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應對
蘇絮聞聽此言,腦中嗡的一聲炸開了似的,立時翻身而起。“被太後叫去了?”
春如被小康子的話嚇得臉色慘白,怔忪著開口道:“娘娘,太後一向痛恨陳妃。若是知道白檀是陳妃從前的宮人,實在……”
蘇絮眯目,心中忐忑,沉聲道:“恐怕已經知道了。”
春如疑惑不解道:“可,可太後又是如何知道白檀是陳妃宮人的呢。”
蘇絮顧不得喉間幹澀不適,忙起身匆匆往內殿進,“現下管不了那麽許多,太後一向視陳妃為心腹大患,縱然陳妃去了這麽久,也仍舊恨意難消。白檀進頤寧宮多時,此刻仍不能回轉,不曉得被太後怎麽樣了!替我更衣,咱們即刻便去壽康殿。”
春如憂心衝衝,遲疑著開口,“可太後對娘娘的態度一向曖昧不明,之前娘娘入主長樂宮,太後便已經出言敲打警告。若是知道白檀是娘娘有意調至身邊,不曉得會如何猜想娘娘。何況,太後不讓司藥司的人聲張,隻怕就是要……”
“沒有什麽隻怕,白檀生死攸關,我實在不能讓她出事。就算不是白檀,換成你與綠楊、小康子他們,我也必定會這般心急。”蘇絮換好翠色繡芙蓉的錦緞宮裝,打扮的極是素淨。
春如為她挽起頭發,又擇了一隻赤金蜻蜓墜蘭寶的長簪為蘇絮戴在發間,凝眉開口道:“奴婢隻怕太後會疑心,白檀姑姑欲借娘娘之手,為陳妃報仇。”
蘇絮麵色一沉,蹙眉道:“我就怕太後做此想,一旦她疑心不除,恐怕我與白檀,再難有安身立命之日。何況,我現下實在不該與太後作對。”
春如略略思索著道:“娘娘隻能當做不知道,讓太後以為浣衣局苦寒,是奴婢串通白檀姑姑更名換姓,才能在娘娘身邊當差。”
蘇絮沉吟著,擺頭道:“太後淫浸後宮多年,後來居上沒有子嗣而穩坐太後之位,起手段本事可見一斑。又豈能被我這一點子謊話蒙騙。”
春如亦發惶急不安,“那該如何是好?”
蘇絮咬唇,歎息著道:“屆時隻能便宜行事。”
此時殿外的轎輦已經備好,綠楊撐著傘,等蘇絮出門,忙為她遮住,道:“雨天地滑,娘娘再心急也仔細著腳下。”蘇絮頷首,艱難一笑。出了長樂宮,步上轎輦。
春如與綠楊二人撐傘快步陪走在轎輦兩側,不多時,蘇絮的儀駕便到了頤寧宮外。蘇絮下了轎,過儀門往廊廡去。當值的宮人此刻正立在廊下避雨,見蘇絮進門。忙上前一步請安,蘇絮免了她的禮急道:“太後娘娘現在何處?”
宮女恭敬道:“太後正在慈恩堂禮佛。”
蘇絮靜聲開口,“請姑娘代本宮通傳一聲。”
宮女福一福身,扭身快步往慈恩堂去,過了半晌才回轉,道:“太後娘娘請貴嬪娘娘往慈恩堂去,”她話落,指了指廊廡的盡頭,“娘娘沿著廊廡過去,過了垂花拱門,轉過去就是慈恩堂了。奴婢還要守著,不能送娘娘過去。”蘇絮頷首,嘴角微牽帶著春如綠楊二人,緩緩往慈恩堂去。
慈恩堂是頤寧宮中的小佛堂,為太後、太妃禮佛之所。這些前朝妃嬪,成日無所事事。就算再不虔誠的人,如今也日日經卷不離了。
這廊廡北向直抵慈恩堂的東西耳房,蘇絮聽著雨打屋簷的窸窣聲音,心裏一沉,煩躁無比。一時間蘇絮穿過東邊的徽音左門,轉到了慈恩堂。慈恩堂緊挨著頤寧宮的花園,內裏草木榮榮,卻讓人心生冷清之感。蘇絮極少來頤寧宮請安,更沒深入到這一處。
頤寧宮殿宇重重,秋風裹著細雨,涼絲絲的透著森森冷意。八月將逝,花葉被雨打風吹,凋敝零落盡,空餘滿園的沉沉綠意。讓人一望之下,不覺清冷淒然。空空的木魚聲從六扇雙交四椀菱花槅扇門中越出,每一聲都敲進蘇絮的心裏,讓她忍不住一個激靈。守在殿前的宮人見蘇絮走近,極輕的福身,轉首默然推開一扇門。
屋子裏的檀色幔帳,被忽然湧進來的風吹掀起來。殿外陰雲密布,殿內隻有及微弱的青燈光亮。蘇絮斂衣,輕聲邁進門裏。春如被殿外守門的宮人擋在外麵,不能隨進來。咚的一聲,殿門被再次掩上。
太後穿著一身牙色鬆鶴紋薄緞對襟褙子,跪在殿中的明黃蒲團之上。頭發挽成了一個平番髻,發間簪著一直銀質壽字釵。模樣莊嚴肅穆,端然持著天家威儀。蘇絮忙上前,跪地問安道:“皇後娘娘萬福金安,壽康綿長!”
木魚聲一停,太後微微睜眼,偏頭打量了一眼蘇絮。複又回首,仍舊撚著佛珠,敲著木魚,嘴邊念念有詞,蘇絮聽得不真切,也不曉得是哪一本佛家經文。太後不做聲,蘇絮自然也不敢貿然開口。便跪在太後身側,紋絲不動。
窗外雨聲潺潺,風從未掩上的縫隙中吹進。撫著窗邊帷幔一跳一跳的,檀香清幽之氣溢滿了整個大殿,卻到底不能安撫蘇絮不安焦躁的心。不知過了多久,空空的木魚聲才停歇,太後將佛珠攏在手腕上,抬起手遞給方姑姑。方姑姑立時上前將太後扶起,又吩咐人將早已備好的茗茶端上來。太後行至一邊的寶座上坐下,宮人端著茶盞進門。太後伸手接過,潤了潤嗓子,才緩緩開口,“敏貴嬪今日倒是有功夫來頤寧宮。”
蘇絮跪的雙膝沒了知覺,艱難轉身,麵向著太後道:“臣妾原本該時長來陪太後說話,隻是怕擾了太後清修,也怕不及瑾嬪機靈,沒得惹太後不悅。”
太後輕“哦”一聲,哂笑道:“今日到不怕擾了哀家的清修嗎?”
蘇絮恭敬垂首,徐徐開口,“聽聞臣妾的宮人被太後宣至頤寧宮,臣妾擔心那宮人粗陋,惹太後不快。”
太後微微揚眉,擱下茶盞,“聽誰說的?”
蘇絮垂首斂容,靜聲道:“是奴婢的宮人瞧見方姑姑領走了白檀,所以……”
“白檀?”不等蘇絮說完,太後便冷清的打斷了她的話。蘇絮喏喏道了句“是”,太後極輕的笑了一聲,偏頭與方姑姑道:“南笙,你可帶了叫白檀的宮人回來。”
方姑姑恭謹的擺頭答:“沒有,奴婢隻是將陳妃昔日的罪婢帶了回來,叫做陸英,並非白檀。”
蘇絮艱難抿唇,一時沒了主意。太後與方姑姑此番,正是逼迫蘇絮說出白檀既是陸英。她一旦認下,便是告知太後。收留前朝罪妃的宮人,更將有罪之人更名換姓,使其成為正五品的長侍,掌一宮事宜。“隻是臣妾的宮人瞧見了白檀進頤寧宮,若太後不信。可宣召臣妾近身宮女。”
蘇絮心中疑惑不定,想是太後多疑未必弱於霍景嵩,若是她如實道來,不比太後逼迫之下說出更讓人信服。她一心叫春如進門,正是想借著春如之口,說出白檀進長樂宮服侍,是她自己的本事,自己全不知情。她與瑾嬪打了這麽久的交到,自然平日行事都會落進太後耳中。她先以謊話轉圜,再如實相告。便會讓太後以為,蘇絮自作聰明不成,才將實言說出。
“哀家說她沒在頤寧宮,就是沒在。為了個下人,你便特意來頤寧宮要人?皇上寵幸你,你便能由著性子,任意妄為嗎?”太後此番話,說的不怒自威。
蘇絮並不敢與太後衝突,無計可施的叩頭道:“臣妾萬萬不敢對太後不敬,隻是那宮人服侍臣妾日久,雖有些上不得台麵,卻是細心謹慎之人。平日為人處世都極為周全,從未惹過事端。臣妾驟然聽宮人言及她被招至頤寧宮,隻怕是她做錯了什麽?若她沒在太後宮裏,臣妾請旁人去尋便是。若當真再尋不見,臣妾唯有回稟皇上……”
太後的手驀地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杯跟著一響。太後這一下子來的突然,唬的旁人皆是屏聲靜氣不敢言語。“敏貴嬪刻意抬出皇上來給哀家聽,是告訴哀家如今人微言輕,動不得你敏貴嬪分毫是嗎?”
蘇絮長久跪著,腿上不自覺的發顫,卻仍舊不卑不亢的跪在原地,恭聲道:“臣妾不敢,太後千金貴體,若是因為臣妾這等微末之身動氣,實在不值。”她語頓,咬一咬牙勉強道:“太後是大齊最尊貴的女子,受萬民敬仰。往昔之事,已經煙消雲散。有太後鬆柏長青,後宮之中再多的魑魅魍魎,也成不了氣候。臣妾之於太後,卑微如螻蟻。萬不敢輕易觸碰太後威勢,否則便是蚍蜉撼樹,自不量力。”蘇絮這般言語,是暗示自己知道白檀身份。但時過境遷,縱然白檀是陳妃從前的宮人,也不過是上不得台麵的奴才。連自己在內,都是卑微螻蟻。
太後淡淡哂笑,落眼在蘇絮謙卑的麵容上,挑眉道:“既是如此,敏貴嬪還要瞞騙哀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