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刻意

  蘇絮收了雙手,順勢倚入霍景嵩的懷裏,低低應道:“臣妾自是不樂意!”她微微語頓,明眸微轉,笑語道:“累得臣妾被太後誤解,險些把泓兒抱在頤寧宮照養。”蘇絮這番話說的含嗔帶笑,惹得霍景嵩鬆了眉目,溫潤一笑,點著她的額頭道:“促狹的小東西!”


  “如今後宮謠言四起,連太後都驚動了……”蘇絮話到一半,停下覷著霍景嵩的神色,依依開口,“不過想必時日一久,也就漸漸淡了。”


  霍景嵩若有所思的開口,“你不覬覦後位,旁人未必沒有。”


  蘇絮曉得皇帝這話多半是指靖夫人,她恍若無意的盈盈一笑,著意點撥道:“皇後之位尊貴無極,難免讓人心生向往。何況論及資曆,靖夫人倒也是合意人選。如今皇長子養在怡妃娘娘膝下,母憑子貴。”蘇絮說著不覺閑閑歎道:“說來皇長子伴著祥瑞出生,是大富大貴之兆,也難怪旁人往怡妃娘娘的身上揣測!”霍景嵩麵上陰沉,抑製不住的浮出陰霾之色。蘇絮立刻掩唇,怯怯抬眼望著霍景嵩道:“是臣妾多言。”


  霍景嵩攏過她的手,慢慢吐言,“你不過實話實說,因是實話,所以大有道理。”


  蘇絮含笑歎道:“我自己倒是不覺著。不過謠言止於智者,皇上將皇後梓宮停在鳳寰宮,旁人自然就曉得聖心所向。”


  “聖心所向?”霍景嵩微微挑眉,“即是曉得,竟也生出這番謠傳,連皇後的遺言,她們也能曉得一二。”他說著蹙眉道,“朕隻怕是有人存了心思,無論是誰,都不該有半分的妄想。”


  蘇絮眉心微動,轉瞬垂目極是恭敬的與霍景嵩道:“臣妾倒是有個請求,不知皇上願不願意聽聽。”


  霍景嵩淡淡道:“說吧。”


  蘇絮鄭重的起身對著霍景嵩福身,道:“請皇上將上官貴嬪恕出來,再將皇長子抱回重華宮。”


  霍景嵩麵無表情,靜默了半晌才開口,“不行,她這番蛇蠍心腸的人,如何有養育皇長子的資格?”


  蘇絮婉然笑道:“臣妾雖然不篤定,卻也願意相信上官貴嬪從前種種,不過是無心之失。臣妾曾經是代罪之身,上官貴嬪一時糊塗也是在所難免,何況皇上已經革去上官貴嬪的封號,禁足了這樣久,想必上官貴嬪該知道錯處。將皇長子送回上官貴嬪那裏,既是能免去六宮的諸多猜測謠言,也能讓怡妃娘娘不必在皇長子與六宮之事上顧此失彼。”


  霍景嵩雖在心裏厭惡著上官氏,卻在聽蘇絮提及免去流言時動了心。他打量著蘇絮,緩緩將手遞到她的麵前,“綰兒最知朕心。”


  蘇絮含笑,握著皇帝的手道:“臣妾不過是在皇上麵前抖了小聰明,既能免去怡妃娘娘受謠言煩擾,也全了上官貴嬪的母子情意。”蘇絮頗為動心一般的感歎道:“今日聽見泓兒被太後抱走,臣妾心裏怕的什麽似的,生怕太後動怒,再不讓臣妾照養泓兒。臣妾不過與泓兒是十幾日的母子情分,便如此不舍。由己及人,自是不忍。”


  霍景嵩攏著她的肩膀,歎道:“你總是會體諒旁人。”


  蘇絮極是動情的溫柔道:“景懷皇後新喪,皇上心裏難過,臣妾卻到底無能為力。不過是僅有些小聰明,一心想著為皇上分憂罷了。”


  霍景嵩微微挑唇,低“嗯”了一聲。二人就這般靜謐的相互依偎,自有無盡的綿綿情意縈繞其中。少時,霍景嵩才撫著蘇絮的頭發,緩緩開口,“朕應了你便是,不過也要好好讓人去訓導上官氏一番。往後若再有這樣的事兒,誰求情都沒用,朕先將她打入冷宮永不得出。”蘇絮窩在霍景嵩的懷裏輕輕點頭,無聲無息的笑起。


  次日一早,霍景嵩便下旨,恕上官貴嬪出重華宮,隨六宮後妃一道去寶華寺奉移景懷皇後梓宮。上官貴嬪被恕出來的前一天晚上,王均奉霍景嵩的意旨去重華宮訓導上官貴嬪一番。自然也將蘇絮求情一事不著痕跡的說給了上官錦楠聽。上官錦楠雖麵上不以為意,隻是舉哀時瞧見蘇絮,再不敢有以往那番倨傲神色。


  待諸位妃嬪內主舉哀畢,返回寶華寺後殿等候稍作休息。親王以下的文武百官分兩班舉哀過,皇帝才會帶著六宮妃嬪返回啟曌城。


  蘇絮陪著齊相宜在院子裏閑坐,齊相宜九個月的肚子大的無比突兀,她一下一下的撫著,含笑道:“皇上前些日子心裏不痛快,咱們也要跟著斂聲靜氣的過日子。難得今日有了好氣色,想是你的本事!”


  “我哪兒有這麽大的能耐,左右斯人已逝,咱們皇上也不是那般一味輕縱自己的人。”蘇絮閑閑的拂去落在肩上的殘碎枯葉,慢悠悠道。


  齊相宜打量抱著二皇子遠遠散步的乳娘,笑道:“皇上下旨恕了上官貴嬪出重華宮,又準許讓她仍舊照養大皇子。現下旁人雖然都不曉得是誰的功勞,我卻清楚。昨晚皇上去了長樂宮,今早上就有這樣的旨意,除去你,誰還能有這樣的本事。”


  蘇絮低低笑起,“你不提,我也原本要與你說的。”


  齊相宜瞧著四麵無人,緩緩笑道:“這時候把皇長子從怡妃身邊搶走,她得多記恨你!”


  “記恨?”蘇絮淡淡哂笑道:“她可不敢記恨我,不曉得是誰將皇後的遺言漏了出去,讓皇上疑心是有人心懷不軌。而她因為撫育皇長子,被無端猜測成繼後人選。若是再敢對上官氏抱走皇長子,有半分的不樂,皇上會如何想?何況,我替她解除困境,她該謝我才是。”


  齊相宜掩唇笑起,“上官氏也該謝你,隻是怡妃驟然失了皇長子的籌碼。從前沒得到也就罷了,如今眼巴巴兒的看著上官貴嬪抱走,該作何想。”


  蘇絮挑眉,嘴角噙著狡黠笑意,“我要是怡妃,今早得了皇上的旨意,就先教人把孩子送去重華宮。”


  齊相宜嘖嘖歎道:“說來上官氏被恕出來,怡妃半分的力也沒盡上。”言罷,齊相宜微微語頓,“也該是讓怡妃與上官氏離心的時候了。”


  蘇絮頷首道:“皇後棄世,宣順夫人也沒了依靠,三位協理後宮的妃嬪,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這時候若不能把怡妃拉下來,隻怕往後更加困難了。”


  “你素日下的功夫也不算白費,讓皇上對怡妃不複從前那般信賴。否則,如何能因著幾句謠言,就將上官氏恕出來,把皇長子還回去?”


  蘇絮若有所思的望著天邊雲卷雲舒,緩緩道:“也是景懷皇後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使然。”齊相宜雙目微垂,低低的“唔”了一聲再不多言。


  文武朝臣,命婦等人舉哀畢,已經過了晌午。六宮後妃與皇帝先從寶華寺正門起駕回宮,旁人等皇帝與宮妃離去,才能各自起身。六宮女眷與帝姬皇子分別由奶娘抱著往馬車那邊去,蘇絮因帶著延泓與齊相宜同坐一車,便上了車,再由諸人扶著齊相宜上車,最後將霍延泓抱上來。


  齊相宜小心的踩在兩級車凳上,蘇絮拉著她的手小聲叮囑道:“姐姐小心些,注意腳下!”蘇絮正說著話,隻聽一聲長長的嘶叫,不及回神,便被重重的摔進了馬車裏。她顧不得肩上疼痛,一心掛在齊相宜的身上,跌跌撞撞的往車窗邊去,預備掀起車上的帷幔去看是怎麽一回事兒。奈何這馬車發了瘋一般直剌剌的就往前衝,蘇絮一起身,便又被劇烈的顛簸摔在了馬車裏。


  女眷與宮人驚慌失措的尖叫起來,眾人一時作鳥獸散。


  蘇絮心裏發慌,勉強拿手抵在馬車木質的側座上,讓自己的身子免受四麵碰撞。她的指甲因為太過用力而生生折斷,右手鮮血淋漓。這寶華殿是建在半山腰的空地之上,雖說門前極是寬闊,可隻怕這馬橫衝直撞,會奔著山腳衝過去。到時候想都不必多想,自是車毀人亡的下場。蘇絮額上一時膩著涼沁沁的冷汗,在心中驚懼不已。


  而齊相宜這邊,才剛勉強被人扶著踏上馬車,套在車上的馬便不曉得因為什麽竟發了瘋一般,橫衝直撞的跑了出去。她原本就站在極不穩的地方,因著這樣忽然而來的顛簸,失了平衡。在兩邊扶著的眾人瞧著這番情狀,哪兒還敢多想,生怕她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便是母子俱損。皆立時做了人肉墊子,又是托又是扶,才勉強沒有讓齊相宜從上麵摔下來。隻是這番驚嚇與磕碰,到底驚動了英貴嬪本就不安穩的胎氣。齊相宜隻覺著腹痛難忍,瞧著那馬車橫衝直撞的跑遠,心裏竟無來由的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嚇得她眼前不由一陣眩暈,她強忍著疼痛,隻覺著大腿之間涼涼濕濕的一片。哎呦一聲,呻吟起來。


  霍景嵩瞧見那馬車衝出去也是驚懼不已,卻仍舊能穩住心神,大聲喚道:“快,攔住那馬車,攔住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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