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事落
蘇絮料想是兩件事兒有了眉目,霍景嵩才會派人來請。她雖然早有準備,也曾暗中打點過。但此刻,心裏卻忍不住惴惴不安,她不動彈也不言語。靜靜的坐了半刻,心緒不定的思量著道:“皇上可說了是什麽事兒?”
小康子擺頭回道:“並沒有說,隻讓禦前的人過來傳娘娘過去。”
姚木槿起身,徐徐笑起,“看來又是我沒挑對時候。既是皇上傳召,你便快點更衣過去吧。我也先回去了!”
蘇絮頷首,清淡一笑,“改日我去合璧宮瞧姐姐去。”姚木槿低低應了一聲,便允自出了門。蘇絮這才起身,一麵讓小康子跟著,一麵急急往內殿去。
“之前讓你安排的事兒可穩妥嗎?”蘇絮沉聲問道。
小康子忙回,“娘娘放心吧,這一回必定會拉下小路子,又讓皇上往怡妃身上疑心。”語頓,當即狡黠一笑,“按照娘娘的吩咐,仍舊讓那宮人先說出來是聽奴才透漏出去的。娘娘隻要適時說出,那日奴才跟著娘娘在欽安殿禮佛,實在分身乏術!皇上必有聖斷,何況王均也已經打點妥當了”
蘇絮這才安心下來,急急更衣。隻帶了春如與小康子二人,出了儀門乘上儀轎往建章宮去。
甫一到太極殿,蘇絮便見吳德全在外麵候著。瞧蘇絮走近,立時迎上來打千兒。蘇絮叫起他,徐徐一笑道:“身子好了?”
吳德全和顏悅色的恭敬道:“奴才好了,隻是打板子的傷還疼著。早就該去瞧瞧娘娘,又怕……”他說著,壓低了聲音,眼神飄向裏麵,“奴才候在這裏,就是想提前謝謝娘娘,也請娘娘安心。皇上雖然動了怒,卻堅信此事與娘娘無關。”
蘇絮頓時在心裏感動不已,麵上又有了盈然笑意,也不多說,輕輕“嗯”了一聲當做回應,款步往裏麵的暖閣去。皇帝一身紫金蟠龍常服正身坐在榻上,眉間肅然,隱隱含著陰沉怒意。見蘇絮進門,才有些緩和。
蘇絮神色從容,溫然怡人。對著霍景嵩福了福道:“皇上萬福金安。”
霍景嵩揚眉,抬了抬手,叫她起身進前,又指了指旁邊道:“過來坐,好幾日沒見你,身子可好了?”
蘇絮心中亦發有了眉目,笑意迎人,“勞皇上記掛,臣妾閉門不出的歇了這麽久,早就好全了。”
霍景嵩似乎忘了叫蘇絮前來所為何事,隻一味關懷蘇絮,閑話不止。小路子站在一旁,有些耐不住,小心翼翼的問道:“皇上可要宣召……”
“朕幾時讓你說話了?”霍景嵩冷聲開口,語帶怒氣。
小路子被嚇得一怔,立時跪地告罪道:“奴才失言,請皇上恕罪。”
霍景嵩也不叫他起來,麵無表情道:“王均,宣散播謠言,無事生非的人進門。”王均得著吩咐,喏喏應下,立刻下殿去傳召與此事有關的宮人覲見。不多時,便有兩名宮人被王均帶進來。兩人跪地請安後,霍景嵩草草的理了理衣袖,不疾不徐道:“把你們兩個昨日與王均說的話,再與朕說一遍。”
從身上的服飾來看,這兩人不過是永巷裏最低等的雜役太監。整日不過照看著空屋子。瞧著模樣,兩人身量還未長高,模樣也是極稚嫩的。蘇絮猜想,他們必定是從沒見過皇帝的。二人此刻忍不住一時懼怕,瑟瑟發抖的說不出話。霍景嵩極不耐煩,忽然拍了一下桌子。他落手並不算重,可到底唬的兩人連連告饒。“奴才有罪,奴才該死!”
蘇絮不由舉帕掩唇一笑,慢悠悠軟聲道:“都是沒見過世麵的,如何禁得住皇上的天威。”她話落,捧起案上的茶盞遞到霍景嵩麵前,笑眯眯道:“皇上也別動怒,讓他們慢慢說便是了!”
霍景嵩接了茶杯,飲下一口。神色稍霽,也不立時言語。對王均擺了擺手,示意他去詢問。王均慣會瞧眼色,立即與那兩個太監道:“你們隻管把知道的說出來,皇上不會問罪的。”
其中一個黑瘦的立刻回道:“奴才是在打掃院子的時候,無意間聽見那謠言的。隔牆聽著,仿佛是長樂宮敏貴嬪身邊的人。”他並不敢抬頭,身上微微發顫。
蘇絮雖是如此安排,卻到底心裏打鼓,不住瞧霍景嵩的麵色。見他波瀾不驚,似笑非笑道:“當真嗎?”
另外一個白胖的內監也附和著回道:“當真,當真。聽那語氣口吻,確實是長樂宮的人。”
霍景嵩轉首凝著蘇絮,溫然道:“長樂宮的人,都有誰知道這件事?”
蘇絮從容不迫,慢條斯理的回道:“除了臣妾自己,就隻有白檀、綠楊、春如、小康子等人知道。連小福子也不曉得,更別說尋常進不得殿的宮人了!”她美目流盼,笑語道:“皇上能讓臣妾問幾句嗎?”
霍景嵩不置可否的眯目一笑,直言,“問吧。”
蘇絮神色舒緩,一隻手撫著琺琅掐絲鑲藍寶的護甲套,溫和道:“既然兩位公公這般確信,我倒想問問,可曉得是誰,又是幾時聽到的。”
那兩個內監互相看了看,齊齊搖頭道:“奴才沒瞧見。”
蘇絮耐著性子,又道:“那是內監還是宮女。”
兩人仿佛極力的在回想著,半晌才說出日子,又堅信道:“是內監的聲音。”
蘇絮輕快一笑,慢悠悠道:“並非是臣妾偏袒自己的宮裏人,知道這件事兒的人唯有小康子一人。而他們所說的那日,臣妾帶著小康子去了欽安殿。皇上可以讓王公公去欽安殿當值的宮人問問。這幾人跟隨臣妾時日長久,最穩妥不過。就算沒有同臣妾出門的,也萬萬不敢泄露一字一句!”
霍景嵩不覺去握住蘇絮的手,含笑道:“朕如何會不信你!”他話落,忽然轉眉。麵上立刻有了怒色,沉聲道:“好大的膽子。”他這話並未特意落在誰的身上。
倒是讓永巷的那兩個太監頓時大驚失色,滿頭大汗的辯道:“皇上明鑒,奴才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汙蔑宮嬪。那天真是隔著牆聽見的,那人說話的樣子,仿佛就是長樂宮的人!”
王均忙猜測著道:“想必他們不敢說謊,隻怕是說的人故意要推在敏貴嬪的頭上!”
霍景嵩麵上透著森森冷意,眉目間大有陰霾之色,“朕心中有數,”他說著,又向那兩個太監問道:“吳德全的事兒,也是聽他說的?”
兩人忙道:“是。”
霍景嵩麵向小路子,緩緩開口,“朕記得,吳德全被杖責的事兒,唯獨王均和小路子知道。”
王均忙跪地道:“奴才萬萬不敢拿師傅的性命開玩笑。”
這時小路子已經跪了多時,他不是個糊塗的傻子。忽然曉得,原本是衝著蘇絮的事端,如今隻怕全都要落在自己身上。小路子臉色發白,汗水不由密密的布滿了額頭。想起昨天晚上,怡妃似笑非笑的叮囑他,“你自己不中用,可不要連累家裏人。”她神色透著森森冷意,令人害怕。
小路子雖然跟著霍景嵩的時間短,卻也曉得霍景嵩是什麽脾氣。當即跪地,叩頭道:“是奴才的錯,是奴才不小心說漏了嘴。奴才因為心裏害怕,才起了歪心,想要將這件事推到敏貴嬪的身上。”蘇絮不成想小路子竟然認得這樣快,極是狐疑,卻也不好插言多說什麽。
霍景嵩一副不盡信的樣子,徐徐道:“不是自己的錯處,不要妄自擔下。打量著,你扛不扛得起?”
蘇絮細細凝著小路子的神色,見他眼中盈盈流露出一絲一縷的猶疑與不願,隻是半刻的功夫,便被決絕的神色壓了上去,死灰一般寂然無望。蘇絮曉得,小路子自然不會多說了。她心裏難免有一絲的失望,卻到底也沒指望能借著這件事扳倒怡妃。
僵持數天的事端,以小路子被賜死而結束。
蘇絮寥落的去了棠梨宮,說明前後因果,若有所思的與江沁瀾道:“又是一條性命去了。”
江沁瀾也頗為憐憫,半晌哀哀歎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妹妹心緒不佳,是因為小路子替怡妃擔了罪過,還是因為此次並沒有將怡妃牽出?”
蘇絮自嘲一笑,手上攀著插屏的桂花枝。甜膩的香味迎麵而來,她恍若未覺。“可惜怡妃安然無事,也是為自己冷硬的心害怕了。”
江沁瀾臻首一低,漫不經心的在紙上畫著明麗佳人的曼妙身姿,幽幽道:“各人有各人的因果福報,都是命數罷了!”
蘇絮看住紙上亭亭玉立的女子,眉目俏麗嫵媚,麵上銜著一泓清愁倚門遠眺。她轉眸一笑,讚道:“姐姐畫中之人躍然紙上,仿佛要從畫裏走下來一般。”
“妹妹可曉得,這畫中的女子是何人?”江沁瀾悠然笑望著蘇絮,詢問道。
蘇絮好奇的搖頭,“我一向不精通這個,如何能曉得?”
江沁瀾若有所思的一笑,淡淡道:“她是前秦武帝的梅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