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中秋2

  此番情狀,自然容不得蘇絮多想。她眼波微微向皇後那處掃過,見她忽然閉目頷首。蘇絮不疾不徐的進前,對著霍景嵩一福,笑靨深深道:“臣妾從皇後娘娘那處得著這首詩,因為感懷玄宗與楊妃的情誼,唏噓不已。也實在羨慕‘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這般,所以四月的時候,就請寧姐姐教臣妾奏琴譜曲。”


  霍景嵩麵上不動聲色,徐徐道:“既然早就譜成,為何從前不做?”


  蘇絮抬頭瞧著皇帝,從容一笑道:“一是,《長恨歌》詞長,臣妾琴藝不精,實在怕彈不出這詞中意境。二是,寧容華有心為皇後娘娘補上生辰之禮,卻怕自己奏琴太過單調,才請臣妾來唱和。隻是時間倉促,臣妾等人所熟練的也唯有《長恨歌》。”蘇絮這話說的合情合理,又是不卑不亢,半分惶急之色也沒有。


  霍景嵩緩緩笑起,伸手讓她進前道:“從前才進宮的時候,什麽都不曉得。如今能琴能歌,實在是你用心的緣故。”


  蘇絮這才安心下來,軟軟笑道:“臣妾身無所長,隻有些小聰明罷了!”


  “這一曲做的極好,賞!”霍景嵩朗聲一笑說道,蘇絮與江沁瀾立刻跪地謝恩。兩人重新歸席,便聽霍景嵩悠然向柳逸錚道:“正卿的詩書才氣名動大齊,今日從朕的貴嬪曲中聞得,可有感想?”


  柳逸錚清潤笑道:“貴嬪與容華深知微臣詩中之意,堪稱知音。微臣方才聽聞,深有鍾子期同俞伯牙彈奏高山流水之感。想必貴嬪與容華二人,也是知音難覓。才如此合作無間。”他話語坦然,毫不避諱的仰慕,再將知音推到蘇絮與江沁瀾身上,極合時宜。


  霍景嵩頷首道:“既然正卿讚不絕口,今日可有佳作,送贈知音。”


  柳逸錚本欲推脫,卻禁不住霍景嵩與旁人的再三催促,隻得恭敬道:“既是皇上有命,微臣今日便獻醜了。”他語頓,殿內是一陣靜謐。眼瞧著柳逸錚望向窗外,半刻,垂目方緩緩開口吟道:“玉樓撫辰起笙歌,風送宮嬪琴曲和。月殿影寂聞夜漏,水晶簾卷近秋河。①”


  這詩的前兩句是說宴席間兩位宮嬪所奏樂聲,不過是淺淺的描述,並未有太多的華麗贅語。後兩句轉而說起月殿之上,嫦娥隻能聞聽更漏之聲,遙遙聽見這曲歌,羨慕不已。但水晶簾卷之下,卻在銀河之處。這詞極是應景,霍景嵩聽在耳中,不禁連連撫掌歎道:“好,正卿確實是大齊第一才子。”


  眾人一時讚歎不已,柳逸錚恭敬垂手道,“雕蟲小技,貽笑大方罷了!”不過柳逸錚這詩是好詩,落在有心人眼中,卻無比淒涼。諸人興致高昂,又有舞姬進殿翩翩起舞。飲過一輪後,江沁瀾便神色懨懨的起身往殿外去。蘇絮原本瞧見席間的瑾嬪不見了,有心去尋。正與江沁瀾一前一後的出了撫辰殿,蘇絮就聽見她細不可查歎息,不免含笑叫住了江沁瀾道:“姐姐方才還興致盎然,如今倒因何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江沁瀾被蘇絮忽然出聲而唬了一跳,她驀地回頭,見是蘇絮跟著她。赧然一笑,“我一時失神,沒察覺妹妹跟在後麵。”


  蘇絮笑問道:“寧姐姐因何失神?”


  江沁瀾麵上浮起若有似無的苦笑,淡淡道:“月殿影寂聞夜漏,水晶簾卷近秋河。我隻是感懷,寂寂之人未必是嫦娥,如今的重華宮,不也正如同月殿一般?”


  蘇絮眉心微動,混不在意的笑道:“姐姐心思細膩,會想到這一層上。”


  江沁瀾幽幽笑起,開口道:“是你如今春風得意,自然不會多思多想。”


  蘇絮隻以為江沁瀾是感懷此次彈曲,並未引得皇上青眼。便耐聲安慰道:“皇上雖未深說,卻也曉得了姐姐琴藝驚人。想必往後多彈幾次,必定會留心姐姐的。”


  江沁瀾不置可否的含笑,微微頷首,也不多言。兩人都飲了不少的酒,此刻吹了風,便有些微醺醉意。隻是月色正好,到叫人留戀不已。周遭正靜默間,蘇絮便聽得身後有人緩緩道:“敏貴嬪萬福金安,寧容華安康。”


  這聲音正是蘇雲飛的,蘇絮自然無比熟悉,忙回頭道:“哥哥怎麽出來了?”


  蘇雲飛神色緊張,覷著寧容華,有些猶豫不決,“正卿飲多了,出來大半刻也未曾回轉。微臣有心出來尋一尋。”


  江沁瀾原本因著尋常男子突然出現,退到了蘇絮身後,用紈扇遮麵。驟然聞聽正卿二字,心裏竟怦怦的跳了起來。見蘇雲飛神色為難,江沁瀾忙開口道:“蘇大人若有什麽話但講無妨。”


  蘇絮瞧著江沁瀾竟沒有避嫌的意思,不禁大為吃驚,睇了一眼蘇雲飛道:“哥哥有話便說吧,寧姐姐不是外人。沒有什麽當講不當講的話。”蘇絮猜想,蘇雲飛必定不會說些不當說的話,何況寧容華不該知道的,蘇雲飛也不清楚。她雖不情願,卻也沒有什麽可擔心的。


  蘇雲飛垂頭,急道:“微臣瞧見正卿被一位宮女帶走了,正去了後妃歇息的偏殿。若是被皇上知道,恐怕正卿性命不保。微臣也是擔心,事涉後宮紛爭,累及娘娘!”


  蘇絮尚未回過神,隻聽江沁瀾急切道:“不好!必定是怡妃要陷害瑾嬪與柳大人。”蘇絮猛然聽得江沁瀾此言,立時明晰了怡妃的計劃。瑾嬪醉酒,若是惹出旁的事端,都可以由太後以不當心的緣故掩過。約摸著禁足些時日,還是有複起之時。但如果瑾嬪是與柳逸錚通奸,那麽,無論兩人當心與否,都會被霍景嵩一怒之下處死。柳逸錚供職吏部之後,林家的勢力大為折損。林倩蓉如何能由著旁人將自己家中的富貴地位奪走,這一石二鳥之計,既能除去瑾嬪,也能讓柳逸錚永無翻身之地。


  “他去了多久?”江沁瀾心急的儀態盡失,到讓蘇絮起了疑心。


  “約摸已經有一盞茶的功夫!”


  如今三人都顧不得多想,蘇絮鎮定道:“哥哥,你仍舊回大殿上,盯著皇上與他身邊的人。一旦有動靜,就叫人去偏殿知會給我們。現下我與寧容華就去尋尋柳大人。”蘇雲飛聞言立刻點頭,忙轉身往撫辰殿回。


  蘇絮與江沁瀾腳步匆匆,往撫辰殿的偏殿去。行至一半,蘇絮才恍然醒悟。止了腳步與江沁瀾道:“姐姐不必跟著我同去,隻怕被旁人撞見,又是無端猜測,惡意中傷!”


  江沁瀾憂心忡忡,哪兒還能穩得住心神,急迫的催促道:“既是怡妃的計謀,得手之後,必定會立刻行動。咱們若是再不將柳大人尋出來,隻怕茲事體大。宮妃在夜宴之上出現這樣的醜事,恐要墮了皇家威儀。”江沁瀾這番話說的十分心虛。


  蘇絮將信將疑,也沒法多想下去。加快了腳步,如今沒有線索,隻得去偏殿一間一間的搜出柳逸錚。兩人正是無比惶急的時候,便瞧見秦箏身邊的玲瓏神色匆匆的過來。蘇絮忙攔住玲瓏,問道:“你們小主呢?”


  玲瓏眼中盡是驚慌之色,急急回道:“小主醉了,奴婢扶著她過來歇一歇,醒醒酒。正下去準備醒酒湯的功夫,再回來小主就不見了!”


  蘇絮蹙眉,不禁責備道:“糊塗,除了你就沒有旁人陪著你們家小主嗎?”


  玲瓏道:“還有琳琅,但是方才她在窗外聽見了聲響,便出去查看。也不過是半刻的功夫,回來人就沒了。小主都醉的死死的了,必定是讓旁人給帶走了!”


  撫辰殿是宮中宴會專用的宮殿,除去大殿寬敞無比。東西兩個偏殿也極是寬闊。東邊一向是為宮妃更衣準備,西邊便是為王府親眷,外臣一類的人準備。兩個偏殿格局相近,除去明間外,便是隔開的內室,供後妃寬衣歇息,互不幹擾。


  這前前後後十數間屋子,時間緊迫,尋起來極為艱難。她勉強鎮定著,思慮片刻方道:“琳琅與我往南邊最裏間的屋子開始找起,寧姐姐與玲瓏往北邊最裏間的屋子去。無論瞧見什麽,都不許出聲張。”


  玲瓏與琳琅一時摸不著頭腦,訥訥道:“娘娘,我家小主怎會往裏間去?”


  蘇絮同她們解釋不清,又怕讓兩人去尋,再惹出旁的事端。隻得同江沁瀾各帶一個人,蘇絮深看江沁瀾一眼,沉聲道:“屆時,隻能我同姐姐見機行事了。若有什麽不妥,姐姐便讓玲瓏隻會一聲!”


  寧容華心神不寧的點頭,道:“妹妹安心吧,我省的厲害!”話罷,兩人便分頭行事。


  蘇絮微提裙擺,幾乎小跑一般朝南邊去。才進了最裏邊的屋子,隻見四處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她忙從裏麵出來,又進到了旁的屋子裏。這時間,外麵有人道:“皇上,方才來的宮人說,正瞧見在北麵最裏間。”


  蘇絮一時心驚膽顫,直道“不好”。她不曉得江沁瀾那邊如何,是尋著了瑾嬪並已經將她帶走,還是沒尋找。若是被霍景嵩瞧見她們這般,隻怕如何也解釋不清了!

  注:①出自顧況的《宮詞》,某秋改了幾個字。原句是“玉樓天半起笙歌,風送宮嬪笑語和。月殿影開聞夜漏,水晶簾卷近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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