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泄密
披香殿內幽深昏暗,內殿兩側的燭台上,燃著一支孩兒臂粗的銷金硬燭。燭心兒已經被燒得發黑,蠟油浸著。火焰便不住的跳躍,似有若無。重重垂垂的紗幃將整個大殿的光亮分割開,內寢仿佛深潭靜水般寂寥無聲,唯有窗外勁風搖曳古樹枝葉傳進來的“沙沙”聲。那斑駁的垂影投在窗紗上,仿佛是鬼魅伸出的瘦枯手指,陰森可怖。離著燭火最近的紗幔被染上一層暗暗的鐵鏽紅,鎏金瑞獸紋銅鼎內燃著芬芳清幽的蘇合香,氤氳的淡淡白煙悠悠散開,亦發襯得這周遭森然生涼。
林倩蓉懶散的靠坐在羅漢床上,正瞧著一旁棋盤上的散子殘局。染冬捧了安神茶上來放在一邊兒,抿嘴笑道:“娘娘總自己跟著書本兒對弈,可有什麽意思?”
林倩蓉手指持的發酸,將握著的三兩個白子兒扔進棋笥中。轉首攜了茶盞,道:“上官貴嬪是個不學無術的,從來不懂這些東西。本宮瞧著,唯有英貴嬪的棋藝還算可以,卻到底不是個知心的。既然難逢對手,還不如與書本兒對弈。”她話罷,將安神茶飲盡。
染冬收了空盞,轉身遞給候在身邊的宮人。宮女靜默的將那盞茶端下去,半晌回轉稟道:“娘娘,路公公來了!”
怡妃坐起身,收斂裙裾,慢悠悠道:“宣進來。”宮人應著退下,不一會兒便引著小路子進了內殿。小路子問過安後,怡妃免了他的禮,不疾不徐道:“事情可辦好了?”
小路子點頭恭謹的回道:“辦好了,永巷一向人多口雜,約摸明日的功夫,靖夫人與熹容華那裏就會知道皇上要去西苑圍獵的事。”
怡妃揚了揚手,讓染冬拿來小杌子賜坐。“可還穩妥?若是讓旁人知道是你傳出去的,到時候讓皇上疑心蘇絮不成,反倒把自己折了進去!”
小路子回道:“奴才做的小心,是隔著牆說的。那邊的人都以為奴才是敏貴嬪身邊的宮人!”
怡妃聽著他的話,不由笑意盎然的讚道:“你倒是個機靈本事的,不枉本宮抬舉你。此事雖不能徹底除去蘇氏,卻也能讓她安生一陣子。”
染冬遲疑著與怡妃道:“奴婢瞧著敏貴嬪的樣子,對娘娘仍然如以前一樣,尚算恭敬!”
小路子詢問著開口,“怡妃娘娘是疑心瑾嬪與敏貴嬪有勾結?”
怡妃眉目間陰霾不定,轉眸,嘴角輕輕一揚道:“無論如何,葉氏惹事端的時候,總有蘇氏在。她們有沒有勾結現下雖不好說,可蘇絮終究是不能留的人。這次的機會倒好,皇上隻說給了蘇氏聽,事情傳揚出去,自然與她脫不得關係。”染冬與小路子聽著這話,忙附和的點頭,怡妃徐徐一笑,與小路子道:“好好在皇上身邊辦事,往後你必定有作為。”
小路子眉開眼笑的向怡妃諂媚道:“奴才全仰仗著娘娘的妙計,才能讓吳公公被皇上疑心。隻是皇上責罰了吳公公之後,到底還有些不忍。”
怡妃不以為意的挑眉一笑,幽幽道:“皇上一向念舊,難免於心不忍。不過他這般疑心之人,這樣的事兒再有個兩三次,便也就會狠下心了。”小路子聽著怡妃森然的語氣,心裏忍不住一陣涼颼颼的。“說來中秋宴的事兒,皇上到底心存疑慮。”
小路子笑道:“奴才原本以為這回算是白用心了,不想竟在廂房裏麵尋出了柳大人的貼身物件。皇上還如何能不懷疑柳大人曾來過嬪妃歇息的偏殿!偏巧又瞧見吳德全扶著柳大人回正殿,所以才會聽信奴才的話,以為是吳德全在其中搗鬼。”
怡妃微微一笑,漫不經心的讚道:“說來也是你占了天時地利人和的緣故!”小路子笑著擺頭,怡妃語頓,複問道:“你這會兒怎麽沒陪著皇上?”
小路子笑容略僵,小心的回道:“敏貴嬪今日在欽安殿祈福,因為勞累過度而昏倒。皇上現下正在長樂宮陪著,今晚許是要宿在那裏。”
怡妃麵無表情道:“她不是病了,如何能侍寢?”
小路子搖頭,“奴才也不曉得,今日不是奴才當值,並沒有跟著皇上去長樂宮!”
怡妃蹙了眉默然不語,染冬撇了撇嘴,極是不屑道:“敏貴嬪成日端著個賢德模樣,楚楚可憐的令人作嘔。”
小路子附和著染冬,歎道:“姑姑說的極是,敏貴嬪喬張做致糊弄了皇上。使得咱們萬歲爺處處稱讚她賢德識大體。奴才瞧著,怡妃娘娘才是真真正正的賢德識大體。皇上不過是被敏貴嬪那狐媚樣子迷惑!”
林倩蓉冷哼一聲,不屑道:“她那模樣,如何算得上狐媚模樣,葉氏的樣子,才算是真真兒的狐媚!”林倩蓉毫不在意的笑起,複言道:“隻不過,這些人到底是過眼雲煙,早晚都會散去。明日一過,本宮倒要看看,她蘇絮還有什麽本事能安然避過去!”
她這番話落,小路子與染冬便忙不迭的附和著,連連頷首。林倩蓉不耐的擺擺手道:“得了,別成日裏隻會說嘴。都下去吧,本宮倦了。”
小路子有些遲疑著,怡妃正要起身,瞥見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樣。停了動作,問道:“還有什麽話要說?”
“這個……這……皇上責罰吳公公的事兒,不知怎的被六尚那邊的人知道了。如今傳的沸沸揚揚,”小路子有些支吾道。
怡妃心裏一凜,也不言語,思量大半刻沉聲問道:“吳德全被責罰的事兒都有誰知道?”
“奴才、王均、杖責的宮人。連許多禦前行走的人也不知道。不知是誰泄露的消息,奴才隻怕過了明日,會跟著行圍的事一同鬧起來。到時候……”小路子心裏不安,猶疑著道。
林倩蓉眉心微動,盯著他問道:“吳德全被罰的事兒,長樂宮的人可知道?”
小路子立時擺頭道:“禦前的人奴才看的緊,沒人敢遞話出去。何況,就算皇上不計較,誰也不敢輕易得罪吳公公。正是因為奴才知道禦前的人不敢,所以才奇怪。”
“終究是紙包不住火的事兒,除了禦前的人,皇上不是也請了禦醫為吳德全查看傷勢?何況北五所那邊人多眼雜,保不齊被人瞧見。你若是心裏不放心,就尋個人攬下這件事。”怡妃深知後宮三人成虎,常常聽風就是雨,倒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小路子聽了怡妃這番話,才稍稍放心。連忙叩頭謝過,起身退了出去。
染冬一壁伺候著怡妃就寢,一壁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道:“娘娘,上官貴嬪那裏今天好不容易送出來消息,請娘娘想法子帶皇長子去重華宮瞧瞧。娘娘可要……”
怡妃躺下,蓋上繡著九重春色的雲絲薄被。斜睨了一眼染冬,閉目低斥道:“她糊塗了,你也糊塗了嗎?現下本宮被人盯著,處處等著抓痛腳。若是帶了淅兒去重華宮,生出旁的事兒可怎麽辦?”
染冬自然曉得厲害,忙有些愧疚說出這樣的話,極不自在的跪地道:“是奴婢妄言了,隻是上官貴嬪如今被禁足,娘娘一人應付那麽些個不懷好意之人,奴婢瞧著實在疲累。”
怡妃微微歎道:“本宮也盼著上官貴嬪被恕出來,隻是她那脾氣性子,往往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再惹出更大的事端之前,還不如安安分分的在重華宮中呆著,也省得亂上添亂。”怡妃語頓,方才有些嚴肅的語氣,這刻軟了下來,“明日囑咐六尚的人,萬不能在分例上克扣上官貴嬪。若是膽敢有人違抗,抓著一個打死一個!”
染冬輕輕道了句“是”,便為怡妃放下帳幔,“娘娘睡吧,明日還要去南書房。”
“本宮身上再不能出一絲一毫的錯漏,否則協理六宮之權不保,更別提救出上官貴嬪。”怡妃這番話落,想起葉箏與蘇絮二人,心中便大為不快。“想法子把本宮自身難保的處境告訴給上官貴嬪,也希望她能體諒體諒本宮吧!”
染冬立時應了,怡妃翻身向裏再不言語。
蘇絮與林倩蓉皆是各懷心思,讓小路子與王均分別泄露了霍景嵩不讓外漏之事。第二日晨起,兩件事便一同甚囂塵上。
彼時蘇絮正在為霍景嵩理著腰帶上的玉佩,朝陽隱隱露出,灑進窗子裏。霍景嵩含笑瞧著蘇絮,溫潤囑咐道:“這幾日好好歇著,晌午別貪睡錯過了服藥。吃不下東西也要好好的用午膳,不許應付著過去!”
蘇絮嘴角微彎,麵上漾著甜絲絲的笑意,軟糯應道:“是,全聽皇上的。”兩人正說著話,春如匆匆進門,跪地急道:“皇上,北五所的宮人來稟奏,說是吳公公,吳公公他自縊了。”
蘇絮疑惑不解的開口,“自縊?從哪兒聽來的渾話,吳公公好好的怎麽自縊了!”
霍景嵩驟然聞聽,麵上立時陰沉下來,怒道:“人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