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安然

  霍景嵩出了建章宮,便聞聽怡妃在昭陽殿前久跪,中了暑熱而暈倒,自然要去毓秀宮中瞧瞧,那晚便也留在了毓秀宮。第二日怡妃好轉一些,仍舊去鳳寰宮脫簪待罪。皇後在內殿歇著,依然遣人欲送她回宮。怡妃堅持不去,直到霍景嵩下朝到鳳寰宮,才勉強將她送回披香殿。


  皇帝因著怡妃之事,一連兩日都沒有踏足長樂宮,蘇絮也並未往南書房去。她與齊相宜猜測,怡妃這般置之死地而後生,估摸不出兩日的功夫,壽宴一事就會有個說法。


  事情挨到了八月十四這一日,尚食局才有了眉目,原是司膳寺的司膳虧空,其中還牽扯到內府局的副總管。二人挪用了銀錢,所以采買進來的魚都不新鮮。有那麽一條是在宮外染了熱毒,正巧就是榮修媛吃的魚羹。事情雖是太過恰巧,解釋起來也實在勉強。不過皇上無意在徹查下去,這件事便也算揭過了。自然,怡妃也並未被霍景嵩責備,收回協理六宮之權,不過是叮囑她要多與兩位夫人學習。而涉事的宮人,免職打發去了暴室服苦役。


  蘇絮聽聞這番事端,倒也並不驚訝。過了晌午,蘇絮循例去鳳寰宮侍疾。才到鳳寰宮外的宮道上,正見江沁瀾從鳳寰宮裏麵出來。因著她病了多日,兩人也是許久沒見。驟然在這裏瞧見,蘇絮倒覺著稀奇,不禁一怔,立時蓄笑詢問道:“姐姐的病好了?”


  江沁瀾溫然笑道:“不礙了,禦醫細心調理過,如今已經好全了。”


  蘇絮柔婉含笑,“前幾日聽熹姐姐提起,不想好的這樣快。今日瞧著姐姐紅光滿麵,想必心情好,身子也好了!”


  江沁瀾目光灼灼有神,確實比往日瞧著精神許多,“讓你們操心了,好東西成日的往綴錦堂送,若是再不好,隻怕要辜負你們了!”江沁瀾語頓,低眉輕聲道:“何況我一直病下去,若是來日再有熱毒這樣的事,隻怕也說不清楚。”


  蘇絮曉得江沁瀾心思伶俐,方才本還疑心她為何轉了心意,聞聽她這話,倒也覺著在理。淺淺笑道:“旁的實在不必放在心上,姐姐身子好了才是要緊事。姐姐來昭陽殿問安,皇後娘娘可召見了嗎?”


  江沁瀾清潤一笑,“見了,聽說皇後娘娘受了驚嚇,才病勢複起。多日未曾來昭陽殿請安,懸心不已。今日一見,皇後娘娘氣色倒是大好!”她微停一停,轉了話頭道:“皇後娘娘壽辰那日各宮姐妹都獻了禮,我病著也不能盡心意。明日中秋夜宴,我想上殿補上,妹妹覺著可好?”


  她一向不喜拋頭露麵的出風頭,也從不在乎這樣的事。今日她病好來昭陽殿請安,就已經稀奇。如今又主動問起,越發讓蘇絮疑惑不解,怔愣著開口道:“姐姐有心了,隻是姐姐一向不喜歡這樣露臉的事兒,明日列席之人除去後宮諸妃,還有皇親貴戚、外臣一類的。”


  江沁瀾淡淡含笑,很是自然的輕聲道:“我覺著妹妹從前說的話很對,榮修媛發熱雖沒有牽扯到我。隻是想起當日同桌之人也有英貴嬪,若是英貴嬪也不當心染了熱毒,隻怕就要懷疑到我的頭上了。”她語頓,緩緩歎息道:“我不想做衛良媛。”


  蘇絮隨口一問,竟惹出江沁瀾這般感歎,當即也是一笑寬慰道,“姐姐想清楚了自然好,不過有咱們幾人互相扶持著,姐姐必定不會步衛良媛的後塵。”江沁瀾默然點頭,兩人一時安靜,蘇絮複笑問道:“明日姐姐預備表演什麽?”


  江沁瀾笑道:“我也隻有彈琴那一個長處,隻是我一個人去到底膽怯,不曉得妹妹可願意陪一陪我?”


  蘇絮柔婉笑起,“姐姐若是不嫌棄,有何不可!”


  江沁瀾大為欣喜著笑道:“現下妹妹是要往哪兒去?若是有功夫,便去棠梨宮小坐如何?”


  蘇絮微微一笑道:“現下還要去鳳寰宮侍疾,等黃昏的時候,我再去姐姐宮中商議。不過眼瞧著明日就是十五了,今日才準備是不是太遲一些?”


  江沁瀾略略搖頭,也不急著將計劃說出,到開口催蘇絮道:“既是侍疾,妹妹也不宜讓皇後娘娘久等。晚一些再說吧。”


  蘇絮頷首相應,送別江沁瀾,轉頭便進了鳳寰宮。顧臻為列席中秋夜宴,這幾日又開始大補起來。昭雲歸用人參為她吊著氣,隻是他曾偷偷與蘇絮說過,恐怕顧臻過不去十月。旁人瞧著皇後不過身子羸弱,六宮也是日複一日的各自忙碌。唯有蘇絮曉得山崩之事將至,瞧著顧臻的樣子,仿佛要在大漸彌留之際拉上太後與怡妃。她不曉得皇後的計劃,也不過日日小心謹慎的準備。她心知,皇後若在臨終托孤給她,那麽往後的日子,隻會比現在更加凶險。


  顧臻今日已經下床走動,不複前幾日那般虛弱委頓。見蘇絮進門,免了她的禮方笑道:“剛才寧容華才來過。”顧臻剛用完藥,此時正撂了藥碗。


  蘇絮自然的進前碰過茶盞遞到顧臻麵前,恭謹笑道:“方才在宮外瞧見了,難得寧容華有心。還與臣妾說起,明日要上殿獻藝,當做是為皇後娘娘的生辰補上壽禮。”


  顧臻接過茶盞含了一口在嘴裏,漱過吐在漱盂裏道:“她這副樣子,讓本宮也是極不習慣。不過人總有想開的時候,以她的品貌德行,若非刻意避寵,皇上如何會薄待。何況她父親在前朝也是肱骨之臣,大齊的棟梁之才都是他的門生!”


  蘇絮收回茶盞,旋身放回子櫻捧著的盤子上,閑閑道:“臣妾聽說,柳狀元在吏部任職後,頗受皇上器重。三甲都是江大人的弟子,皇上也有心讓江大人往後在上書房行走。教導皇子課業。”


  顧臻溫婉一笑,“如今兩個皇子都尚在懷中,還要好幾年的功夫才能進上書房呢。”她說到此處,心裏一時難過,忙轉口道:“這幾日可去關雎宮看過嗎?”


  蘇絮含笑點頭道:“昨日與英貴嬪一道去看過了,榮修媛與月夕帝姬都好了。禦醫細細的幫帝姬檢查過,因是未足月降生,有些先天不足的弱症,往後要精心著養了。”


  顧臻緩緩歎了口氣,“又是個多災多難的孩子,”她話落,轉眉微微笑起,“不過帝姬總比皇子好養一些,能安然降生已經不錯了。榮修媛母子平安,多虧了你當機立斷,皇上對此也讚不絕口。”


  蘇絮聞聽顧臻提起霍景嵩,麵上便有些懨懨的,“這幾日皇上往毓秀宮中走動多過關雎宮,昨日臣妾過去,榮修媛麵上雖不說什麽,心裏仿佛也大不好受的。聽私下裏議論,榮修媛因著是帝姬並非皇子,很是冷待帝姬。”


  顧臻冷哼一聲道:“怡妃學會了瑾嬪的招數來對付本宮,也真是本事。不過這一次安然過去,未必次次都能如此。”


  蘇絮抿唇道:“皇上待怡妃很有情義,何況帝姬再好,也比不過皇長子。”


  顧臻淡淡開口,“這話該讓榮修媛聽見。”


  蘇絮眉心顫動,垂目恭敬道:“榮修媛萬般艱難生下小帝姬,到底比不過怡妃喬張做致。私下裏傳的厲害,想必不過兩三日便會傳進榮修媛的耳中。”顧臻聞言,笑意越發深沉起來。蘇絮又陪著她說了一會兒話,便去偏殿看延泓。待她從昭陽殿出來,已經是黃昏時分。


  儀駕到了棠梨宮,蘇絮款步走進綴錦堂。秋高氣爽,天色極好。斜陽鋪滿綴錦堂的院子,色燦如金,照在琉璃瓦上,奪目灼眼。


  江沁瀾此刻坐在院子中樹冠下的陰涼裏,一色青碧盤金彩繡錦緞衣裙,外罩一件月白縐紗外裳,長裙曳地,鵝黃絲帶束在腰間,極是恬然。她纖長的手指在琴上撥動,一曲《長恨歌》便從她水蔥一般的指尖流動而出。蘇絮遠遠瞧著,就似一副畫一般。


  若論四人之中,最美的自然是齊相宜。可論及書香氣質,蘭心蕙質的纖柔之美,便誰都不及江沁瀾了。她如畫如書,宜看宜讀。蘇絮私心猜想,若是霍景嵩發覺江沁瀾的好,必定會珍之愛之。她心裏難免澀澀得難受,既怕江沁瀾得寵,也為她寂寂深宮而不甘。


  蘇絮允自看的出神,正被彈畢一曲,仰臉抬頭的江沁瀾瞧見。她起身一禮,含笑道:“妹妹何時來的,怎麽站在門外?”


  “姐姐琴音動人,遠遠瞧著仿佛畫卷一般,倒是教我不忍打擾了!”蘇絮緩步踏進門,撫著琴弦笑道:“還有一事要謝過姐姐,若非你教我上殿彈奏之前要試琴,恐怕壽辰那日又是一番事端。”


  江沁瀾輕輕一笑道:“我倒是聽阿歆提起,不過以妹妹的聰慧,想必這樣的事端,也實在算不上什麽!不僅輕鬆避過,還得了皇上的盛讚,這些都是妹妹的本事。”


  蘇絮聞言心中一動,不知此言是好是壞。若是熹容華知曉她在上殿之前試琴,會不會心直口快,在旁人麵前說出來。蘇絮眉目一蹙,猶豫道:“試琴之事,不曉得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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