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秀女

  蘇絮聞言,眉心一皺,立刻抬手止住了曲寶珍要開口說的話。她睨了一眼曲寶珍,抬手向她微微擺了擺,極小聲道:“回去。”蘇絮話落,未待曲寶珍起身。熹容華便笑吟吟的掀簾子進了暖閣。


  蘇絮原本緊蹙不快的眉目,轉瞬揚起了清淡無波的笑意,“熹姐姐怎麽過來了?”


  熹容華瞧見暖閣裏有麵生的宮人,腳步一滯,麵上有些訕訕的開口道:“我來的不是時候吧?”


  蘇絮在心裏不願讓旁人知道冷宮的事兒,當即閑閑笑起,抬手招呼著熹容華,和婉道:“沒有的事兒。”她說著,揚眉瞧了瞧曲寶珍,緩緩道:“本宮知道了,會早些回複你,退下吧。”


  曲寶珍臻首一低,恭順的應下,倒退著出了暖閣的門。


  熹容華審看著二人的表情,彷若無意的開口,“那宮人瞧著眼生,是妹妹殿裏新進的?”


  蘇絮漫不經心的擺首,曼聲道:“不是,冷宮裏的崔氏歿了,她是替宣順夫人送信的。”


  熹容華尚不知道這個信兒,當即掩唇驚詫的盯著蘇絮,重複道:“崔氏歿了?”蘇絮抿唇不語,捧了茶盞在手,呷了一口緩緩的點頭。熹容華似是極為驚心,表情也不複方才的輕鬆樣子,“是什麽時候的事兒?又是怎麽歿了的?”


  蘇絮徐徐回道:“好幾日了,今兒個一早才發現。說是病歿的。”


  熹容華若有所思的頷首,麵上是猶自未退的驚動不已,仿佛是在感懷自己的處境一般,低低咂摸著崔氏的突逝。蘇絮從未見過姚木槿這樣心緒低沉驚懼惶惑的樣子,她眉眼糾在一起,似乎是唇亡齒寒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危機緊迫感。蘇絮側眼瞧著她沒了言語,忙拍了拍熹容華的手,寬聲勸慰道:“姐姐實在不必感懷自身,崔氏作繭自縛……”


  姚木槿驀地抬眼直視著蘇絮,眼睛一轉不轉,認真道:“到了如今這個樣子,我也曉得皇上大抵是厭煩我的。三年了,你也曉得皇上有多久沒宿在秋水齋了。你與齊姐姐如今有了皇子傍身,自是沒有後顧之憂,寧姐姐雖沒有孩子。可如今皇上寵愛有加,也是貴嬪位份,正經的主子了。可,可我呢……”她說著極為哀怨,難過的歎了一口氣,“如今秀女眼瞧著入宮,往後,想是越發沒有指望了。若是為我一個人也就罷了,可我背後,還有整個姚家……”她說著竟有些要哭出來似的。


  蘇絮應聲點頭,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姚木槿,隻得勉強勸道:“姐姐何必這樣悲觀,況且武陵姚家到底是大齊數一數二的武將士族,守著一方太平呢。姐姐何必一個人擔起一家子?”


  姚木槿落寞無奈的一笑,擺首道:“咱們這些人,不都是為了家族而活麽。咱們得寵,母家便是富貴安泰;母家興順,咱們也跟著風光。”她說著,無意的歎道:“比如林家與上官家,再比如妹妹你。”


  蘇絮訥訥含笑,想不出什麽話來安慰姚木槿,隻得耐聲勸解道:“姐姐年華正好,就算新秀入宮,也未必沒有複寵的機會。”


  姚木槿苦澀的抿唇,轉眸不再沉浸於方才憂心驚動的神色中,而是收斂愁容,轉眸清淡一笑岔道:“妹妹可派人去打聽今屆的秀女了嗎?”


  蘇絮眯目輕笑著擺首,“也才初選,那樣多的人哪兒能打聽出眉目,去了不也是白去?”她雖這樣說,但心裏也是極好奇的。方才帶著延泓往禦花園去的功夫,便聽見墨氏與呂氏結伴往儲秀宮那邊去,說是要遠遠的瞧一瞧。不過蘇絮現下聽姚木槿問起,便曉得她自有旁的法子探聽秀女的消息。


  姚木槿的心緒變得極快,現下聽見蘇絮這話,立時興致盎然起來,笑盈盈道:“何必親自派人去打聽,這初選的第一項便是容色,那秀女貌不貌美,全可以問那些內監嬤嬤。”


  蘇絮恍然大悟的含笑,偏頭好奇道:“既是如此,姐姐必定是知道一二了。”


  姚木槿粲然笑道:“你可想聽一聽?”


  蘇絮嗤笑道:“姐姐今日過來,不就是為著與我說這些而來的麽?又何必兜轉賣關子呢!”


  姚木槿低柔一笑,小抿了一口茶道:“說是今屆秀女衛縈生的極好,頂著江南第一美人的名號呢。”


  蘇絮略想了想,頗有興趣的詢問道:“比起瑾婕妤如何?”


  姚木槿微微擺首,猜測著開口,“到底是個年輕的,我猜著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蘇絮不以為意的撂下手裏的茶盞,牽出帕子擦了擦唇角,慢聲細語道:“江南水土養人,擔著第一美人的名號,想來不會太名不副實。隻是初選便名聲在外,惹了風頭,怕是要被嫉恨了。”


  姚木槿順著蘇絮這話,歎道:“她父親是個七品的小官兒,想必受人排擠是難免的。我瞧著人生的美,可能不能挨到殿選就未可知了。”


  蘇絮聞言,不置可否的垂目,攏了攏從細白的手腕上滑下來的手釧,悠悠道:“過了前兩日,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她語頓,也不多言,轉了話頭含笑道:“除了這一個美的,便沒旁人了。”


  “有了這個,旁人自都是庸脂俗粉。”她語頓,複又想起什麽,眼神晶亮,開口道:“還有一位秀女也極是出挑。”


  蘇絮溫然笑看著她,徐徐道:“是誰?”


  姚木槿笑靨深深,道:“是府上的四姑娘,因為是敏昭儀妹妹的緣故,脾性又極是張揚跋扈,旁人半分也不敢得罪。”


  蘇絮聞言,不覺來了氣,眉目間春水不在,“姐姐從誰那兒聽說的?”


  姚木槿微微怔愣著開口,“伺候的宮人全都曉得,你的妹妹,自是誰也不敢得罪。”


  蘇絮心裏極是不快,一時也沒捺住性子,沉聲換了白檀吩咐道:“去知會儲秀宮與鸞鳴宮兩邊的宮人,不必因為我的關係而優待蘇沅,若是她敢觸犯宮規,直接送回原籍便是。”


  姚木槿瞧著蘇絮眸中不覺流露出的厭惡之色,心裏微微一動。麵上卻仍舊笑眯眯的樣子,“誰敢苛待你的妹妹,到底是敏昭儀的親妹子。嬌縱一些,也權當嬌憨可愛了!”


  蘇絮無心與姚木槿多做解釋,沉著臉,不快的吐言:“她這樣的人,仗著別人的威勢,什麽混賬的事兒都做的出來。你不必為她求情,”蘇絮說著,恍若自語一般,“她心比天高,卻未必有入選掖庭的能耐。過了這兩日,也不必再見她了。”


  姚木槿漫不經心的歎道:“到底是未可知的事兒,若她入選,你又要如何呢?”


  蘇絮實在沒把姚木槿的假設放在心上,隨口道:“我待旁人如何,自然待她如何。”蘇絮話落,麵上便有些膩煩,“不說她了。”


  姚木槿牽唇笑一笑,又換了旁的話頭兒說,兩人閑閑敘話到晌午才各自散去。


  蘇絮並不看好蘇沅能經過兩日的閱選,卻到底沒想到,在第二日黃昏,嬤嬤最後遞上來的秀女名冊裏,竟在前一頁赫然印著蘇沅的名字。


  蘇絮心裏極是不悅,虎著臉問白檀道:“可是他們沒將本宮的話聽進去?”


  白檀看著名冊,抿一抿唇猜測道:“四姑娘性子雖不好,卻也不是極難過初選。娘娘若不想讓她入宮,不若奴婢讓人過幾日尋著機會,把她打發出去。”


  蘇絮靜默不語,沉吟片刻幽幽開口道:“倒也不必,就算過的了初選,也未必能在殿選留牌子。何況她性子淺薄,隻怕與那些秀女相處不易。讓她吃吃苦頭,曉得安分守己才好!”


  白檀會意的應下道:“是,奴婢派人悄悄的盯著,若她給娘娘惹了麻煩,咱們也能立時應對上!”


  蘇絮心裏縱然不安,卻仍舊低低“嗯”了一聲。想了片刻,終究有些放心不下,“到底是蘇家的人,旁的秀女要教訓教訓也就算了,可別叫她犯了大錯,丟掉性命!”


  白檀含笑點頭,蘇絮這才稍稍能穩住心神,將未用完的晚膳往嘴裏送。她這邊剛撂下筷子,便見綠楊急匆匆的進門,麵色極難看道:“娘娘,怡妃宮裏來人來請。”


  蘇絮皺一皺眉問道:“可說是什麽事兒了嗎?”


  綠楊麵上極是憐憫不忍的開口,“是皇長子,仿佛是用錯了東西傷了嗓子。現下已經去請禦醫,”她語頓,垂首壓低了聲音道:“那宮人旁的話也沒多說,就請娘娘先去照應著。”


  蘇絮心裏隱隱一動,便覺著這件事必定不簡單。她立刻起身更衣梳妝,少時,便帶著白檀等人起身往怡妃的披香殿去。


  待蘇絮進門之時,正見禦醫弓著身子,膽戰心驚的與怡妃回稟道:“娘娘,皇長子吃了虎狼之藥傷了嗓子,恐怕從此之後失聲,再不能說話了。”


  怡妃端在手上的佛珠倏地落地,數聲清脆敲擊在人的心上,驚得禦醫立時跪地。蘇絮踏入殿門,聞聽這句,怔在原地,心裏大為不忍同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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