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僵持

  聽見皇帝忽然到來,眾人立時安靜下來。屏聲靜氣,忙不迭的起身去恭迎皇帝駕臨。


  霍景嵩近日下朝總會先到鳳寰宮瞧瞧皇後,今天剛到儀門外,便見各人的儀轎停在外麵。仿佛顧臻又複了晨昏定省之禮一般的熱鬧。還沒到正殿,得了子佩回報,說是好幾位嬪妃都在偏殿說話。他一時納罕便往偏殿這邊過來了,剛到門口,就聽見裏麵聲音尖細聒噪,爭執不下。


  他闊步進門,並沒有立時免去諸人的禮,麵無表情的行至寶座之上坐下。諸人瞧著皇帝這番樣子,難免惶恐不安。霍景嵩微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道:“都起來吧。”


  殿下妃嬪齊齊道了句是,各自斂衣由貼身隨著的宮人扶起,靜默無聲的坐回位子上。霍景嵩看著幾人神情尷尬的模樣,不禁幹笑一聲,道:“方才不是說的熱鬧?怎麽朕來了,就都變成據嘴兒的葫蘆!”


  方才爭執的幾為妃嬪此時尷尬不已,皆是低頭。有的絞著絹子,有的不覺抬手攏了攏光滑平整的發髻。宣順夫人瞧見諸人再不複方才尖利之色,忍住心中譏誚冷笑,美目微轉,掃過眾人率先道:“重陽將至,原本是該準備宮宴。隻是不曉得哪裏傳出來的消息,說是皇上要去西苑圍場。所以幾位妃嬪疑惑不已……”


  霍景嵩這才明白一個個麵紅耳赤,爭執不已的原因。他麵上波瀾不驚,眉心一蹙,道:“她們都傳了什麽?”


  宣順夫人含笑落眼在靖夫人身上,悠悠開口,“靖姐姐最是耳聰目明,曉得前因後果,就請靖姐姐說說吧!”


  靖夫人原本是低頭默聲不語,忽然聽宣順夫人提起自己,心裏一凜。抬手含笑,眼波餘光不覺狠狠剜了宣順夫人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也沒什麽,是臣妾在永巷聽見宮人嚼舌,說是皇上要去西苑行圍,隻預備帶怡妃、敏貴嬪、寧容華、瑾嬪……”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悄悄覷著霍景嵩的麵色。瞧他原本有些溫和的眼神,漸漸冷峻下來。便越說越小聲,直到最後,亦發細不可查,聲若蚊蠅。


  霍景嵩不複方才的輕快模樣,神色嚴肅,微微挑眉,冷冷道:“永巷?”


  熹容華附和著,小心翼翼道:“如今六宮各處的有傳聞,靖夫人也是想著皇上若當真去西苑圍場,那重陽節,宮裏要怎麽過?”


  霍景嵩蹙眉,哼笑一聲,漫不經心開口,“怎麽過?從前怎麽過,到時候就怎麽過!”


  靖夫人咬一咬牙,才勉強敢不顧眼色的開口詢問道:“皇上是預備去西苑行圍?”


  “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霍景嵩也不回答,臉色微沉的盯著她。


  靖夫人瞧見這般情狀,如何還敢多言語半句。熹容華曉得霍景嵩主意已定,可到底心有不甘,含笑軟聲道:“嬪妾們不過是想著,之前皇上去木蘭行圍,因著路途遙遠,隨行的人太多,難免勞民傷財。如今西苑圍場在京郊,多一些人倒也不礙的。何況重陽佳節,也是該喜慶一些,闔宮同慶才好?”


  霍景嵩聽著幾人刻意言語,在心裏膩煩無比。飲了口茶,倏地笑道:“熹容華的意思,是帶上後宮一眾妃嬪,獨留太後與皇後在宮中?”


  熹容華麵有不豫,輕輕搖頭道:“嬪妾並非這個意思,嬪妾是……”她斟酌半晌,垂頭恭敬道:“還像之前去木蘭行圍一樣,皇上與皇後娘娘商議……”


  霍景嵩眼中閃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之色,轉瞬即逝。熹容華並未瞧見,卻落在了墨貴人的眼裏。墨貴人心思一轉,當即起身對著霍景嵩微微一福,乖巧的打斷了熹容華的話,道:“嬪妾等人,自然都聽皇上安排,沒什麽妥與不妥。畢竟重陽那日,是為了祭饗天帝、祖先。不似中秋一般是個團圓節日。”她的這番話,讓霍景嵩勉強有了笑意。墨貴人平日最是個熱鬧的性子,嘴上伶俐不饒人,卻何曾敢這般明目張膽的給熹容華沒臉。


  熹容華眉心不住的顫動,怎會料到自己能因著墨貴人碰了一鼻子灰。瞧見霍景嵩神情緩和,心裏亦發恨上了墨貴人。盡管如此,她麵上依然笑靨如花,掩了麵上怏怏不樂的神色。旋即開口,“是嬪妾一時想多了,若皇上主意已定,嬪妾自是沒有不從的道理。”


  靖夫人瞧著一個比一個乖覺的模樣,如何還能多說。嘴角微揚,斜睨了墨貴人一眼,慢悠悠笑起來,“那是自然的,不過皇上要出行,六尚也該早早準備下才好。免得準備的時間短,手忙腳亂,再出了皇後娘娘生辰宴那樣的亂子!”


  皇帝雙眉微揚,忽地站起,邊往外走邊道:“既是你有心,就讓六尚準備吧。朕去瞧瞧皇後。”諸人再不敢多問,當即跪地恭送霍景嵩。


  靖夫人道了句“是”,見霍景嵩已經出了門,才怏怏不樂的起身。轉眉瞧了宣順夫人一眼,拂袖出了偏殿。宣順夫人也悠悠然的緊隨在後邁了出去。


  見兩位夫人與皇上先後離去,蔣順儀挺直脊背,掃了墨貴人與熹容華一眼,笑意盈盈道:“墨貴人嘴上當真是越來越伶俐了,不曉得同誰學了這樣好的本事!”她嘴角微揚,睨著熹容華嘖嘖歎道:“難不成是吃了敏貴嬪中秋賞了墨貴人月團,墨貴人如有神助。能瞧出皇上的眉眼高低,說盡了好聽的俏皮話。”


  墨貴人聽著蔣順儀句句諷刺,不急反笑,“比起旁的姐姐,嬪妾的嘴上自然不算伶俐。不過比起蔣順儀,也算當得姐姐的誇了!”她說著,挑釁一般的瞧回去。


  蔣順儀掩唇一笑,“別說是我甘拜下風,就是熹容華也比不得墨貴人!”她語落,睇了姚木槿一眼,似笑非笑道:“容華小主與敏貴嬪走的這樣近,怎的半點敏貴嬪的伶俐都沒學會?”


  姚木槿不言語,咬牙提著衣襟匆匆而去,踏碎了地上宮人掃攏的一灘蕭瑟落葉,枯黃衰敗的土黃渣滓粘在她垂地的裙角之上,逶迤散亂了半下子。這般亦發顯著她怒氣匆匆,焦灼不悅。


  六宮允自熱鬧,禦前卻仍舊日日沉靜如常。西苑行圍與吳德全杖責泄露的事兒,仿佛被朝政繁忙的皇帝遺忘。一連三日都沒個結果與說法,蘇絮因著疲累,成日不出長樂宮的宮門。皇帝雖幾日都沒來,卻也再沒踏足後宮。


  這一日,初秋午後的天空湛藍無比,宛如一泓清泉。陽光穿過未落盡的合歡樹枝椏,折灑在地上。樹影斑駁間,仿佛能瞧見靜謐流淌的時光一般。蘇絮坐在樹影裏,身上鋪著七零八落如金子一般的暖融光點。日子靜謐安好,到叫人能立時忘了如今僵持不下的局麵。


  白檀的膝蓋已經無礙,這刻與綠楊陪坐在蘇絮身旁,幫她挑著絲線。她收了針線,握著小銀剪子將線頭剪斷,將小衣服放在眼前端看一番,頗為滿意的放在了一邊兒。


  綠楊含笑歎道:“娘娘做了這麽些個小衣服給英貴嬪,到讓尚功局的人省下力氣了。”蘇絮這些天鎮日無聊,做了好些個肚兜、小衣服。


  蘇絮捧著放在一旁的果茶,小口抿著道:“小孩子的東西,自然要親力親為,一絲一毫的差池也不能出的。”


  “齊姐姐若是不給你一個兒子,我都替你委屈不平了!”蘇絮話音未落,便聽見笑語嫣然之聲,抬頭去看,正是熹容華施施然的進門。


  蘇絮忙讓綠楊搬了舒服的藤椅去,笑吟吟道:“該是午睡的時候,熹姐姐怎麽過來了?”


  姚木槿穿著柿子紅撒金紋荔色滾邊軟綢外裳,下身是月白緞織暗花攢心菊的留仙裙。頭挽驚鵠髻,一側簪著銀鎏金鑲瑪瑙釵,另一側綴著瑪瑙流蘇,長及耳下。她每走一步,最下麵那顆紅瑪瑙珠子帶著細長流蘇便盈盈的動一下。她這身裝扮是極俏麗出挑,隻是姚木槿卻隻能穿出三分貴氣,半分嫵媚秀麗也沒有。她仿佛心緒很好,笑意迎人的走到蘇絮身邊,“聽說你病了,早就想來瞧瞧。隻是前幾日過來一趟,你竟不在。病了也不好好歇著,四處亂跑什麽?”


  綠楊搬來藤椅,又在上麵墊了絲綿的軟墊。蘇絮婉然一笑,拉著她坐下道:“讓姐姐平白的折騰一趟,是我的錯。”


  姚木槿瞧著她做的兩件小衣服,眯目笑道:“我才從齊姐姐那裏過來,聽說皇上特意下旨,讓新送進宮的那些香樟木,先由著齊姐姐用。這會兒恰春堂忙裏忙外的,商量著都做些什麽物件兒呢。”


  蘇絮含笑,“榮修媛已經生了,隻等著齊姐姐肚子裏的那個了!”


  姚木槿略微有些失神,抿唇笑道:“皇上如今還不曉得齊姐姐懷的是雙生之象。若是這一胎生下的都是男胎,齊姐姐可就真是富貴無極了!”


  蘇絮不以為然,笑嗬嗬道:“龍鳳呈祥也是好的,齊姐姐如此便兒女雙全了。”


  姚木槿頷首,“左右昭大人診出來男胎,無論是兩個還是一個,齊姐姐都可以高枕無憂了!”


  蘇絮微微一笑,抬頭瞧見姚木槿神色間不自覺的帶上一絲淒涼之色。正欲開口勸道卻是小康子進門稟道:“娘娘,皇上讓人傳話,請娘娘立時去太極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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