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中秋1
聞聽皇帝駕到,諸人忙斂衣正色,起身相迎。霍景嵩親自攙著皇太後入殿,皇後與宣順夫人、靖夫人、怡妃緊隨其後。皇帝進殿落座後,親王公主、侯爵命婦、朝廷重臣才緊隨著進門,向皇帝、皇太後等人問安。霍景嵩免了眾人的禮,方各自安坐。
中秋晚宴也算正式開始,霍景嵩大讚了一番文臣武將,其中除去柳逸錚,自然還有蘇雲飛、君陌白等人。殿上一時歡歌笑語,好不熱鬧融洽。後宮妃嬪除去榮修媛、上官貴嬪外,皆已入席。蘇絮坐在怡妃與英貴嬪之間。離著皇帝很是近便,她朝對桌望去。蘇雲飛坐在王爺侯爵之後,正執著酒杯遙遙的望向她,瞧著蘇絮眼波過來,溫潤一笑。便如昔年在家中一般,教她無比安然靜心。
席間言笑晏晏,諸位後妃推杯換盞間,言語來去極是融洽和睦。蘇絮夾了一筷子的清蒸鱔絲兒送進嘴裏,心裏忍不住一陣哂笑不已。因著榮修媛壽宴吃壞了東西,英貴嬪為防不測,在來撫辰殿之前,便先用過了膳食。這會兒吃不進東西,便隻瞧著殿上舞姬做舞。此刻正別過頭瞧見蘇絮呆愣愣的夾著菜,笑眯眯問道:“妹妹發什麽怔呢?”
蘇絮悠悠一笑,低聲道:“姐姐瞧這六宮和睦之象,這一眾美貌女子親近溫和,鶯聲燕語的。讓旁人瞧著,實在好看。”
英貴嬪陪著她笑起,語不傳六耳,“麵兒上的功夫,這些人一個比一個會做。六宮後妃都巴巴兒的等著闔宮晚宴,不就是能讓皇上在麵兒上記住她們嗎?”
蘇絮微微頷首,便瞧著怡妃舉杯起身,對霍景嵩一福,“上元十年喜事不斷,南詔一役,大齊戰勝,收複荊揚十郡。皇二子與皇二女接連降世,雙喜臨門。今屆科舉,又再得賢臣,喜上加喜。臣妾借著喜氣,一願大齊失土重收,疆土再擴。二願皇上子嗣綿延,兒孫滿堂。三願前朝多得賢臣,天下歸心。請皇上飲盡此杯。”
霍景嵩興致正高,聞得怡妃此言,越發開懷,“蓉兒此言,最得朕心。”他眉目溫和,眸中漾出纏綿情誼,舉杯一飲而盡。這話旁人都曉得霍景嵩愛聽,隻是到底讓怡妃搶了先機。連皇後也要被她越過去。
蘇絮轉頭不覺去看向瑾嬪,她正坐在英貴嬪的身側。麵上波瀾不驚,笑意盈然。可手上緊緊握著酒杯,蘇絮仿佛能聽見酒杯被她的手指磨出吱吱的響聲。殿內絲竹迭蕩,笑語盈盈,旁人自是無心在瑾嬪身上。
怡妃今日仿佛興致大好,一時起身行至瑾嬪身側,親自斟了酒與瑾嬪道:“從前妹妹對本宮有諸多誤會,本宮今日敬妹妹三杯酒,希望能一掃往日的嫌隙,和睦相處才是。”
怡妃聲音不大,蘇絮聽著都是隱隱約約的。落在霍景嵩的眼裏,隻瞧見怡妃笑語嫣然,極是溫和嫻靜的自降身份給瑾嬪斟酒。葉箏對怡妃突然的舉動遲疑不定,她不曉得怡妃有何詭計。隻是怡妃紆尊降貴,她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識抬舉,讓怡妃丟了臉麵,想必皇帝也要不悅。葉箏一時無法,將酒杯舉起。含笑盯著她道:“嬪妾如何敢勞煩娘娘斟酒,從前的事兒,嬪妾也從沒放在心上。”
“既是如此,妹妹便與本宮飲盡三杯如何?”葉箏不善飲酒,每每闔宮夜宴,她不過淺酌而已。最多三杯,便會醉過去。方才霍景嵩舉杯之時,葉箏已經陪了兩杯。如今怡妃特意來斟酒,實在難為了她。
雖是難為,葉箏卻不能不喝。隻抿唇輕嗯一聲,舉起杯子。怡妃笑意盎然的為她斟滿,與她同飲一杯。葉箏艱難仰頭,將杯中物一飲而盡。低頭之時,怡妃便又為她斟了一杯。葉箏三杯酒飲盡,麵上已經漲得通紅。
怡妃笑靨深深,愉悅道:“本宮希望,往後與妹妹再無嫌隙。也希望瑾妹妹心同此心。”
葉箏的頭極是眩暈,勉強一笑道:“自然。怡妃娘娘不計前嫌,嬪妾又怎能不識抬舉!”
怡妃聞言婉然笑起,旋身回到自己席上。她方一落座,便輕聲與蘇絮道:“本宮聽聞妹妹與瑾嬪一向不睦?”
蘇絮尷尬一笑,徐徐開口,“瑾嬪人美,自然脾氣也大。臣妾與她實在不算不睦,隻是互不往來罷了。”
怡妃嗤笑著道:“之前妹妹染病,瑾嬪三番兩次的拖住皇上,不讓皇上去長楊宮探看。”
蘇絮不置可否的垂目,緩緩道:“娘娘耳聰目明,什麽都瞞不住。”
怡妃挑眉,睨著蘇絮笑道:“方才本宮給瑾嬪斟的是千日醉,妹妹可曉得千日醉的厲害?”
千日醉是宮廷飲宴最喜用的禦酒,因其釀造千日,酒香醉人而得名。其酒性極烈,常言一杯醉千日。這雖是誇張之言,卻也有些道理。尋常的竹葉青,葉箏都是三杯便醉。如今飲了這千日醉,隻怕亦發要醉的厲害。蘇絮垂睫,陪笑著開口,“中秋家宴,自然要盡興才是,沒得為旁人掃興。既然娘娘不樂意瞧她,讓她醉倒回宮,也是好的!”
怡妃輕巧笑起,漫不經心道:“本宮除了今日不想瞧她,往後也再不想瞧她了。”
蘇絮聞言,眉心一動。自然聽出怡妃這話中之意,是要對葉箏下手。她原本是想詢問,卻在抬眼之間,從餘光中望見怡妃探尋疑惑之色。蘇絮抬眉去瞧時,怡妃便立刻將麵上的懷疑神色收了,笑吟吟瞧著她。
“蘇妹妹,咱們該準備了。”
蘇絮滿心疑惑不安,可瞧著怡妃多疑,寧容華又來尋她。自然什麽話都不能多問,隻得對著怡妃粲然一笑,“娘娘請恕臣妾失陪。”怡妃含笑對著她懶懶頷首,蘇絮也不多留,立刻起身隨著寧容華去了偏殿準備。
才邁出撫辰殿的門,蘇絮便大為不安。寧容華瞧見她此番神色,關切的詢問道:“妹妹因何心緒不寧?”
蘇絮瞧了瞧四周,拉著江沁瀾進了偏殿,闔上門才低聲道:“方才怡妃給瑾嬪的酒是千日醉,瑾嬪酒量淺,隻怕受不住。”
江沁瀾並不曉得蘇絮與葉箏是明裏不和,暗中交好的關係。奇道:“妹妹一向與瑾嬪不和,她方才又見罪了你,你此刻何必為她擔心?”
蘇絮一怔,隻覺著不該讓江沁瀾知道太多,當即轉眉道:“怡妃有心在今日除掉瑾嬪,瑾嬪與齊姐姐離得這樣近。以怡妃的心思,必定要動一石二鳥的打算。她若一個不當心,隻怕齊姐姐……”
江沁瀾沒察覺出蘇絮話中的不妥,當即寬慰道:“那便請人去知會齊姐姐一聲,務必要小心瑾嬪便是了!”
蘇絮一時沒有主意,也隻得照著江沁瀾的法子辦。隻是她有心讓齊相宜告訴瑾嬪一聲,可又曉得江沁瀾最是心思機敏之人。一句半句的都錯不得,當即與春如道:“去告訴英貴嬪小心一些,瑾嬪被怡妃灌多了,隻怕怡妃今日想借著姐姐除去瑾嬪。咱們既與瑾嬪不睦,務必要避諱些才好!”齊相宜曉得她與秦箏之間的關係,自然能聽懂不睦、避諱是另有所指。她話中之意是想讓春如告訴齊相宜,怡妃疑心兩人之間的關係,就算要告知瑾嬪,也不能被怡妃察覺。
春如深看蘇絮一眼,立即點頭應了。蘇絮瞧見春如遞回來的眼色,曉得她已心中有數。才勉強放下心來,緩緩舒了一口氣。二人上殿在即,再無心顧旁的事情。
撫辰殿內歌罷舞停,酒也添了數回。蘇絮與江沁瀾上殿,諸人才止住言語。江沁瀾極為順手的撫琴,輕靈動人的樂聲頃刻間溢滿了大殿。她前奏婉轉清幽,蘇絮隨著她收緊的樂聲唱起。仿佛娓娓訴說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往事,“秦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這一處琴音無比綺麗繁華,將大齊後宮的溫柔醉顏鋪灑在賓客的眼眸前。琴聲綺麗之後,便是鏗鏘激昂,仿佛十萬鐵騎已經踏破城門而來。
“芙蓉如麵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蘇絮唱到此處,琴聲漸低,哀婉悲戚。讓人不由為之潸然淚下,悲慟不已。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蘇絮的歌聲透著綿綿無盡的遺恨哀傷,與江沁瀾的琴音極是相襯。曲終歌完,悲切之情猶不能逝去,仍是哀涼悲傷。
蘇絮心裏不安,唱完便細細的去看霍景嵩的臉色。眾人此刻方還沉浸在琴聲中回不過神,皆是默然無聲。過了半晌,太後才緩緩拍掌,道:“敏貴嬪與寧容華盡得《長恨歌》的精髓,不想寧容華琴技如此驚人。”
霍景嵩笑眼凝著蘇絮道:“寧容華琴技不俗,敏貴嬪唱的也極是動人。就如安定大長公主所言,實在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他語頓,似是無意問道:“你二人,因何選《長恨歌》譜曲來唱?”
蘇絮心裏一凜,曉得是霍景嵩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