的應下,恭謹一笑,對著二人福了福身,便靜默著退下。


  江沁瀾笑意深深的瞧著蘇絮,開口道:“妹妹是和她們動氣,還是心裏有旁的打算,借著我來做由頭?”


  蘇絮抬眸落眼在江沁瀾的明媚笑顏之上,清淡笑語,“姐姐覺著我該有什麽打算呢?”她的話說的模棱兩可,江沁瀾應著她眸中的精光,眉目微動,也不言語。蘇絮心裏確實有旁的打算,一旦皇後崩逝,她便在無人能時時庇護。縱然宣順夫人是她這一邊的,可怡妃與靖夫人都是她的勁敵。她不能不快快準備,早些將協理六宮之權握在手裏。否則皇後臨終托孤之後,她與延泓便等同立於圍牆之下。


  江沁瀾用過膳,蘇絮又將傾城香與香囊給她。江沁瀾柔柔一笑道:“蘇妹妹有心了。”


  “熹姐姐與英姐姐那裏都已經送去了,中秋節麽,討個好意頭才是。”蘇絮話音剛落,白檀便已經折回,碎步進門道:“娘娘,賀司膳到了,現下在外麵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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